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蜕变得不够完全,足背上还残留着些许鳞片, 如尾鳍处一样是暗红色的, 似沾染着斑斑血迹。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噩梦里尸骸遍野的大地。

那么多的血, 像把所有的一切都染红了,让他仍然心有余悸。最令他心有余悸的是那个像极了楚曦的男子, 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怎样与他亲近, 也记得……

他要动手杀了自己的情形。

“师尊”。

“师尊……”

他以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念出这个称谓。

与初次叫楚曦“师父”时一样, 肺腑都震颤起来。

他们是同一个人。

尽管梦里的片段残缺不全无头无尾, 他也本能的笃定。

“我的魔尊大人,您是不是梦见您师尊了?”

一缕痒意从腿上袭来, 他伸爪一探,便将一条比小虾大不了多少的活物攥在了掌中,这活物竟然生有四爪,似条小型的石龙子,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阴险的闪烁着,嘴里吐着细细的红信, 那极轻的人声正是它发出来的。

“告诉我, 您想起什么了, 如此情动?”

“你是什么东西?”

他双眼眯起,尖甲掐紧这小石龙子的脑袋, 用鲛人语问道。

“哎呀呀, 您轻点, 我可曾是您最忠心的奴仆~”

这声音甚是耳熟, 便与他被卷入海里时听见的一样。

他很不喜欢。噩梦遗留下来的痛楚使他格外暴躁, 蹼爪狠狠收紧,那小石龙子浑身滑溜溜的,一下从他掌心窜了出去,爬上了他肩头:“恼羞成怒了吗,我的魔尊大人?啧啧,想来你做的不是个美梦,不会是梦见你的师尊要杀了你吧?”

沧渊心口猛地缩紧。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我呀,可是亲眼见证了您前世如何死在您师尊手里的。您师尊可真是太狠心了!”

不会的,他的师父明明待他极好,怎么上一世会杀了他?

魔尊大人,这东西为何这样称呼自己?

他前世是什么?

沧渊抬眼看向楚曦之前走进的那间房内,房门半掩着,有些许低语声泄了出来,是两个人在交谈,他的听觉极是灵敏,竖起耳朵仔细听去,便辨出了除楚曦外另一个人的声音。

“现在感觉如何?”灵湫撤回真元,徐徐收手。

楚曦抚了抚心脉,只觉那常年阻滞之处舒畅了不少,运转过一次小周天,心口处也没有之前了那种难以忍受的刺痛之感,不禁有些惊喜:“真人可是将我的心疾治好了么?”

灵湫垂下手臂,袖子滑下来,掩去了脉博处一道暗红的血线,他脸上仍是无甚表情,只摇了摇头:“只是暂时压制住罢了。在此期间,我每日都会助你修炼,直至你元婴化成。”

楚曦点了点头,还想说些感激之辞,却见他眼神云深雾浓,欲言又止似的,遂问:“怎么了?真人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当真疼爱他么?”

听他这没头没尾地突然冒出一句,楚曦一愣:“嗯?”

“你说沧渊么?真人怎么突然这样问我?”

灵湫蹙眉:“你打算就一直这么把他带在身边?”

楚曦微微一笑:“自然不会。他终归是要长大的。现在他还小,外界危险重重,身边又没有同族可以信赖,才这样黏我,等到他长大了,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鲛王,必然会离开我,寻找适合鲛族生存的地方。人妖终归殊途,我又怎会不知?”

沧渊眼眸骤沉。

耳畔嘶嘶窃语:“听见了吧?他等不及要摆脱你了。”

蹼爪攥握成拳,一池水冷却下来,转瞬便凝结成冰。

人面螺心叫不妙,朝房间滚去。

听见门口动静,灵湫手指一屈,聚成一股气流关上了门。

他嘴唇翕动,声音便在楚曦耳内响了起来。

“你心中有数便好。我不管那……老螺是如何对你说的,那小鲛人越早离开你越好,他留在你身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你若真为他好,就别待他太好了,省的他以后离不了你。”

楚曦与他四目相对,也用传音术与他在脑内对话。

“这个我知晓,连日来遇见的祸事还少么?一桩接着一桩,都是奔着沧渊来的,正因如此,我若不护着他,他当如何?他逃到天涯海角,汐吹和面具男不也一样会追过去?灵真人,你既知晓那面具男是个魔修,难道不知他为何追袭沧渊么?老螺说,沧渊前世就是我的弟子,是与这有关,对不对?”

见灵湫沉吟未语,楚曦也便权当他默认了。他轻叹一声:“我原以为,像老螺说的,我养育他成人,教他识辨善恶,使他长大之后不致于为非作歹,我这为人师者的使命便算完成了,现在看来,远不止于此。沧渊身上的玄机,也不仅仅因他是鲛中之王,否则也不会引得那两路人马连番争夺。我既然两世都为他师父,责任自然不遑多让,送佛送到西,我护他也会护到底。除非,灵真人有更好的法子保护他,安置他。”

“若我说我有,你是不是就肯放手?”

楚曦一哂,眸光却沉静坚定:“若真有比我身边更好的去处,莫说我放手了,纵是他死赖着,我也会想法子赶他走的。”

灵湫沉默一瞬,道:“如此,甚好。”

楚曦看着他:“好在何处?”

灵湫避开视线:“我以为你会舍不下。”

楚曦笑了:“舍不下又如何,就算他真是我儿子,我也养不了他一辈子。鲛族的性命,远比人族要长多了,我哪会不知。”

“那倒是我误会了,”灵湫唇角微牵,是个略显讥诮的笑意,“诚然,我确实知晓有个适合他的好去处。”

“哦?”

“古往今来,修成正果,飞升为仙的妖,也并不在少数,不过妖性本恶,所以要比人族修仙要困难得多了。他身为鲛中王族,天资自远胜一般妖物,若能让他进紫微垣潜心修炼,定能磨一磨他暴虐凶狠的本性,亦能防止他堕入魔道。”

紫微垣?

这名字十分耳熟,好似刻在了他的脑中,被灵湫一提起,他便生出一种“所言不虚”的感觉,想来并非随口敷衍。

楚曦“嗯”了一声:“你说的有理,确不失为一两全其美的法子。灵真人,这地方你知晓怎么去?我亲自送他。”

灵湫扫他一眼,眸底藏着些复杂莫辨的意味:“等从这幻境里脱身,我自会领你们去。只望你到时,不要犹豫心软。”

楚曦摇了摇头:“我向来非优柔寡断之人。”

灵湫嘴角一抖,不知算不算个笑:“那倒是。”

这撼天动地的上神,决断起来……天道亦难匹敌。

目光落在楚曦腰间别的那只“笔”上,逗留片刻,楚曦发觉,取下那笔,笑问:“对了,一直没想起问一问,这支能千变万化的笔到底是何方宝物?真人可知道?”

“它叫【灵犀】,可随主人心中所想而变化。法器都有灵性,它只要认准了主人,无论落在何处,你只需默念它的名字,它便会自动回到你手中。”

“哦,如此神奇?”

楚曦兴起,随手将笔一甩,心中默念【灵犀】二字,果然见它立刻回到了手中,不禁大喜。

灵湫站起身来:“你今夜安心修炼,我便不打扰了。”

“灵真人。”楚曦跟着站起来,原本只是想冲他一揖表达谢意,不想一脚踩到他袍裾,足下一滑便往前栽去,被灵湫抱了个满怀,霎时,灵湫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沧渊盯着门前那一双人影,双耳高竖,獠牙咯咯作响。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

楚曦忙挪开脚,才站稳身子,灵湫就像沾到什么秽物一般忙不迭的走进另一间房去了,把门口的人面螺踩了一脚也没发觉,弄得他站在原地,尴尬的不知所措,闻了闻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异味啊?他以前也有洁癖,也没见这么夸张的。

可能是修道之人更讲究些吧?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抬眼朝外面那莲花池看去,只见沧渊的脑袋在水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像是有意躲他一样,不禁心里一乐,是不是这会发完了情,所以害羞起来了?

罢了,小孩子嘛,都这样。

他动动手指,合上房门,便兀自安心打坐起来。

“瞧瞧,魔尊大人,您师父只顾着与别人搂搂抱抱,根本就懒得理您。我悄悄告诉您,那个人哪,也曾是你师父的弟子,你师尊以前可疼他了,他喜欢你师父,不见得比你喜欢的少,可他能保护你师父,可你呢,只是个烦人的小娃娃……”

这声音如咒语毒虫直往脑子里钻,沧渊头颅欲裂,狂怒不已,在结冰的水底抓捕那神出鬼没的小活物。

“难怪您师父比较偏爱他了。魔尊大人,您听我说,您师父前世曾是守护天界的四位上神之一,今后在那人帮助下,他会越来越强,直到有一天重新回归神座,让您望尘莫及,只能在黑暗之处仰头看他,连一根脚趾都难以触碰,哪怕再肖想一世,十世,百世……他也不会回应你的喜欢一个字。”

“他会杀了你,像他曾做过的那样。”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沧渊捂住双耳,一池莲花尽数枯萎下来,化为灰烬。

“除非,您变强。可要等多少年你才能超越你师父?”

“别担心,我知晓一个最快最好的法子。”

沧渊松了松双爪,屏住呼吸。

“您前世把自己的魔丹留在你师父体内,被他吐出来了。现在,就戴在他手上,想必您也看见了。您把它拿到手,吞下肚去,就能恢复前世的记忆,获得前世的元神。然后,你再把那个灵湫杀了,便能为所欲为。和你师父长厢厮守,让他一生一世都离不了您,岂不妙哉?”

楚曦合上双眼,感到已经被灵湫的真元震到碎裂的金丹在丹田处凝聚成一团灼热气流,朝中宫涌来,此为心诀里的“寻本性而练化元神,谓之明心”,他调息运气,又觉这热流涌上头颅,即是“阳神炼化纯圆,飞腾而上于脑,谓之见性”,他徐徐一口热气,便觉那热流游走四肢百骸,又缓归于丹室,渐渐膨胀,宛如有个婴孩在他腹内生长,正如灵湫所说的“结元婴”之感。他双手呈莲花形置于胸口,屏息凝神,不敢大意,身上汗液淋漓,皮肤上透出淡淡光晕,犹如月透美玉。

滴答。滴答。滴答。

几滴水落到地上,一双白得泛蓝的脚在他身前停了下来,足背上点点鳞片似斑斑血迹,闪烁着危险的光泽。

楚曦心神专注,竟无一点察觉。

沧渊的目光凝聚到他的脸上,屏住了呼吸,他此刻没什么表情,不似梦中那样诱惑,又那样冷酷,眉眼柔和沉静,唯有薄唇抿着,有些隐忍的样子,却像在无言的蛊惑他,令他无法自持地想起梦里他们双唇相触的感受。

很柔软,很炽热,很甜美,很……

他情不自禁地凑近了男子的双唇,没发现自己漏了凌乱的呼吸,四唇交叠一瞬,颈间却袭来一丝刺痛。

“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魔尊大人!”

他如梦初醒,不敢再多逗留,不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垂眸看去。楚曦一只手上,那血红的珠子幽光流转,像在召唤他去擭取。他伸出蹼爪,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戒指,尖锐的指甲却仍是不小心刺破了楚曦的手指。

楚曦浑身一颤,沧渊急忙缩回了手,心虚下便想逃跑,却一脚踩到楚曦的袖摆,往前栽去。

楚曦甫一睁眼,便被一人迎面扑倒,被吓了一大跳。

潮湿的发丝泄下来遮蔽了光线,近在咫尺的一对碧眸倒是很亮,看得楚曦有点心里发毛:“沧渊?”

沧渊一只蹼爪按在他头侧,手指嵌入他发丝间,缓缓抓紧了,眼睛眨也不眨,却屏住了呼吸。如此近的距离,却好像还是遥不可及的,他想像梦中那样对待他,却也同时恐惧他会以那样冷酷的话语来回应自己。

这小鱼仔子好像……有点不太对啊。

“沧渊?”

他一动身子,感觉腰竟没被鱼尾缠着,不禁略觉意外。

目光往下一滑,便是一惊。

只见沧渊腰腹以下赫然成了一双长腿,而且……

虽然都是雄的,沧渊有的他也有,楚曦不免有点尴尬,连忙扶着沧渊站了起来。

没有鱼尾上的鳞片遮羞,赤身裸I体便有些奇怪了,而且先前藏头露尾的看不出来,此刻一眼扫过去,让他都有点自惭形秽了。

“师父……”

这一开口,楚曦便觉他声音比之前沙哑了几分,听上去是男孩儿处于变声期时的。他吃惊之下多打量了他了几眼,沧渊伸出蹼爪遮住了羞处,他一头墨蓝的长发披散在身躯上,配合着这姿势,有种美人出浴的效果。

他的外形明显又成熟了一些,这样面对面站着,沧渊竟与他差不多高了,那双鱼尾化出的腿实在很修长,虽生着一张妖精的脸,却已撑开了宽肩窄腰的少年男性骨架,身体流线型的肌肉线条也清晰了不少,先前像是十三四岁,此刻已有了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不消说,自然是愈发祸国殃民了。

楚曦不禁想起那同为鲛族的魔修来。

虽只是匆匆一次接触,他亦记得他身型分外颀长,远胜人族男子,不知算不算鲛族的共征。

难道小鲛以后会长的比他还还要高?

他拾起披风为沧渊披上:“……怎么样,好受了些么?”

沧渊点点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楚曦给他看得头皮发紧,借摸额头的动作把他的视线挡住了。

掌心触到一片灼热的皮肤——体温竟然还没有退下来,他不由有点担心了,鲛人应该是冷血生物吧,平时身上冰冰凉凉的,老这么烧着会不会出毛病啊?

他摸了摸沧渊的脉像,乱得一塌糊涂,再探了一把心口,也是跳得乱七八糟,别提他呼吸多急促了。

他攥住他胳膊往外边走:“乖,还是去水里待着吧啊。”

“不要嗷。”

一双手臂把他从后面抱住了,虽然没有鱼尾缠上来,却是一样的黏人,他脚下不稳,刚巧踩上从房内滚出来的人面螺,踩得他惨叫一声:“你们一个个都没长眼吗!”

“……”楚曦歉疚地把它捡起来,擦了擦它壳上的鞋印,人面螺看着他背后的沧渊:“啊哟,化人了啊。”

楚曦问:“对了,他现在身上还很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情热还没散,最好还是让他多待在水里。他虽然化出了双腿,可鲛人一天最多只有六个时辰能维持这种形态,而且极耗精力,他是一次蜕鳞,而且比正常年龄提早了不少,身子所需承受的负担很大。”

“听见了吧,乖,过来。”

楚曦把沧渊牵到池边,才发现一池水都结了冰,莲花莲叶也尽数枯萎了,不禁一愣。这是谁的杰作毋庸置疑了,一会儿烧水一会儿结冰,也是够可以的。

他无奈地看向沧渊:“怎么办?你自己把水解冻吧。”

“不要嗷。”沧渊摇了摇头,很不情愿下水的样子,肚子发出咕噜噜的一串响声——这是又饿了。也是,已经整整一天没进食了,发情……对体力消耗应该也是很大的。

可这幻境里能有什么食物?

楚曦四下看了看,正见苏离从房里走出来,一手拿着个果子在啃,惊道:“这是从哪来的?”

苏离指了指房内:“后面树上长的。”

“这里的东西你也敢吃!”没待他啃上一口,一把拂尘凌空飞来,把他手里的果子打到了地上。

那果子顿时支离破碎,红色的果浆四溅,几颗白色的籽迸落出来,楚曦定睛看去,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那哪里是什么籽,那分明是人的牙齿!

苏离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呃,好恶心!”

灵湫瞥了他一眼:“白痴。这里所有的生灵,皆是由死者骸骨所化,你不怕成为靥魃的养料就尽管吃。”

说完,他便注意到了沧渊,吃惊地睁大了眼:“他……”

楚曦笑了笑,却见沧渊半蹲下来,蘸了一指果浆嗅了嗅,好像很想吃的样子,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了拽起来:“不许乱捡东西吃,知道吗?”

“唔!”

沧渊咽了口唾沫,那股甘甜的血腥味馋得他□□,他能分辨出什么是能吃的,那邪秽的东西对于人族而言是剧毒,对他们这种妖物却是美味佳肴,还很滋补。只是他不知怎么跟楚曦解释,只好很乖的点了点头。

“我去给您弄一个来,魔尊大人。”那妖媚的声音在他耳内响起来,说完就从他的发丝间溜了下去。

灵湫拾起那果子,徒手捏成了齑粉,道:“你们都休息好了没有?我的灵识方才感应到一股魔气在附近游窜,忽隐忽现,魔源应当就在这蓬莱宫中。”

楚曦点头:“找到了便好,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灵湫还未开口,苏离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唉,我可不想管你们想干什么,我只想找到我哥。哎,我说,冰山大美人,你别老抓着我的命根子不放行不行?”

“不行。”灵湫横他一眼,“你若在此随便捣乱,万一搅坏了这幻境,我们都会陷在这里面出不去。”

“好,好,”苏离朝他点头哈腰,“我听您的,不捣乱就是了,您把命根子还我先?”

灵湫不搭理他,看着楚曦道:“我需要再次元神出窍,确认那个魔源的位置,尝试破坏它,你来为我守魂。”

“守魂?”

“便是守在我所画出的阵法中,守住我的元神,一旦有魔气侵袭,你来替我驱散,其他的便交给我。”

这口气十分沉定,似是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可以做到,全然信赖他似的,楚曦不免有些感动:“好,你教我如何做,我定当竭尽所能。”

沧渊心里涌出一股酸意来,烧得肠穿肚烂的。楚曦话音刚落,便眼前一黑,被一只蹼爪遮住了视线。

沧渊从后边把头埋到他颈窝子里:“不许给他守嗷。”

苏离顿时觉得双眼辣辣的——

这小鲛人怎么怎么看都像在吃醋呢?

楚曦哭笑不得,把脸上的蹼爪扒下来,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沧渊眯着眼朝对面的人斜睨过去,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灵湫看得脸都黑了,忍着怒火转头对苏离道:“你之前说,你会招魂,会织梦,可是当真?”

这种“不是真的我立马把你扔下海”的表情把苏离吓的打了个寒噤,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是,是。”

“你替我织一个梦,我要在梦里会会这靥魃。”

”可是我……”苏离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实在惭愧,我只会织春I梦,而且主角得是我自己。”

“……”

众人齐齐沉默。

半晌,灵湫才面带冰霜的开了金口:“无妨。”

“啊?”苏离一愣,见他一本正经,丝毫不像在开玩笑,脸有点发热,“你是说让我织你和我…...”

楚曦旁听着都有几分尴尬起来,灵湫倒是面不改色,两指将那条焉啦吧唧的小蛇从袖子里拎了出来,苏离就一脸讨好的凑了过去:“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时,一边忽然传来呼啦的振翅声。

但见丹朱自窗外飞了进来,昆鹏自他背上跃下,气喘吁吁的:“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

楚曦道:“你慢点说,怎么了?”

丹朱抖抖双翅,恢复了人形,眨眨眼道:“有个秃驴上了擂台,施了个法,那广场便化成了一片墓冢,所有人也都消失了!那死秃驴显然不是幻境里的鬼魂,却把我和昆鹏都当成了妖物,二话不说就对我们动手!他实在厉害得很,我差点给他一杵子打死!”

灵湫蹙眉:“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楚曦心想,应该就是那个拿着伏魔杵的僧人了:“修佛道的应该不是邪徒,依我看,此人是友非敌。”

灵湫道:“不一定。”

不是邪徒就是友非敌?

真是天真。

如若如此,他也不必瞒着太微垣所有管理天界秩序的神司们私自下来寻北溟了。不希望北溟重归天界的,恐怕大有人在,而且也不知那位年轻的新天尊到底是何态度,北溟虽曾经有捍卫天界之功,可到底违背过上穹之意,受了天刑之罚,身上还有罪痕,他是不敢奏请新天尊的,只能这么先斩后奏了。

他看了一眼脚底的人面螺,心下哀叹,若这位老天尊如今还在位,他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

丹朱轻哼一声:“管他是友是敌?反正那秃驴已经破坏了一部分幻境,真人,我们难道不是可以回到那擂台所在之地,设法弄个突破口出来,逃出去?”

灵湫摇头:“若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只要靥魃的魔源还在,幻境就能不断修补,纵然毁坏一百次也是枉然。”

楚曦抬眼看去,果然见他们来的方向仍是灯火辉煌。

远远看去,像燃烧的烈焰,灼得他心口都无端端的疼痛起来,仿佛看着什么珍视的东西被焚毁。

他道:“我们还是快些将那魔源毁掉罢。”

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既然诸位是为了摧毁魔源,怎么能不算我一个?”

说完,金光一闪,一个人影便跃了进来,原来便是他们在试炼大会上遇见的那位僧人,楚曦紧张地挡在了沧渊身前,握住了手里的灵犀。

灵湫盯着他,良久才道:“大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僧人站定:“阁下为何这么说?”

“方才我在那广场上没感应出来,可此时却在这里设了结界,此结界什么都能防,唯独防不了一种人。”

僧人脸色微变:“什么人?”

灵湫眼神沉定:“和我同一种……人。阁下进此结界畅通无阻,因为阁下身上带着常人没有的‘气’,就算用佛修之物也难以掩盖。来就来了,何必遮遮掩掩,不以真容示人?”

楚曦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地方,可见二人对峙的神态,似乎这地方很不得了,而那僧人说话语气也不像个僧人,正疑惑之时,便见僧人笑了一下:“罢了,灵真人好眼力。”

说着伸手在脸上一抹,光秃秃的脑壳上便生出了一头长发,额上有一枚银色印记,身上穿的□□也转眼间变成了一身浅青长袍。

灵湫有些吃惊:“天璇,竟然是你?

天璇随手把金刚伏魔杵扔到了一边:“好久不见。”

先前这人做僧人打扮没有感觉,现下有了头发,楚曦心觉此人容貌似曾相识,这人生得可谓俊秀非凡,眉似刀削,双目如电,有种咄咄逼人之感。

“……久违。”灵湫一见此人,心里便涌起一股复杂滋味,这位天璇数百年前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正是北溟座下北斗七星君之一,皆司护法之职,十年一轮,轮到天璇之时正是北溟“不大走运”的时候,说这天璇深明大义也好,见风使舵也罢,总之他在北溟最需要他时选择袖手旁观,置身事外,甚至转投到了另外三位上神其一东泽神君的门下,如今已是混得风生水起,挤进了太微垣,指不定再过个几百年就要成为小神君了。只是他实在想不通,北溟待座下之人向来不薄,对七位星君也是礼遇有加,天璇为何会在北溟水深火热时弃他于不顾。

“你来这里是奉了谁的指令?总不会是东泽君吧?他有那么好心?”

天璇摇摇头,笑道:“并非东泽君,但在下不敢直呼他名讳。”

灵湫挑起眉梢,颇感意外:“……那位竟对此事如此上心?可为何会选派你来?”

“是我毛遂自荐。”

“为何?”

“心存歉疚。”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瞟了楚曦一眼。

灵湫却冷哼一声,没给他好脸色看,楚曦正想问上一句,此时,一串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那两个门童。

其中那少女道:“诸位前辈,岛主邀你们共进晚膳。”

苏离迫不及待地便要跟出去,把灵湫猛地攥住后领:“你若敢随便认亲,小心你的命根子。”

苏离噤若寒蝉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跟着门童沿山腰间的石梯盘旋而上,来到一座悬挂在峭壁间的阁殿之前,此殿外壁覆着一层白雪,如冰雕玉砌,峭壁融为一体,可谓美轮美奂。

步入殿中,但见二人临床而坐,正在对弈,殿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已摆满了佳肴美酒。

见他们到来,岛主夫人推着岛主朝他们走来,如此近看,楚曦愈发觉得他身患重疾,眼睑下都有一圈青灰,虽容颜俊美,可过分阴郁了些,那岛主夫人气色倒很好,肤白如雪,唇色殷红,只是落座时,他才发现她小腹微凸,竟怀了身孕。

如此看来,岛主夫人定不是苏离的哥哥苏涅了。

楚曦瞥了苏离一眼,果然看他也是一脸诧异。

“久违了,灵兄。”此时岛主忽然说话了,“恕小弟身子不便,失礼了。灵兄请上座。”

灵湫朝他一揖:“哪里,是我打扰云弟了。”

“他们是……”他声音极为沙哑,眸色又极淡,以至于目光投过来时,让楚曦有种看到一尊冰雕在活动的错觉。

“他们是我的弟子,跟着我出来四处游历的。”

“哦?诸位请落座。”

“岛主客气。”楚曦牵着沧渊坐下来,便听云陌轻叹一声,看了一眼他们,似有些感慨,“弹指数百年,灵兄都已经出师了,想来如今已是上仙了吧。”

灵湫摇摇头:“哪里,还早得很。”

云陌又道:“自灵兄飞升后,就许久没再光临过敝舍了,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探访小弟了?”

楚曦吃了一惊,飞升?灵湫难道是神仙吗?

如果他是,这个天璇应该也是。

那么,他的前世真的也是个神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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