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城北面,内城之外是一片百姓的聚集地,最北靠近大河之外,滨江有一座三层高的客栈,这客栈建的颇为不凡,至少在城外这片杂居之地算是数一数二的标志性建筑了。
当初为了避免郑氏使者和大明使者碰面,广南阮主的次子阮福沧就将郑氏的使者安排在了这个客栈中,而将苏白衣一行人安排在了城东的驿站之内。

郭城带着六个人,此时正缩在江旁的一处凹地里,每人都是黑巾遮面,手中带着一把明晃晃的倭刀,腰里别着一个水壶。

“什么时候了?”郭城问道。

旁边一个士兵道:“回郭大人,怕是四更天了。”

“差不多了!”另一个声音道:“郭大人,在晚天就亮了,咱们动手吧!”

“再等等!”郭城白了那士兵一眼,道:“你懂什么?总督大人说了,这黎明的时候,才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防御最低的时候,再等等,等五更天再行动。”

几人便憋着身子继续缩在江边,一动不动,虎狼一样的身躯完全和黑色的夜幕融合在了一起。

其实早在苏白衣早上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安排郭城开始行动了。

三管齐下,第一是买通阮主小妾吹枕边风,第二是用占婆、真腊二国恐吓阮福澜,这第三嘛,便是绝了阮氏的后路。

郭城从五百精壮之中只选了最精壮的六人,每人两把刀,一壶油。

目的:杀使!

五更天快到的时候,郭城便率领六人陆续从黑暗的江陂下出来,此刻巡夜的士兵大多也已经开始换防,正是这一带防守最为松懈的时候。

郭城带着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客栈的正门,对着大门用力的敲了起来。

正厅中的堂倌还没睡,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嘀咕了一句,口中便骂骂咧咧的道:“股怒溪哇啦,莉莉瓜儿卡贡,旅游木跨哈,洗机子哇,椅子毛,黑他桌子!”

郭城听里面叽叽歪歪的,反正也听不懂,他一个字不说,只是大力的敲门。

那堂倌无奈,只得起身开门,却猛然见六七个身穿黑衣的大汉闯入,正要张口喊人,却见一道明亮的刀光闪过,顿时身首异处。

“关门,清客!”郭城一声喊,后面的大汉将门关上,几人便在整个楼里行走一遍,发现有在外面没睡着的,直接一刀毙命。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将第一层大厅中的蜡烛熄灭,掏出一个手电筒照明,七人将腰里挂着的汽油壶解下来,把厅堂各个角落里洒满。

闻着一屋子满满的汽油味,郭城问道:“都弄好了么?”

“好了!”

“那行,撤吧!”将大厅的门打开,几人陆续出去,等所有人撤离到安全地带以后,郭城手挽弓,将一支火箭射入大厅。

顿时,大厅中火光冲天,整个木质的阁楼都燃烧了起来。

“正面交给我,其余三面,每边两个人,出来一个杀一个,看到我信号之后便撤退!”郭城一摆手,六人陆续离开。

熊熊烈火很快便惊动了楼里的客人,里面烟雾缭绕,顿时乱做了一团。

有人用安南语言大喊大叫,有人从楼上直接跳了下来。

楼下每边早有人等待,一旦有人跳下,马上便有士兵上去一刀砍掉头颅,无论生死。

如此过了大约三分钟,客栈周边的百姓被惊动,陆续有人惊慌的跑出来救火,郭城才一挥手将手下的六个士兵集合在了江边,顺流而下。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三四分钟,能从楼里逃出来的人已经被剁成了两段,没逃出来的估计也基本上逃不出来了,所以郭城并没有继续留在现场,而是逃之夭夭。

“娘的,这油真是厉害!”一名汉子兴奋的低声道:“比军中用的桐油好用多了,就那么一点点,轰的一下就烧了起来,泼都泼不灭!”

“就特娘的你话多不是!”郭城一脚踢到那货的屁股蛋子上,嘿嘿冷笑道:“快给老子赶路,再多说一句话,老子把油浇你头上试试。”

……

阮福氏内院,阮主是个老人,每天都有早起的习惯。因为昨日长子去见大明天使后便失去了踪迹,所以他一夜没睡好,早上又起了个大早,看着城市的西北风隐隐有火光冲天,却又看不太仔细,便问身旁的仆人:“那是怎么了?本主怎么看着像走了水?”

仆人看了一眼,道:“小人这就去打听一下。”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大公子阮福澜急急的从外面进来。

阮福源便顾不上火光,松了一口气道:“你终于回来了。”

老奴也喜极而泣,道:“主上还以为大公子被歹人绑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

阮福澜微微感动,朝父亲拱手道:“儿子不孝!”

阮福源骂那老奴:“就你废话多,去看看那边怎么了。”又看了一眼长子:“澜,你过来,跟我说说,大明使者到底带你去了哪里,本主昨日在大海上寻了一日,也没见个影子。”

“父亲,进屋说吧!”阮福澜搀扶着父亲慢慢走近书房,又给他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才道:“儿子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想起父亲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在院子里睡不好,自己却跑到船上,又是喝酒又是玩女人,阮福澜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丝愧意。

“你先说说吧!”阮主一摆手。

阮福澜低声道:“父亲,还记得玉叔前几日书信中说的么,他说的果然不错,大明真的有那种船,不靠风不用帆,在大海中跑的迅速无比,且无论顺风逆风,皆可畅游,涉江海如履平地。”

“真有这种船?”阮福源呼吸微微急促,道:“澜,你还上去了?”

“是的,父亲!”阮福澜道:“无怪乎父亲在大海上找不到孩儿,昨日早晨儿子和那苏白衣乘船从富春外的海面出发,至晚便到了大明琼州岛,在那里吃了晚餐往回返,此刻刚刚到岸。”

“嘶……”阮福源倒抽了一口冷气,面露恐惧之色,道:“竟然这么快,一日一夜从琼州来回?”

“孩儿不敢有半句虚言!”

“坏了,坏了!”阮福源道:“大明有这种船,日后犯我国便是吃饭喝水那般容易,这还如何了得,而且,本主这次又怠慢了大明。”

“父亲!”阮福澜突然跪倒在地,拱手道:“儿子请父亲,交好大明,立即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再不要纠缠郑氏了,否则的话,悔之晚矣。对我广南来说,还有更为不利的消息!”

“什么?”阮福源瞪大了眼睛问道。

阮福澜道:“是占婆,那明使要去占婆宣抚。欲合真腊、占婆之力,交关暹罗。父亲啊,若是如此,咱们还怎的图这二国。”

“噗……”

阮福源听了这句话,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继承父祖之余志,辛苦经营广南二十余年,此生最大的目标便是吞了占婆和真腊东南的高棉,这两块膏腴之地是他的禁脔,早已不容任何人染指。

一旦得到这两块地,进可与郑氏争锋天下,退可割据一方。

可如今,这眼看着要到手的肥肉,突然被大明这搅和了,他如何能不怒。

这一怒,气急攻心,一口心头血便吐了出来。

“父亲,父亲……”阮福澜大惊失色,赶紧去扶。

阮福源摆了摆手,脸色苍白。

今年他已经七十一岁高龄了,再活也活不了几天,一生志向竟生生的被一个大明使者弄得支离破碎,他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没事,你别急,听我说!”阮福源静坐了几分钟后,终于将心绪恢复平静,外面的太医也已经跑了过来,他一挥手将太医赶出去,道:“澜,为父气急攻心,并非是病,太医也治不好。若我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广南阮氏的江山,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阮福澜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父亲……”阮福澜泪流满面。

此时,外面天光已亮,那出去打探消息的奴婢又匆匆回宫,口中道:“不好了,主上,大事不妙了。”跑到阮福源书房的门口,将郑氏使者被烧死一事汇报。

阮福源反倒是平静的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出去吧。”等那老奴走后,他对长子道:“此必是那明使之手段,想不到年纪轻轻,却如此老辣!”

“父亲,如今局势既定,咱们……”

阮福源摆摆手,道:“光兴十五年的时候,黎世宗遣使赴大明,请求明廷恢复过往‘安南国王’的册封,但是明廷以局势未定为由,只授了个‘安南都统使’的头衔,如今黎皇尚未称王,为父又怎能受这‘广南国王’之称号?可见大明也没安好心。不过,这国王之号如今咱们不受也不成了,为父今日便传谕四方,由你来统领广南之地,这‘广南国王’的名号,还是由你受了吧。

还有,你记住,并且要晓谕子孙,当下大明看的紧咱们没有机会,日后一旦有机会,必要取占婆和真腊高棉二地。如此顺广北有横山灵江之险,南有海云碑山之固,山产金铁,海出鱼盐,实英雄用武之地。若能驯民厉兵与郑氏抗衡,足建万世之业。”

“儿子领命!”阮福澜跪伏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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