第四十七章
皇上去的刚好, 太后正在听消息,于桂说:“今儿其实也是凑巧了, 午后皇上从前头议事上下来,就去看皇后娘娘,娘娘今儿不是很好的样子, 咳的厉害, 一句整话说不出来,皇上就颇为忧心。”

“前日不是说好些了吗?”太后接过宫女奉上的燕窝羹慢慢的舀着,问,于桂弓着腰, 递着帕子又说:“前儿新宣了太医院才选的马大人来给皇后娘娘请脉,新用两副药,瞧着是要好些,但到了昨儿晚上, 就好似又不大好了。这样的事儿,常有反复的,也说不准。”

“这倒也是。”太后点头道。

“皇上看了一回,听说太医院的太医都不中用,一时好一时歹的,很有点恼怒,娘娘跟前的人就说, 听说上回太后娘娘欠安,护国长公主带进宫一个小姑娘,倒是说的十分准, 说是三日好,果真就好了。”于桂柔声细语的说:“这么一说,皇上就想起来了,便吩咐去护国长公主府宣那位赵九姑娘。”

太后垂目道:“那怎么又恼上德妃了?”

“所以才说凑巧呢!”于桂道:“皇上打发的人到了门口,刚撞见德娘娘打发人去护国长公主府宣旨,两下里在宫门口碰上了,这两道旨意撞上了,也就都没出宫,扯着回来,因着皇后娘娘欠安,皇上本来就心中不喜,越发就疑心德娘娘是赶着要打发赵九姑娘去给南郑侯诊病的。”

于桂觑一眼太后面色,才又补充了一句:“皇上颇为恼怒,问德娘娘,南郑侯倒比皇后还要紧了?”

说到这个份儿上,太后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皇后无子,但稳坐中宫之位十几年,皇上也很尊重,而德妃虽说年纪大了无宠,可一则有潜邸伺候的情分资历,二则又有三皇子,且贤妃被贬后,就是四妃唯一一个了,再加上如今袁大将军在外领军,母家身份也比以前强了。

说句诛心的话,皇上疑心德妃袁氏觊觎皇后之位,那也大约有几分准的,这不仅仅是皇后之位,更是三皇子的嫡子之位,平日里皇后好好的倒也罢了,如今病的这样,都说起不来了,那心里说不准也就有点梦了。

而且皇上素来又是个多心的。

这里说着话儿,外头一叠声的通报:“皇上驾到!”,皇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给太后请了安,早有宫女搬了凳子来搁下了,皇帝坐到一边,有点忧虑的道:“有件事儿来跟母后说一声,皇后有些不大好,我想起来前儿给母后来瞧病的那小丫头,那日看她说的倒准,是个有本事的,我想着打发她来给皇后瞧瞧,也是个法子。”

这话自是名正言顺的很,太后便点头道:“她?倒也巧了,今儿一早德妃也提起她来了。”

皇帝就知道太后已经得了信儿了,便道:“是吗?那是母后吩咐德妃下的旨意,打发她去给南郑侯瞧了?”

太后含笑道:“旨意倒是没有,只是也是德妃提到上回那事儿,我才想起来,只是虑着她是个小姑娘,不好叫她去给个男子看病的,不过她们都说,医者无忌,我想着也是,且诊病不过是诊脉望气,不设其他,其实倒也无碍的,就应了。”

太后接着说:“不过既然皇帝要打发她来看皇后,那自然是先紧着这头,皇后自是要紧些,南郑侯那边,虽然昨儿叫人算计了得罪了人,说到底也是我的亲侄儿,皇上看我面上,先赏他两个御医瞧瞧,若是再瞧不好,待那姑娘瞧过了皇后了,再吩咐她去就是了。”

太后有备而来,把皇帝的话都堵死了,且句句有理,说到底还是要赵如意去诊治,还把德妃择了出来,皇帝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可是他心里就是不愿意,咬着牙不肯接这话茬,这寿康宫慢慢的弥漫起一股古怪的尴尬气氛。

只是太后好似一无所觉,只是笑吟吟的。

皇帝心想,自己是真错了,早些给如意安排个好身份,这会儿就有话说了。先前下的决定的心就更坚定了,就是好孩子不好挑,有些外头瞧着好,有才有貌,却不是个好东西,真叫人犯愁。

正在这个僵持的时候,外头进来通报:“安郡王求见,赵九姑娘也来了。”

居然是安郡王送赵九姑娘来的?太后和皇帝一起皱皱眉,太后想的是这混小子是真要娶那丫头做侧妃吗,那就越发不好收拾了。皇帝想的却是,如意关这小子什么事,护国怎么打发这小子送如意进宫来?

不过来也来了,既然是宣进来治病的,还是要赏脸见一回的,太后命宣,安郡王和赵如意便一起进来,给太后和皇上请安。

此时已经天黑了,赵如意接了旨就进宫来,没有耽搁,宫里掌着灯,两人乍一进来,灯下一看,竟是颇有金童玉女之感,太后就皱了皱眉。

皇帝一心琢磨着未来女婿的事,倒是没注意。

太后已经先说话了:“皇后娘娘昨儿咳的厉害,还要赵九姑娘尽心诊治,皇上自然赏你,还有南郑候今儿一早也说不大好,他虽得罪了你,也是被人给算计的,赵九姑娘看在本宫的份上,也去替他看看,回头他好了,我打发他来给赵九姑娘磕头赔罪。”

太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简直就是把赵如意架在火上烤,而且根本不能辩驳,换成别人,只怕早跪在地上回话了,偏赵如意一径笑吟吟的道:“臣女奉了旨意,便是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诊病的,且还正好有一件事要回太后娘娘。”

“什么事?”

“昨儿我就见过南郑候了,太后娘娘定然知道。”赵如意温柔和气的说:“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就是会看人罢了,我昨儿一看,便知道,南郑候这些年大约是少了些节制。”

对这个宝贝侄儿,太后娘娘觉得他是哪里都好的,就是那一宗好色的毛病儿,放在蒋欣荣身上,那也不算得什么毛病,那些江南的盐商茶商,这样下贱的身份,还一屋子妻妾搁着呢,南郑侯屋里多几个人,能算的什么,是以太后娘娘自己不觉得不好,且还不愿意叫人说。

这会儿就皱眉道:“那又如何?”

赵如意笑道:“古人讲养生惜福,那是有道理的,不管哪一条,放纵了就难免亏空,便是花钱如流水,那也得亏空银钱不是?人的身体,越发比银钱要紧的,且也比银钱难得的多了,像南郑侯这样的重臣,更要善自保养,才是朝廷之福。”

安郡王低着头,嘴角咧起来,这小丫头忽悠起人来,真真假假,听着就特别像那一回事。

赵如意口齿灵便的道:“昨儿我一见就知道不太好,蒋大人这些年想必去了一两回闽岭一带?颇中了些热毒,若是这么着下去,要不了两三年,阳气耗尽,压不住那热毒,发作出来,蒋大人就难免不好了,就是药保起来,那也比不得以前,我本来想要跟蒋大人说的,可蒋大人哪里肯听,反上来动手动脚起来,我原柔弱,哪里比得上蒋大人……”

说到这里,赵如意眼睛弯弯的一笑,安郡王差点笑出声来,柔弱?

可安郡王到底掌住了,赵如意接着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用些医者常用的手段,回头一想,这到底是蒋大人,朝廷柱石,我就是受了委屈,也不能瞧着他这样子吧,便给他下了点儿药,诱他趁着如今身子还好,受得住,发作出来,除了这隐患,待这药效过了,蒋大人再善自保养,今后就不会发作了。”

一屋子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连安郡王都意外的偏头看了看这丫头。

这可是太会说话了,这样一听,理全是她的,她被南郑候欺负,受了委屈,虽然动了手,可却是救了南郑候,这功劳可是大大的了!

太后娘娘这样的人听了都怔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的意思,这药是为他好了?”

赵如意腼腆的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自是为他好了,到底现在热毒发作出来,蒋大人这会儿的身子还受得住,若是过两年让它自然发作出来,就难免伤身子了。只虽是这样,太后娘娘也不用赏我,一点儿药罢了,不要紧的。”

安郡王嘴角越咧越大,又怕人看见,只得努力收敛,拼命低着头。

这丫头天花乱坠一说,她本来就占着理了,这下太后娘娘就更没法追究了。安郡王是很知道这位太后娘娘的,蒋欣荣想要强占赵九姑娘,就是天下人都觉得赵九姑娘动手教训他做的对,太后也不会这么想,说不准就会说出些,虽然南郑侯是不该强她,可以没有真的把她怎么样,哪里就至于还动手害他之类。

赵如意看都不看安郡王,接着说:“就是蒋大人那里,真是要好生保养了,我是不懂朝廷的事儿,不好乱说,只若是可以,蒋大人这次事儿完了,最好寻个山清水秀,林子多的地方好生将养个一年半载的,不要劳心,不要近女色,那就好了。我只知这治病上头上的事,好与不好都说出来,奏与太后娘娘和皇上,至于使得使不得,只有请太后娘娘和皇上裁度了。”

太后将信将疑,这丫头说的煞有介事,真是很像真的,尤其是上回她说自己三日就能好,那真是第三日就好了,真是叫人不能不信,蒋欣荣去过福建的事,也果然是两年前,实在说的准,可若真是真的,她又难以相信,南郑侯想要这样强占她,她还能这么好心主动给他治病?

这也太不合世情道理了吧?

太后觉得十分矛盾,不想信又不敢不信,可皇帝就没有这样纠结了,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胸,实在难得,就是太后不赏你,朕也要赏你才是!来人!赏赵九姑娘宫缎十端,金玉如意各一对。”

皇上赏的倒不多,可这样一赏,太后本来将信将疑难以决断,此时也不得不跟着赏了,自也就是认了赵如意救了南郑侯了,皇帝便含笑道:“你若是治好了皇后,朕还有重赏。”

赵如意忙谢赏,又腼腆笑道:“哪里敢当皇上的赏,这原是分内事。”

皇帝笑道:“你又不是太医,哪里是你分内事呢。你若是不肯给人看病,那也不能强着你去看呀。”

太后又微微皱眉,皇帝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借题发挥罢了。

皇帝又道:“既然是你给他治病的药,什么时候能好呢?”

赵如意抿嘴笑道:“还有两日,自然就好了。”

“好!”皇帝道:“今儿一早我原是赏了南郑侯在家养病,如今一看,这几日养病自是不够了,南郑侯不仅是国家重臣,更是母后的侄儿,平日里又多有疼他,自是与别人不同的,若是有点不好,母后岂不是伤心?便是为着母后计,也要慎重些才是。传旨,南郑侯户部的差使由安郡王暂理,其他零碎差使由有司荐人接管,赏南郑侯到太湖养病一年,有要事准飞马回报。”

真要养病一年,而且还是远远的放在太湖去养病,这可和在京城里养病是不同的,不说别的,太湖离京城快马也要好几日,有什么要事报过去也就成了不要的了,若是放在平日,太后仔细斟酌,是不肯应的,可这会儿被赵如意活灵活现一说,心里头将信将疑,到底还是怕真应了赵如意这一说,也就没拦着了。

到底就这么一个侄儿,要是真不好,可就要紧了,横竖才一年罢了,养好了什么都有了,太后也就没拦着皇上尽孝心。

安郡王楚长寿便磕头接旨,皇帝说:“知道南郑侯无碍了,朕心中着实舒快了些,赵九姑娘这便进去替皇后娘娘看一看罢。”

赵如意忙应了,心里却在想,今儿护国长公主只是轻描淡写一说,还没多深认识,这会儿见皇上要打着尽孝的旗帜,才能挪动一下南郑侯,可见这体面是如何了,怪道先前传言宫里要吩咐自己去给南郑侯治病呢,说不准真干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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