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中君再醒来,已是回到了他风雨宫里的寝殿,映入眼帘的就是司禄那张清俊的面瘫脸。
云中君绽出一个轻佻风流的笑:“小正则,想不到你竟会为我这样小心守候,真是苦了你了……”

他作势就要去摸一把司禄俊俏的脸。

“嘶——”背上一阵剧痛,云中君这才想起自己刚受了伤。

“想伤好,别乱动。”司禄瘫着一张脸,语气清清冷冷。

云中君颓然趴好,扭头跟司禄大眼瞪大眼,不停挤眉弄眼。

司禄不为所动,自顾自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药膏纱布,坐上了床沿,伸手就要把灵均背上虚拢着的亵衣扯掉。

“哎哟哟,我的小正则,你这么心急呀……”

云中君嘴上轻薄,手却紧按着衣襟——从来都是他扒人衣服,这冷不丁被人扒衣服,呃,他还是有些腼腆的。

“帮你换药。”司禄语气淡淡。

云中君环顾四周,只有他二人关门呆在内殿中。

再推拒就是矫情了,云中君大剌剌脱了亵衣,趴在床上等司禄上药。

司禄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沾着冰凉的药膏仔细又轻柔地擦过云中君的伤口,再漫及四周肌肤,所到之处,击起他身上一层又层的热浪,云中君心内一动,贼心又起——

“哎哟~好酥服~小正则你技术真好~”

“嗯~就是那里、就是那里~嗯,好棒~”

“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

云中君的叫声越来越媚、越来越浪,销魂得几乎让他自己都信以为真——

“啊!”云中君一声惨叫,司禄抬起方才狠狠掐了一把他腰间软 肉的手,白皙的俊脸上泛出微红:

“你若是想要明日玉帝拿你去质问淫 乱天宫,大可以再叫得更欢快些。”

云中君翻过身子,满意地看着司禄脸上的表情,媚眼如丝:

“我倒是真想被玉帝治个淫 乱之罪,将你我一同发往那幽冥极渊去,正好做对逍遥自在的野鸳鸯。”

司禄剐云中君一眼,云中君笑得刀枪不入。

“对了,小正则,”云中君收住笑,问:“那天桥上的……”

“东海龙皇已经查明,是把守东海天桥入口处的小官收受了贿赂私自放入了虚空界妖物。那小官已被斩立决。”司禄恢复了面瘫,平静接口,云中君内心深为遗憾。

“哦……那它们是不是——”

“是女魃召集的虚空界妖精怪三族受了女魃指使做的,魔族目前还保持中立,并未参与。”司禄道。

呃……司禄莫不是他肚里蛔虫变的?

云中君问完了话,脑里想着女魃的事,又把身子趴回了床。

“你的剑术有进步。”一旁的司禄突然又道。

“你怎么知道我剑术有进步?”云中君脱口而出。

司禄愣了愣,复又语气平常:“以前路过你宫外,见你练过。”

嗯?他怎么不记得在得到轩辕剑之前,他还在风雨宫里练过剑?

“轩辕剑剑身沉重,其实并不适合你的仙术,为何不再用你的风云扇?”司禄又问。

呃——那只白花花的绒毛扇吗?每次用它,云中君就觉的他是在金銮殿上跟着穿着清凉的舞扇天女们一起翩翩起舞……

“你要是喜欢用剑,过些时日我铸一把更适合你的。”

“你还会铸剑?”云中君惊讶。

司禄面瘫一问:“很奇怪?”

好吧,这几日相处下来,以后不论发生什么在司禄身上,云中君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云中君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只不过是破的口子比较大而已,擦了葛仙翁的药,再配合着自身仙力的调养,当天夜里就结痂愈合了。

但他还是被司禄摁着在风雨宫里又住了一夜,方才得以出发。

待云中君等一行人再度出现于天桥入口处时,赤脚大仙晃着手里金灿灿的钥匙,调侃着几步才挪上天桥且四下探望的云中君:

“这位壮士,劳您下次返天界返得慢些可好?本官这腿都快为您跑瘸了。”

云中君呵呵赔笑,赤脚大仙却又突然手捂肥肚、连连放着响屁直奔茅房而去。

司禄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放下。

“小正则,你刚才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云中君把嘴悄悄凑向司禄耳边。

“没有。”司禄依旧面瘫。

云中君望着司禄腾云跨上天桥的背影,不由想起了灵均二人初见时也是急着找茅房的其鸣小官,莫非……

云中君打了个冷颤。

司禄这人,实在是看不懂他的套路。

有了上回云中君等人被怪物袭击的事件,这回的天桥在玉帝的威命之下,明显云开雾散、敞亮干净了许多。

云中君一边抱着阿晏小心翼翼地腾云慢行,一边感叹扫把星的工作效率之高——

看来压力面前,人人都能发挥出无穷潜能。

临到终点,云中君看着那一只手推开便是凡界的天桥大门,犹豫不前:这门后会不会藏着什么怪物?

司禄缓步上前、打开了大门,登时一片凡界烟柳气息混着东海海水的咸腥味扑面而来。

守门的龙虾小官诚惶诚恐地恭候一旁。

想不到原先那只看上去忠厚老实、常对本仙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的螃蟹守官竟会收受贿赂、私放妖物,以至于让这昔日的龙虾手下今日得以迅速上位逆袭,真是螃蟹不可貌相。

“有劳。”司禄递出一份入界文碟,那守门小官小心接过,仔细瞧了一回,这才让出道路:

“几位仙官请。”

司禄身正腰直地穿门而入。

云中君扒着天门口,左右顾望——万一这回又突然杀出个巨形妖物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走吧你!一次埋伏就能把你吓成这个熊样!”江女在云中君身后提脚一踹,云中君便扑门而入。

司禄飞身接住了就要撞击大地的云中君,向江女投去冷冷一眼。江女立刻缩着脑袋绕过他俩直往前疾走。

“不必过忧,东海此时应是安全。”司禄扶起云中君,对他道。

云中君闻言便是一怒:“少看不起人!小爷刚才那是查探敌情,正经打起来,小爷也是稳赢不输的!”

司禄冷眼将灵均一看,转身走了。

云中君讪讪一撇嘴角,抱着又化作了小白猫的阿晏也跟着走在了东海之中。

这凡界的天桥出口离东海龙宫其实尚有一段距离,常年派着一个小官领着几队重兵在此把守,因此仙家凡人出入,是见不到龙宫中人的,更别提龙皇龙后了。

据说如今这任的东海龙皇本是玉帝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因当年和玉帝抢女人抢输了,一怒之下便自请下凡驻守天桥入口,从此再不登天界一步。

谁知龙皇在这东海里反而与前任龙皇的独女一见钟情,与之结为婚姻,顺势承了东海龙皇之位,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灵均,艳美无双。

但据传此子体格甚弱,自三万多年前出生到现在,一直卧病在床,从未踏出龙宫一步。

云中君回回下凡办事路过东海,都想着要去龙宫里把这小太子好好看一回,可惜总是寻不到由头,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有机会一睹芳容?

向来步履从容的司禄在这东海里竟疾步如飞,像是要匆忙躲开什么人似的,云中君怀里的阿晏也一直伸着狐狸脑袋紧紧望向龙宫方向。

他心中奇怪,但还是勉力追上司禄的脚步,不一会儿便出了东海,迎上了凡界的第一缕阳光。

凡界,就是与天界有着全不一样的热闹气息。

行走在凡间的杭州城中,江女拿出六观镜又将凡界连同其他两界仔仔细细给搜了个遍,仍是找不到女魃的一根头发丝。

云中君抱着阿晏愁闷之余,却是好奇地打量起了这与中土北方战乱全然不相配的繁华景象。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逛凡界景致,十分兴奋。

司禄见云中君兴致勃勃,便也充起了向导,一路用他那清冷无波的声音简略介绍:

“那是踩高跷。”

“那是变脸。”

“那是糖人。”

“那是包子。”

“那是拨浪鼓。”

……

云中君觉得他是在翻他风雨宫里的天界儿童启蒙大全。

那启蒙课本好歹还会一幅图配上一个名称,再加一小段说明呢,司禄星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惜字如金,好歹也多介绍一下作用影响?

江女是虚空界妖族在凡界修炼成仙的上仙,自然对凡界这些玩意儿司空见惯,跟在他俩身后百无聊赖的一口闷酒、一串哈欠。

“正则兄,那是什么?竟能凭空变出那么大的白球?”

云中君指着不远处一个不停用小木棍在一个空心铁皮圈里转圈的老人问道。

“那是棉花糖。”司禄解释着就给出一个铜板向那老人买了一支。

看着司禄递到云中君眼前的这白白团团的云状物体,云中君疑惑看向司禄清俊的双眼。

“这是糖,能吃。”司禄将这物又往云中君面前

云中君将信将疑地伸头咬了一口——入口即化,香甜浓稠,他在天庭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好吃吗?”司禄问。

云中君抿着嘴里的香甜,点了点头,接过了这棉花糖,挑逗地往司禄面前一伸:

“小正则,可愿与我共尝?”

云中君是抱定了要被司禄拒绝的态度,好笑着要看这正经的司禄星君窘红俊脸。但大概他这辈子都不会遇见这么惊悚的事了——

素来清冷拒人千里之外的司禄竟也俯身凑上来咬了一口!

司禄身上那好闻的龙涎香和着棉花糖的甜香扑面而来,朱红的薄唇噙着一缕雪白的糖丝,司禄星君正则那张 万年冰寒如铁的无双俊容,就在云中君眼皮底下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嗯,好吃。”

“轰——”云中君全身血液顷刻沸腾叫嚣,估计连看嫦娥洗澡都比不过此刻气血翻涌。

云中君忙仰头倒回鼻腔里的腥热,手里还拿着那棉花糖不停往怀里的阿晏身上乱戳:

“阿、阿晏呀,来,你也尝一口……”

阿晏被云中君捅得“嗷嗷”乱叫抗议。

司禄这始作俑者却在一旁面瘫着脸,事不关己地看此刻狼狈万分的云中君。

“咳咳咳——我们要不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江女不自在地清咳出声。

云中君努力用两个小棉球止住了鼻血,这才能低下头对江女道:

“江女,你要不要也尝尝?我再帮你买一串?”

谁知她却说:“我吃过,太甜。”

也对,江女好像就是从杭州城一带修炼上天的,这些个小甜点,她必定是早已尝过的。

“也只有你这小孩儿口味爱吃这些。”司禄此言,在场众人俱是一愣。

这、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宠娃娃?

司禄目光微烁,转身就往前方走去。

阿晏已经把云中君手里的棉花糖舔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化作糖浆黏在了他的虎口处。

望着司禄那颀长的青色背影,他怎么觉得他的心口处也有些黏黏糊糊?

“小郎君,你丢了这么多记忆还能活得这么好?妙哉妙哉——”

一道风流的女声从云中君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却是一位极其俏丽的窈窕少妇,双十年华,一身绯色纱衣无风自动,正眯着一双勾魂的吊梢眼向自己浅笑看来。

众人瞬间戒备了起来。

司禄护在云中君身侧,冷冷问:“阁下是谁?”

那女子媚眼一转,嫣红的唇就泠泠轻笑:“无名无姓,四处闲逛,见这小郎君俊俏,特来说说体己话。”

绯衣女子说着就伸出一只莹白如雪的手要摸向云中君的脸,司禄挥出一道气剑劈向女子的手腕,女子一个闪身,竟从容避过。

“啧啧啧,这位小哥,将你家这小良人看得这样紧,难不成是以前没看好、弄丢过?”

司禄面色一凛,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那女子似乎有通天之能,在司禄这样的攻势之下,竟也能信手拈起路边摊位上的核桃、杏子、李子,将这些招式一一打退,复又站开数尺之外,半抱着手臂浅笑盈盈。

云中君看着女子那虚扇着风的白嫩小手,竟可耻地觉得没被这手摸一把十分可惜。

司禄似是看穿云中君的心事,俊目冲灵均一瞥。

云中君忙换上一副良家妇女被恶霸调戏的愤恨表情:“逮!你是哪家的无耻妇人,竟也敢来调戏小爷我?”

那女子哈哈大笑,长袖一甩,竟是瞬息之间便消失于莽莽人丛:

“金麟 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咦?方才明明看见祖师大人在这里的呀?怎么又不见了?”

“肯定是一看我们来了就又溜了!这老太婆,能不能别成天四处瞎逛!”

“这里还有仙人?肯定又是乱去给人家批语、招了麻烦了……”

两个红衣小童裹着让凡人无法看见的隐身结界,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

“此人很不简单,竟不像我四界中人……会不会是女魃的人?”江女在一旁问。

“不会。此人非敌非友。”司禄望着绯衣女子离去的方向,目色深沉。

一听说方才那女子并非敌人,云中君便又放宽了心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了起来。

“咦,小正则,不是说凡间女子的家教很严吗?怎么那些个女子竟穿得如此妖艳、站街吆喝?还有邻楼的那些个男子,怎么也生得这般柔弱,还学着女人敷脂抹粉的?”云中君捅了捅司禄,指着不远处两座相邻的豪华酒楼好奇发问。

司禄从沉思中回神,一望云中君手指的方向,冰块脸上竟有了些裂痕:

“那是凡人作乐之处,不是咱们仙家好去的地方,走吧。”

凡人作乐之处,岂不是更要前去一观?

“小正则,我看他们的格调十分清雅,想来这凡间作乐之处也定如咱们天界仙友宴会那般有趣,我们何不前去凑个热闹?正好还可以压压惊。”

云中君拽了拽司禄的衣袖,抬脚就要向那莺歌燕语的华楼走去,司禄一把搂住了云中君的肩,云中君便被用力按在了他胸膛上:

“不要去。走。”

闻着司禄身上的气息,云中君又一次可耻地被这厮调戏得面红耳赤了,正要再跟他扯皮一番,哪知身后的江女突然发话:

“我想去那里瞧瞧。”

当他们一行人踏进那家司禄口中的倌馆时,那招呼云中君三人的鸨夫脸色有些微妙。

“客人,请问你们是……”

敷着层层厚粉的鸨夫对三人欲言又止。

司禄难得地有些不自在,咳了咳,道:“给我们个雅间,不必寻人伺候。”

于是他们被馆里的小二哥引着上楼,身后鸨夫的嘟哝声传入耳中: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小爷带着家里夫人来嫖的,还是两男一女。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司禄和江女二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又变,云中君怀里的阿晏竟也一抖。

“小正则呀,什么叫嫖?难道是买一种瓢虫的意思?”

云中君哪怕是再不通凡事,到此时也是彻底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却故意装出一副懵懂模样,天真无邪地对一本正经的司禄问道。

“咳咳咳咳咳——”司禄咳得更欢脱了,清冷的脸上潮红丝丝浮起。

云中君不禁心内大乐。

坐进了雅间,江女就沉默了起来。

虽然江女以往就很沉默,但此时的她却是真正的沉默、真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只不住把那清冷的眼往楼下搜寻,像是海上漂泊了许久的孤鸟渴盼着一方歇脚的礁石。

“清明扫祖坟,归途赏春景。西湖风光好,难慰孤苦心……”

楼下戏台上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唱戏声,循声望去的江女在看清那唱戏之人时的一瞬间,泪如泉涌。

同僚多年,云中君见到的江女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浑不在乎的模样,几时见过她这样的深情和专注?

她从来都是醉了醒,醒了醉,一副破落样仿佛谁都可以骂她一骂,可此刻的她,完全陷入了她的缠绵回忆、她的凄凉传说。

云中君这才发觉,同住一宫这两百年,他竟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女子。

“这唱的是《白蛇传》。”司禄微皱了眉头,道。

《白蛇传》?云中君闲来无聊时也在月老处看过这篇戏文:

“说的莫不是一条白蛇精报恩于凡人,反被那凡人请来法师镇压的故事?”

江女的肩几不可察地一颤。

司禄不语,脸色竟也凝重起来,云中君看着他此时复杂的眼神,悔恨、愧疚、痛苦、思念……

难道,司禄也有着和江女一样的故事?

云中君下意识地不想再追问,也跟着看起了楼下的戏。

那扮演许仙的小生俊俏风流,在戏台上顾盼生辉,云中君看着看着,也不觉投入了进去。

一时之间,还真有些分不清这台上之人究竟是真正的许仙、还是一区区敷衍戏子?

“有时凡人并非薄情,只是太渺小、太愚蠢,又太自负。但说到底,都是辜负了……”司禄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云中君的心猛地一震,脑海里有些东西迫切地想要破土而出,可就是缺了一个铁铲去撬它一撬。

那个铁铲是什么呢?铁铲……

“走吧。”刚演到白素贞和许仙断桥定情,江女就叹道。

他们一行三人一猫,一路无话。

司禄熟门熟路地找了一家舒适干净的客栈,几人要了三间上房,各自安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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