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我这是怎么了?”
泛着灰冷之光的陆通死魂此刻正呆愣于灵均和正则面前,怔怔发问。

“吾乃文昌帝君座下司禄星君正则。陆通,你已死于天雷劈斫之刑。”正则肃穆而道。

陆通震惊。

“我是天界管刮风布云的云中君。”灵均在正则身旁兴奋地一举手。

正则扫灵均一眼,继续对陆通道:“陆通,你贪权敛财,为祸苍生,罪不容诛,天庭特派我来拿你。”

“真的有……天庭……神仙?”陆通双目惊睁。

“陆通,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曾在东海之上放生过一条小金鲤?”正则悠悠而问。

“十年前……”陆通陷入了回忆,片刻,猛然醒悟,“是,十年前我途径东海,的确是从渔人手中救下过一条小金鲤,那金鲤实在是生得漂亮、通体金麟犹如真金,所以我印象很深。但这与我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那小金鲤乃是东海龙皇之孙,十年前小龙孙偷溜出龙宫玩耍,被海上渔人捕获,你无意中救他性命,东海龙族感念你的恩情,因此暗中助你科举中第、官运亨通。”正则道。

麟儿这小家伙,不愧是他东海太子的种,连被人救命的路数都一模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平步青云,乃是受了龙族恩惠?”陆通原本死灰的脸更煞白如纸。

正则微微颔首:“否则以你之才能和原本命数,不该有今日之造化。”

“哈、哈哈,我这么多年顺利无阻、登此绝地,我还以为是我……是我……原来却是、却是……哈哈哈哈——”

陆通笑得已近癫狂。最不信天命神鬼的人,最后反倒是因神命而发迹、因神命而身死,的确够讽刺。

“陆通,你该知道天理昭昭,尔等所作所为,苍天之上必有青眼时刻顾看。”灵均觉得此刻他有必要再强调一下正确的人生观,宣传一下天界宗旨。

正则瞥灵均一眼,对陆通继续道:“如今你已受天雷大刑,现在该随阴界使者入地府听候发落。”

“你会被丢入畜生道,永生永世不得超脱。唉,贪得无厌、挑衅天庭,何苦何苦。”灵均在一旁摇头叹息。

陆通不为所动,仿佛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快,你们这几队随我出宫,速速将逆贼党羽捉拿问罪!”下方一声厉喝,旋即便是阵阵兵甲踏地之声远去。

“青荷!”陆通猛然惊醒,拽着正则的衣袖就连连追问,“大仙,我的女儿、我的妻子和女儿会怎样?”

正则抽出衣袖,像是懒得答话,一把拽起陆通,腾云就飞向码头。灵均忙飞身随上。

这陆通果然老奸巨猾,举兵谋反,又怕中途生变,因此提前几天就将妻女悄悄运到码头附近的一间小客栈秘密藏好,又派心腹小心看守。若夺位成功,便迎妻女入宫;若夺位失败,心腹就速带着妻女乘船出海逃命。

此时举事失败,宫中同党放出信号烟花,陆通的心腹正带着其妻女一路狼狈逃向码头,宫中追拿叛贼的御前军就在不远处火速追赶。

陆通妻女刚踏上船板,随行护卫正要斩断绳索扬帆出海,紧追而来的御前军便猛地拉住了系绳,三两下就登船擒住了陆通妻女及旁余下属。

“贱婢,竟还敢奔逃出海,害官爷我一通好追!”为首的一个强壮军官一巴掌震翻了护着女儿的陆通夫人。

“这位官爷,奴家求您放了我女儿,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求您只抓奴家一人回去问罪吧,求您了……”陆通夫人跪在地上,冲身前之人连连叩头。

“晚了!逼宫谋反,大逆不道,你们陆氏株连九族都不为过,又岂会放过陆贼之女!给我拿下!”

“娘、娘啊——”年纪幼小的青荷尚不知大人之事,只拼命向最亲近的娘亲奔去,却被一个小兵按倒在地,复又被横甩在肩、扛下船去。

“青荷、青荷,放开我的女儿——”陆通夫人另被几个小兵按倒在地,珠鬓散乱,哭喊得声嘶力竭。

“哈,这陆贼女儿长得倒不错,嫩的有味道,以后咱们去月华楼又有新乐子了。”

“这老的也算风韵犹存,以后我倒多想去照顾照顾她生意。”

“哈哈哈——”

月华楼正是莲生曾卖身的倌馆青阳馆旁边的那家花楼妓院。月华楼和青阳馆同为官家经营,所收妓子小倌多是罪臣贼子亲眷,数百年来生意兴隆不衰,可谓杭州城“日月双璧”。

陆通俯瞰下方,目眦欲裂:

“大仙,求您救救我的妻女!全是我一人之罪,不干我妻女之事,求您救救她们!我求求您了!我的女儿青荷还那么小,她不能啊……”

陆通直直跪着,一路膝行到了正则身前,一把抱住正则的腿,痛哭乞求。

正则不为所动,只沉声而道:“你作恶太多,藐视天庭,你的妻女此后永生永世都将受你牵连,妻为鸨母女作娼,这是她们的命数。”

陆通煞白了一张脸,瘫倒在地。

“鬼魂陆通,莫要逗留,快随吾等回地府听罪!”不知何时到来的阴界勾魂在一旁不耐烦地说着,就要去扯陆通。

谁知陆通一把挣开了勾魂,仍旧苦苦哭求:

“大仙,我求您不要报应到我妻女身上,我求求您,求您把她们身上的报应全都算到我头上吧,这都是我一人犯下的罪,与她们无关、无关的……”

陆通见正则不说话,又跪着磕头在了灵均面前,痛声道:

“这位小仙人,小的求求您,求求您大发慈悲,饶了我妻女吧,来生小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呃,怎么正则那儿就是“大仙”,一到他这儿就成了“小仙人”?

“没有来生了……”正则突然开口:

“你若想让你妻女此后平安顺遂,只有你受灰飞烟灭之极刑方能偿她们的罪。”

灵均惊讶地看向正则——灰飞烟灭,那可就等于这世上、这以后的生生世世,就再也没有陆通这个人、这个魂的存在了。

没有什么酷刑比直接抹杀自己的存在更为残忍。

岂料陆通竟一口答应,又哭又笑地对着正则和灵均不住磕头谢恩:

“多谢大仙、多谢小仙人,只要能护小人妻女世世安康,小的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星君,您这样做,小的回去不好跟大帝交差啊。”勾魂为难地看着正则。

“无妨,改日我亲去地府与酆都大帝说明情况,必不会连累你。”正则道。

“那就好,那就好……”勾魂不住点头。

“陆通,你这一世虽和你的妻子是爱侣、和你的女儿是父女,但下一世就各走各路、见面也不相识,你这样,值得吗?”灵均忍不住问。

陆通抬起了头,生前那骄横冷傲的脸此刻已被涕泪泡成枯败之色:

“我不管来生来世,这一世,她们一日是我的妻女,我就会一日看护好她们,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的坚持。”

“灰飞烟灭啊,你就不替自己难过、不替自己觉得可惜?”灵均不死心。

“我……很幸福。”

陆通含着泪,扬起一笑。

这一笑,重重撞击了灵均的心——

就真的这样无悔吗?哪怕只有一生一世,哪怕此后对面相逢已不识……

灵均转眼看向身旁长身玉立的正则,晚风吹起他如墨长发,衣袂翻飞,在清冷月光下几欲乘风归去。

灵均紧紧攥住了正则的手。

冷落他也好,与他置气也罢,怎样他都好,这个人,他也绝不放手。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与君白头。

正则古怪地看灵均一眼,想抽手而出,灵均又紧紧一握,挑衅地一扬眉毛,正则皱了皱眉,便任灵均抓着他的手不放。

灵均低头看了看与正则十指交缠的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媳妇儿的手可真滑真长,这薄薄的茧摸起来也真是别有风味……

正则扬手,那方才还束缚着陆通妻女的官兵突然就呆滞了双眼,像完成指令一般愣愣地放下陆通妻女,再愣愣地列队小跑离去。

再一挥手,陆通妻女和那几名心腹下属已在甲板上昏迷睡去,绳索断开,载着这陆通所有牵挂的船只便在月光之下乘浪远远逝去。

“她们从此以后不会再记得你,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活过。”正则清冷的眼看向陆通,淡然道。

陆通笑了,那笑中,有感激、有痛悔、有悲伤,还有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仙人,谢谢你们成全。”

陆通的魂魄在月华之下点点消散,最后彻底消逝在了皓皓夜空之中,不复存留。

一颗小小的赤红心形石,穿过凉凉夜风,缓缓落在了正则掌心。

地府勾魂见事情已了,便告辞回了阴界。

正则低头似有所思。

灵均看着陆通留下的这颗无私之心,道:

“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为人父母,是要这样的付出与不计较。”

正则瞥灵均一眼道:“以后要对麟儿好些。”

“什么叫我对麟儿好些,”灵均一把搂过正则的腰,“媳妇儿,难道你不需要对麟儿好些?”

“哎哟——”腰间一痛,灵均叫得凄惨。

“不许这样叫我。我和你没有关系。”正则脱开灵均怀抱,冷然看他。

灵均心中一滞,复又扬起笑容:

“好好好,不叫你媳妇儿,我叫你小正则,小正则好吧?”

“皇宫里的妖气,很古怪。”正则望向皇宫方向,正色道。

灵均亦凝重了神色:“小正则,你说会不会是女魃她……”

正则和灵均对望一眼,面色俱是一沉。正要再飞回皇宫一探究竟,子归的声音通过密空传音焦急传来:

“主子,小皇孙生病了,正烧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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