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走了吗?”邱哥儿问道,“也没说去哪儿?”
“嗯,他始终都没说自己去哪儿。”周伯通说道,“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慢待了他,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自己哪儿做得不好。”说到这儿他看看邱哥儿,“你倒帮我想想,你师父为什么要走?”说来说去,他倒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了邱哥儿。

“我怎么会知道?”邱哥儿说。

“你是他弟子,常言不是说‘知师莫若弟子’吗?”周伯通不知怎么转出这一句来,很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

“可是我……”邱哥儿不知如何答复,只是看着周伯通又问:“临走时他没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

“也没留下信?”邱哥儿思索着,想起自己离家时心血来潮写的那首诗,“哪怕一两句话呢?那或许就能解开我们的疑惑!”

“让我想想。”周伯通拍着脑袋说,“哦,是留了几句话,我到现在一直也没解开,所以一直随身带着。”说完,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来摸索去,最后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来,折叠处都磨得起了毛边,可见他装了有不短的一段时间。

邱哥儿接过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清静无为炼丹成,

受命度世向东行。

展眼世间来往人,

熙为利来攘为名。

“这就是他离开的原因了。”邱哥儿说道,又想起在第一家客店时店老板说起自己打跑王重阳的事,心里顿时难受起来:“我师父定然是离开山东了,他在山东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这就是一首诗嘛,也没有写原因。”周伯通又把那张纸片拿回来,横看竖看没看出什么奥秘来,就向邱哥儿堆起笑脸:“小兄弟,你给我讲讲清楚,他说的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会看,刚才你讲了那么一大通道理,怎么这个倒看不出来?”邱哥儿看了那首诗,自己体会着当时师父写下这首诗的心情,就好像看到了师父心中郁闷难决的样子,竟然有感同身受的痛楚,这时说话就带着些哭音。

“小兄弟,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道理嘛,其实都是和你师父学的,”周伯通此时有些扭捏起来,“我是从他那儿学了再来兜售给你,可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识货的大主顾!但是这个读诗意会的本领,那是需要几分天分、几分智慧的,对不对?我不像你,我其实只是个生意人,天生就会做那倒手买卖的事,可是这个读诗吟对的本领,那是稍微差了一些。”言辞之间突然有了讨好邱哥儿的意思,“再说,你告诉我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这儿的,我就可以再想办法把他请回来嘛!那是不是也于你有利?”

“我师父原说的一点都不错,‘熙为利来攘为名’,我如果按你说的告诉你了,不就是贪图你那点利吗,那岂不是让我师父更失望?”邱哥儿倔起来。

本来躺在床上休息的美玉王听邱哥儿此时认真起来,不由“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老爷子,您倒给我评评理,我哪儿让他师父失望了?”周伯通逮着个台阶就赶紧下。

“肯定不是你让他失望了。”周伯通说道,“周员外待人周到,扶危济困,就连我这个穷老头子都没有丝毫嫌弃,他师父又怎么会失望呢!”正要继续说下去时,有丫头端了刚煎好的药进来,邱哥儿连忙接过,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美玉王跟前:“爷爷,先把药喝了吧。”

周伯通连忙过去帮着把美玉王扶起来,美玉王就着邱哥儿的手把药喝了,又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周伯通见状就拉了邱哥儿到了院子里,“好哥儿,你快给我解解,到底什么意思?”

“师叔,我师父离开时肯定很失望。”邱哥儿抬起头来看着已经略显灰暗的天空,太阳已经缓缓地向西沉去,暮云四合,原本气派的院子此时就添了肃穆的气息,让他不由想起自己离家远行的那个下午,那是永远都不会从心头抹去的痛,师父离开这里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不,应该是比自己更为沉痛的,因为他想要做的事情不仅仅为了他自己。

“他为什么失望?”周伯通的眼睛此时睁得很大,怀着极强烈的好奇心想一探究竟。

邱哥儿又拿起刚才那张纸片,轻轻念道:

“‘清静无为炼丹成,受命度世向东行。’我想这应该是师父写他修行之时的状态和修成之后的神通,他放下世间功名利禄清静自修,终于有了现在的神通,可谓着实不易,又受命到山东来度化世人。‘受命’,师叔,您说会是受谁的命?皇帝吗?”

“不会,怎么会是皇帝老儿?”周伯通笑道,突然领悟:“哦,天命,是天命!”

邱哥儿见他这样说,也没做过多纠缠,继续说道:“我想我师父定然也是想找人来传承下去,将他修道的精神、能为发扬光大,但是‘展眼世间来往人,熙为利来攘为名。’他在山东一带传道收徒,遇到了很多困扰。我听人说过,他在一个镇上度化人修道之时,居然被人当作疯子一般对待,我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那个样子,但我想这其中必有深意。师父受到人们的嘲笑并不要紧,他觉得更伤心的应该还是,这世上有心修道的人少之又少,为名利奔忙的人却是无计其数!”说到这儿,邱哥儿仰起头来,看向色彩更为浓重的天空,慢慢说道:“师父说的话和你刚才给我讲的道理,当然是一样的,和我哥说的话,也是如出一辙!”

“小兄弟,你好厉害!”周伯通非常羡慕地看着邱哥儿,“你看要不这样,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听周伯通这没头没脑的话,邱哥儿一愣,不由笑起来,“他们都说你怪异,刚见到你时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怪异!”

“谁说我怪异,又是那两个臭小子对不对?这两个小王八蛋,整天说他们老子怪异!”周伯通骂道,可是他却没想到骂自己家孩子小王八蛋,自己可成了什么了。

邱哥儿看周伯通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加觉得可笑,但是笑着笑着他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师父心境如此凄凉地离开这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老人家?不能见到他,自己又去向谁学习修道呢!想到这些,他哭得更伤心了,哭到最后竟然蹲到了地上,掩住脸痛哭起来。

“哥儿,你怎么哭了,你哭什么呀,我拜你为师有那么难吗?好好好,我不拜你为师就是了!”周伯通不知道邱哥儿的心思,见他突然痛哭起来不免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胡乱劝说道:“我知道我很笨,你教不会我的,我就不拜你为师了!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邱哥儿这一哭却是一发而不可收,原来自从离家以来,心中总是免不了煎熬、痛苦,再加上一路东进,路上顶风冒雪,嘴上说着不累不累,又哪是真的不累?所经受的都是极度的困难,却偏又连连扑空,在艾山只见得一个空空的山洞,来到这宁海,却是连师父的踪影都没见着,更是连追寻的线索都断了!想起这些,又看到师父留的悲怆失意的诗句,他又怎么能不伤心难过!

改变命运的事,就真的这么难?或者这样的事情,原本就是逆天命,老天根本就不会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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