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逃得飞快,灵均执剑追出客栈,正看见街角转弯处一抹衣角消失,正则追着那身影亦消失在街道,灵均飞快追上。
一路穿云破雾,不知不觉,他们竟来到一处荒僻的山前。

“邙殇山。”正则用剑挑开山前被藤蔓遮蔽的勒石,看着那上面端正的楷书轻念。

邙殇山距南京城十多里,从灵均二人从客栈追踪到这里不过一刻——这神秘人脚程竟如此之快?

灵均和正则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中已有了猜测。

“上去看看。”正则说着就提剑向山上走去。

灵均随之而上,一路小心顾看四周动静。

“呀——呀——”几只老鸦在寒月下凄惨啼叫,阴森森的茂密丛林中不时响起几声被风吹动的窸窣,就像有人正躲在这些树后窥伺着灵均和正则二人的一举一动。

“好浓的瘴气。”灵均道。

“是尸气——这样浓的尸气,看来此怪物已屠杀了不少生灵。”正则走在灵均前方,戒备地看向四周。

他们一路走着,除了偶尔的几声鸦叫和风吹树叶声,没有任何可疑动静。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不安。

“呜、呜、呜——”几声闷叫突然从前方幽深丛林中传出,灵均和正则立刻握紧了剑。

灵均和正则对视一眼,默契地拨开低垂的树叶枝丫慢慢踱入。

越往里走,那闷哼声越清晰,终于,灵均二人停在了一处颇为空旷的地方,那声音就仿佛是在他们耳边,但他们左右搜寻,始终没有找到这声音来源。

“咚——”灵均仿佛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赫然便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头!

灵均惊得倒退数步。

“呜呜呜——”那人头突然猛烈摇晃,发出声声闷叫,灵均借着月光看去,竟是一个被漏斗大撑着嘴的男子脑袋!男子整个身子都被深埋入地下,光秃秃的地面上只冒出了一颗脑袋,此时正冲着灵均他们拼命摇晃闷叫,圆睁的眼睛紧紧盯着二人,像是在让他们过去。

方才的闷叫声就是这人发出的。

正则提剑上前,拔出了他口中深插入喉咙的漏斗,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男子喉部猛然被拔出了漏斗,剧烈地咳嗽,边咳边用嘶哑虚弱的声音对他们道:“快、快、救我出来……我……喘、喘不了气……”

灵均和正则互看了一眼,便拈诀将他从土里拔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甫一出土,那男子就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拼命地咳嗽,就快要把肺给咳出来。

看他身姿容貌,倒是名星眉朗目的俊秀青年,只是此刻因咳嗽与身痛,面色十分苍白憔悴。

正则提起剑,冷冷地架在了男子的脖上。

“别、别杀我!我是南京城中傅员外之子傅长清,咳咳咳——求你们,快送灵均回去——咳咳咳——”青年断断续续地说完,一阵急咳便昏死了过去。

邙殇山上的青年的确是城中傅员外之子傅长清,这是灵均他们一路挨家挨户地敲门探问、终于将青年送回了傅员外府上才确认了的。

二人刚在下人的疾步引路下把傅长清放上他的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就穿堂而入:

“儿呀——我的心肝肝哟,你在哪儿!”

灵均他们正要循声望去,一个华衣妇人就凌乱着衣裙妆发扑门撞入,一见床上之人,就立刻“心肝儿”“宝贝儿”地扑在傅长清身上喊个不住。

正则狠挑了挑眉。

“逆子、逆子!他还有脸回来!逞英雄学那些道士和尚去邙殇山收妖,他怎么不死在那山上!”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子声骂骂咧咧而来,灵均两人一抬头,就是一个通身严肃刚正之气的华贵男人抬步而入。

这中年男人一见那床上之人的胸膛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眉头骤然一松,又是狠狠一皱:“这半死不活地回来作甚么!死在那邙殇山还能省去我一笔敛葬费!”

“老爷您说什么哪!都怪你!你要是肯为清儿娶那芳菲小倌,他也就不会想不开跟着那臭和尚跑去邙殇山收妖!都怪你!都是你害了我的清儿!我苦命的清儿哟——”妇人一声哀嚎,又倒在了傅长清身上。

灵均和正则在一旁听得嘴角微抽——敢情这傅长清还是个断袖?娶不了心上人就跑去邙殇山收妖,这又是个什么逻辑?

“敢问二位是……”骂骂咧咧的中年男人终于注意到了房内站着的两个陌生人,抚须问灵均他们道。

那趴着傅长清哭哭啼啼的妇人也抬头看向二人。

“老爷,就是这两位义士救了少爷!”一旁的家丁抢先道,灵均和正则便向傅员外点了点头。

“原来是恩人!二位恩人,请受老夫一拜!”傅员外说着就撩袍欲拜。

灵均忙将他扶起,道:“我和大哥深夜追凶至邙殇山,偶见傅少爷被困便将其救出,举手之劳,傅老爷不必挂怀。”

“怎能不挂怀?若不是二位恩人,我儿就要命丧邙殇山矣!老爷,我们一定要好好答谢二位恩人。”床边的妇人用手帕揩着眼角,站起身来,一边对傅员外说着,一边又向他们深深一副:

“二位恩人,你们举手之劳,却是救回了我儿一条性命,我们无以为报,万望二位义士能屈尊在傅府小住几日,让我夫妻二人一报义士恩德。”

灵均正要推辞,不想床上传来了傅长清气若游丝的呼唤:“渴……”

众人纷纷奔到床边,傅员外夫妇将傅长清小心搀起就是一通喂水切问,灵均见傅长清只是体力耗尽,并无大碍,便走上前去询问:

“傅公子,请问你为何会被困在邙殇山上?你为何会被埋在土中那般束缚?”

谁知傅长清陡然摔落了手中的茶杯,呆愣愣地盯着灵均就喃喃道:

“娘,我是不是死了、升天了?不然,我怎么会看见这样神仙般好看的人?”

在傅府小住这几日,灵均总算是问清了傅长清在邙殇山上的所见所闻。

原来那日傅长清苦求迎娶倌馆芳菲小倌不得,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正打算在客栈中住上几日、逼傅员外屈服,却正好遇见了出发去邙殇山降妖的高僧。

傅长清年轻人心性,早就对邙殇山之事好奇万分,又见高僧法力似乎不俗,便以丰厚财物作交换随之前往。

谁承想那高僧法力并不高强,刚在邙殇山上画出个降妖伏魔惊天大阵,就被一阵黑风绞杀得尸骨无存。

傅长清当即吓晕,待醒过来,就是灵均和正则所见的那副口塞漏斗、身埋土中的惨状了。

“这怪物似是将他埋入了某个阵眼中,要用他来做成什么阵法。”听完傅长清一番叙述后,灵均道。

正则亦沉思而道:“之所以不杀他,乃是要豢养其至阵法大成时,一并生祭之。”

“看来邙殇山上应该还有许多如傅长清般被埋入土中、口塞漏斗投食苟活的凡人。”灵均道。

正则点头赞同灵均的想法。

总算挖出了邙殇山上的一些线索,灵均和正则稍稍松了口气。但麻烦事也随之来了。

这个麻烦事,就是苏醒后的傅长清不顾傅员外夫妇极力反对,非得跟灵均他们再去邙殇山不可。

“逆子、你这逆子!你竟还敢去!你要是再去,你就不是我傅家的儿子,老夫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傅员外一巴掌震翻了面前的傅长清。

傅长清就势在地上一个爬动就抱住了灵均的大腿:“儿就是要跟着君公子他们同去!降妖伏魔乃是替天行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退缩!”

“儿呀,你莫要再赌气了,那芳菲小倌,我们立刻就帮你娶了可好?你要是喜欢,芳芳,菲菲,小芳芳,小菲菲,你要纳多少房男妾都行,你一辈子不碰女人、不传宗接代都行,娘只求你别再去枉送性命了,好不好?”

傅夫人泫然欲泣。

谁知傅长清抬头看了看灵均,抱着灵均大腿的手又紧了一紧,羞涩道:“娘,孩儿、孩儿心里已经另有人了……孩儿这次去,就、就是要保护他的……”

房中众人锐利目光刷刷刷向灵均扫来,正则一旁看灵均的眼神更是冷如寒冰。

灵均一个颤抖,小心翼翼地就要把腿从傅长清怀中抽出,支吾道:“傅、傅公子呀,在下跟你不熟,你跟着去,只会送死……要不,你留在傅府,待我们收妖回来,再来找你一叙?”

傅长清却不肯撒手,更用力地抱紧了灵均的大腿,切切道:“君公子,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那夜你将我从邙殇山上救出,抱着我回傅府时,我能听见你为我着急的心跳,你还拍着我的背、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

灵均一个恶寒,看着傅长清直勾勾的目光就是一阵心虚——

傅公子,我会告诉你那夜我把你扔上我的行止云往南京城里赶时,怕你掉下行止云摔死,一路都在用脚踩着你的背固定、还不停抖腿么?

灵均偷眼看正则表情,谁知正则却抬步就向府外走去,抛下一句:

“带上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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