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神情严肃,告诫妹妹:“只能给你们一刻钟,进了门不许乱说话,不要刺激大姐,她已经不认得你了。”
扶意被韵之抓着,感觉到她手指冰冷,探望自己的亲姐姐,竟是怕成这样,这家里的姑娘实在可怜。

祝镕安排她们藏在隐蔽处,从怀里不知掏出什么来,身子轻轻一跃,就飞过了墙头。

“韵之,别怕。”这一边,扶意轻声对韵之说,“大小姐将来病好了,一定会再记起你。”

韵之已经红了眼圈儿:“大姐姐是我们五个姐妹里,出身最好的,真真正正的公爵千金,映之她们虽也是大伯的女儿,可嫡庶之间终究有所区别。更何况大伯母不上心,你看亲生女儿尚且如此,映之和敏之又能有什么好前程,她们是那样好的孩子。”

扶意抓着韵之的手,苦笑道:“妹妹们必然也会为自己挣一番前程,祝家的女孩儿可不娇不弱。

韵之用力点头:“所以我要给她们做个好榜样,不能随随便便叫爹娘送出去。”

小声说着话,有脚步声传来,韵之不自觉地紧张,扶意却听出来,那是祝镕的动静。

果然,他到了面前,依然眉目凝重,再三告诫:“记住了,见了大姐不许乱说话。还有,进门后别大惊小怪,不论见到什么都别害怕,有我在。”

听这话,俩姑娘还想着,里头是怎样的龙潭虎穴,为何要这般说,亲眼见了,这才傻了,每道门下两个婆子,都歪在地上不省人事,祝镕刚才独自进来,难道……

“钥匙是从王妈妈身上偷的,这里每道门都有锁,这些婆子手里没钥匙。”祝镕道,“所以我们要尽快出去,等王妈妈发现她丢了钥匙,就迟了。”

扶意担心地问:“那么多人晕过去,她们彼此之前不会觉得奇怪吗?”

祝镕颔首道:“每道门里外都看不见,这药效不烈,撑不了多久,她们醒来只当瞌睡一场,也不敢声张,要大夫人知道她们白日里打瞌睡,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话,已经到卧房外,门前一样歪着两个婆子,祝镕掀起门帘,便里头枯坐着瘦弱的大小姐。

纵然她满身绫罗绸缎,纵然所住之处不减富贵,可满屋子阴冷可怕的气息迎面而来,韵之哆嗦得厉害,连扶意也跟着紧张。

瘦弱的大小姐举目望着窗外,没有将枕头抱在怀里,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前一方湛蓝的天,即便扶意和韵之走到她身边,也没有察觉。

“大姐姐……”韵之哭了,“你怎么成这样,大伯母她……”

祝镕阻拦,示意妹妹不要多话。

扶意伸手在大小姐面前晃了晃,分明睁着眼睛的人,却毫无反应。

韵之冷静了几分后,又问:“大姐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韵儿啊。”

她触摸到姐姐的手,方才被扶意觉着冰冷的手指,此刻竟然还嫌姐姐手凉,在韵之掌中,像是握着一块寒冰。

“姐姐,你冷吗?”韵之抚摸姐姐的胳膊,却摸到一把没有肉的骨头,吓得她跌坐在地上。

扶意从边上取来风衣,想要给大小姐披上,祝镕阻拦她说:“外头的人醒来见她披着风衣,该怀疑了,这屋子并不冷,是大姐身上没有生气。”

扶意只能将风衣放回原处,不经意抬头看向床榻,蚕丝被下,如她幼时与香橼玩耍,学着母亲哄自己的娃娃睡,像模像样地将布娃娃捂在被子里,而这床上,是摆了一只枕头代替娃娃。

“大姐姐,我是韵儿,你忘了吗,还有三妹妹、四妹妹……”韵之哭得可怜,“她们都很想你,奶奶也想你,大姐姐,你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

扶意回到她们身边,搀扶着韵之,再看大小姐,她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了韵之后,伸手轻轻抚摸她,无血色的双唇微微蠕动,并没发出声音,但像是在说:“不要哭。”

“我们该走了。”祝镕无情地说,“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们来,但若被发现,可就没下次了,今日是二叔的生辰,别闹出什么不愉快。”

“大姐姐,我一定救你出去。”韵之一时无法冷静,“送你回纪州,王妃娘娘她们来了,她们要接你……”

“韵儿!”祝镕厉声喝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纪州?”进门以来,唯一让涵之有反应的话语,她空洞的眼睛里也有了些许光芒,“纪州,回纪州?我要回纪州,娘,送我回纪州,送我回纪州,娘,我要回家……”

祝镕上前抱过长姐,将她送上床榻,从怀里掏出迷香在她鼻下轻轻一晃,涵之虽未昏厥,但立刻绵软下来,不再激动。

“你干什么?”韵之见状冲过来,却被扶意拉住了。

祝镕安置好大姐,拽起韵之就往门外走,扶意跟出来,一路追到大门外,祝镕把韵之推给她,转身就上了锁。

“我还要去锁里面的门,你们原路回去,不要对任何人声张。”祝镕严肃地说,更是瞪着妹妹,“你这么不听话,没有下回了。”

韵之气性大,狠狠地瞪着哥哥:“你不必忙,将来就是我被关在里面,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拂袖而去,横冲直撞地往前走,扶意对祝镕说:“我会劝劝她。”就匆匆跟着离去。

面对妹妹的伤心难过,祝镕很是无奈,但眼下不容他叹气,再次越过墙头,将里面的门都上了锁,四下检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赶着将钥匙送回王妈妈身边。

从西南角回东苑,几乎横穿半个家,二人脚程慢,回来时,绯彤和香橼急得团团转。

这边午宴已经开席,她们悄悄从边门进去,原想径直去祖母身边,可今日老太太身边都是客,于是再转到姑娘们席上。

三妹妹她们见了韵之,担心地问:“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虫子撞进去,折腾半天才弄出来。”扶意解释道,“她流了好些眼泪,已经不碍事了。”

韵之也不说话,姑娘们席上只有茶水没有酒,她胡乱抓了不管是什么,就一通猛灌。

只见周妈妈兜兜转转找来这里,哎哟了一声:“二小姐您上哪儿去了,夫人要带您见客呢,怎么……怎么眼睛又红又肿?哭过了?”

扶意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周妈妈心疼地说:“要不要找大夫瞧瞧,眼珠子可娇嫩,千万别大意。”

她便叫韵之坐着,自己去回夫人,之后再传来的话说,不必韵之去见客了。

扶意松了口气,此刻才有心思想方才所见的情形,大小姐床榻上那代替娃娃躺在被子底下的枕头,让她背后一阵阵发寒,也许是她多想了,但愿是她多想了。

若不然……扶意能想到的是,难道刺激大小姐罹患痴病的,是因为曾失去孩子?

却是这时候,少夫人领着年轻小姐进门来,容貌明艳、满身傲气的姑娘,眉宇间与少夫人有几分相像,只听少夫人说:“初霖,这里坐吧,实在对不住,晚宴时我一定安排好席次。”

闵初霖原在正厅,随贵夫人们同席,忽然又有客人到,她便主动让出坐席,在长辈们的夸赞中,跟着长姐来到这里祝家女孩子们坐的小厅。

她看也不看席上的人,只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勉勉强强坐下道:“姐姐到底不经事,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姨娘从前也不好好教你,这样的场合,连席次都弄不清,岂不是丢相府的脸面。”

“你在和谁说话呢?”一片安静里,只见韵之怒火冲天,“你是什么东西,来教训我们家的长媳?”

闵初霖幽幽看了眼韵之,眼角飞起更深的不屑:“是二姑娘,我说今天没见你,你这脸是怎么了?别是发了春癣,你们家里……”

韵之满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怒道:“把你刚才的话咽下去,过去在家欺负我嫂嫂我没资格计较你,可如今你想来我家再欺负她,你试试。”

少夫人急坏了,上前劝说:“韵儿,没事的,你别……”

却听闵初霖在一旁冷幽幽道:“可不是吗,都是姨娘养的,自然彼此心疼,姐姐真真是嫁了好人家。”

这话一说,不仅轻贱自家姐姐是庶出,还连带讽刺韵之他爹是先公爷妾室所生,而这屋子里,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也是姨娘养的。

她们年纪小,也不敢争辩什么,可偏偏有个姐姐,不许任何人欺负自家妹妹。

韵之几步上前,将闵初霖猛地一推:“什么东西,滚出去!”

娇弱的小姐冷不防被推搡,往后摔下去,阔袖拂过桌面,带着杯盏碗碟都落在地上,碎裂声响,少不得惊动外面的人。

扶意起身,拉着韵之不再叫她冲动,少夫人伸手去搀扶妹妹,被闵初霖推开,她恶狠狠地瞪着韵之,这架势是要赖在地上,等长辈们来看。

韵之这会儿怒火攻心,原和这闵家千金没什么深仇大恨,但头脑发热,控制不住自己,若非扶意和妹妹们拉着,恨不得再上前踹她几下。

但这时候,二夫人带着周妈妈来了,一见满地狼藉,还有跌倒在地上的闵初霖,赶紧命周妈妈搀扶,客气地问:“姑娘,好好的怎么摔了?”转身又责问儿媳妇,“你是怎么照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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