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荻和韩沛权相处了几天,彼此间有了跟多的熟悉感,谈话的内容也比之前多了一些,但韩荻感觉韩沛权总是欲说还休的样子。
“爸,你有心事?”两人饭后在小区里散步,韩荻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

韩沛权低着头,眉头皱得紧,却没有立即回答。

“有什么问题你完全可以告诉我,虽然不见得能立刻解决,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之前已经五年没有交流了。”韩荻试图缓解韩沛权的心理压力。

韩沛权垂首迟疑了很久才抬头去看韩荻:“小荻,你准备什么时候回英国?”

因为韩沛权和夏敬升,加上对夏衍将来的疑虑,韩荻这段时间都还没有考虑回去的事,乍听韩沛权这样问,她心里也没有什么打算:“再等等吧,我不放心你,也不放心夏叔叔。”

“那么你回去之后,还会回国么?”韩沛权有些急切。

韩荻过去坚定的主意因为现实而一再松动,她想回去,可是国内有夏衍的事业,还有她终于找回来的父亲。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问,这样显然太为难你了。但我知道你要回去,我这心里就……我们才父女相认,我不想再和你分隔两地。”说着说着,韩沛权竟落下了眼泪,“年纪大了,容易伤感,我……”

“爸,你想我留下么?”韩荻问。

韩沛权叹息着:“我当然希望你可以留下,这样我们父女也能经常见面。但是你的重心一直都是在国外的,如果就这样回来,一切重头开始不说,因为我当年……太难了,小荻。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韩沛权的语重心长在已经纠葛了多时的韩荻内心留下了一丝温暖,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烦恼:“你还是希望我回去?”

“小荻……”韩沛权再三犹豫之后才又开口,“上次你说可以带我去国外,是不是真的?”

韩荻点头。

“我知道我这样的请求太过分,但是我真的不想耽误你的前程,也不想才回到我身边的女儿又离开自己。”韩沛权再度老泪纵横,“过去是我做得不对,今天的苦果都是我自作自受,但是小荻,爸爸真的不想再跟你分开了。”

韩沛权情真意切的样子令韩荻动容:“爸……”

“这些年我受尽白眼,只能远远地离开我曾经热爱的斯诺克。我犯下的错,我自己承担,但是我的女儿却因此遭受了牵连。这些年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在看,看着你越来越优秀,我非常自豪。我的女儿,比她那个无能的爸爸,有更远大的前途。”

说到激动处,韩沛权不得不压制澎湃的心潮:“但是国内的环境对你来说太艰难,你动不动就要被盖上赌/球者女儿的帽子,这不利于你的继续发展。虽然英雄不问出处,但是爸爸希望你更够在你爱的事业里更快乐地前进。”

“你跟夏衍在一起,我没有反对的权力,哪怕当初……但是看你们的感情这么好,有个人全心全意地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他还愿意为了你放弃在国内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跟你去英国从头来过,能有这样的勇气,说明夏衍真的很在乎你。”

“爸,你忽然跟我说这些,我反而觉得更乱了。”韩荻感觉到因为难以做下决定而带来的无力感,“正是因为夏衍那么在乎我,我才更不能因为持有他对我的感情而自私地不顾他背后的问题。”

韩荻拉着韩沛权坐在石凳子上:“祝乐乐找我说过夏衍和金胜的事,但这只是一方面的。如果他真的跟我去了伦敦,那就要把夏叔叔也接过去。夏叔叔现在的情况虽说稳定了,但又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突然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还不知道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能不能适应。”

韩沛权不得不承认夏敬升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存在:“是啊,如果敬升也跟着一起去,夏衍就不光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还要照顾敬升的病情。你们都是还在上升期的人,在异国他乡也没有背景,到时候只能自己去打拼,倘若还要照顾一个病人,就难免力不从心了。”

“想法是好的,从头开始也不是坏事,可是在此之前要考虑的事那么多,也就导致要做下这个决定太艰难。我知道夏衍很坚决,但是他的孤注一掷反而让我不能安心。我怕到头来对不起他的付出,我不能给他足够的回报。”

韩荻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所以才会一直考虑衡量这件事的利弊。韩沛权当然欣慰于韩荻的深思熟虑,不由微笑:“不管是金胜还是敬升,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问题。如果有龙他们挽留夏衍是出于金胜招牌的问题,那么在夏衍离开之前,培养一个足以和夏衍势均力敌的门面,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不是听说有个段易沣么?他和夏衍都是有龙的得意门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么夏叔叔呢?”

韩沛权想了想,自然也知道夏敬升作为一个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的病人,他需要被对待时的小心和谨慎有多重要,因此也有些犯难:“也还是时间问题,让敬升慢慢从疗养院的环境里走出来,看看他是不是能够适应外面的环境,再做决定也不迟。”

韩荻以为韩沛权说的不无道理,心事有了适当的缓解,不由露出了一些笑意:“爸,谢谢你。”

“帮自己女儿解决问题,你谢我干什么。不过小荻,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还有,我真的不希望我们父女分开,也不希望你过得太辛苦,我是说这儿。”韩沛权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韩荻还是感谢韩沛权的开导,也把他的意思转达给了夏衍。夏衍在考虑之后,决定试一试,先带夏敬升从房间里走出去,再慢慢扩大活动的范围,以便观察夏敬升的精神状态和接受程度。

韩荻和夏衍特意抽了空去疗养院看望夏敬升,夏敬升见到他们到来非常高兴,面对韩荻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三个人有说有笑,非常融洽。

“爸,不然我们带你下去走走,怎么样?”夏衍询问。

夏敬升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间房,忽然听见夏衍这样问,他还有些恍惚:“下去?去哪里?”

夏衍指着疗养院供病人休息的花园:“就是下面。”

夏敬升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没有马上给夏衍答复。

“夏叔叔,今天太阳这么好,还没有风,咱们下去转一圈,呼吸下新鲜空气,顺便看看能不能交几个朋友。这样以后夏衍要是不能来看你,你就能找他们聊天,不会觉得闷了。”韩荻柔声劝说。

夏敬升还是有所迟疑,但见韩荻浅笑友善的眉眼,他还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虽然走出了日常居住的房间,但是夏衍明显感觉到夏敬升对周围的排斥和慌张,这让他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韩荻也发现了夏敬升的异样,她抬头去看夏衍,两个人都忧心忡忡。

夏敬升对周围环境的反应不太强烈,但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光是从他不断张望四周借以确定自己的安全来看,他很希望可以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花园里的病人有些在聊天,有些在锻炼,夏衍把夏敬升安排在一个视野相对开阔,可以观察清楚花园情况的地方:“爸,你觉得怎么样?”

夏敬升依旧狐疑地环顾四周,去看夏衍的目光则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周围真的没有记者么?”

当初夏敬升举报韩沛权的事一经曝光,夏家和他日常训练的台球馆附近就布满了想要采访他的记者。这无疑成了夏敬升心里的阴影,以至于发病之后,再也甩不掉这样的影响。

夏衍对现状深感无奈,他见韩荻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愁色,但面对夏敬升,他仍是尽量保持笑容:“哪有什么记者?这里只有我和韩荻陪着你。”

夏敬升去看站在身边的韩荻,原本就充满怀疑地双眼里更是透着探究的神情。越是盯着韩荻的时间长,他越是觉得这张脸带着令她害怕的气息,远比那些不断追问他举报韩沛权一事的记者,更让他望而却步。

夏敬升突然转动轮椅,迫切地想要离开,但是他并没有多少力气,所以移动起来有些困难。

夏衍正要上去帮忙,夏敬升立刻拉住他:“小衍,我们快走!那是沛权师兄的女儿,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快走!”

眼见夏敬升这仓皇的样子,夏衍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立刻把夏敬升送回房间。

为了不再给夏敬升造成刺激,韩荻一直在房间外等着。见夏衍出来了,她关心询问:“夏叔叔没事吧?”

夏衍的脸色并不好看:“已经安静下来了,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好。”

夏敬升对环境变化所产生的不适和惶恐让韩沛权提出的建议变得难以施行,这会是比为金胜寻找下一个足够撑起门面的替代者更加棘手的问题,也必然会成为夏衍试图和韩荻一起去伦敦最大的阻力。

“不然……”

韩荻一句话还没说完,夏衍就把她抱住:“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们还能努力一把。我爸和你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但是接下去是我们要在一起几十年。我不想这个几十年的开端成为遗憾,再给我一点时间。”

“也许真的太勉强夏叔叔了。”

“你想怎么办?”

“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有什么遗憾?”韩荻牵起夏衍的手,“我真的不应该那么自私,让你放弃那么多来跟我在一起。”

韩荻表露出的无奈让夏衍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韩荻却冲夏衍一笑,主动搂住夏衍:“我讨厌这个地方,但这里也有我留恋的人和事,尤其是有你。我想留下来,照顾我爸,照顾夏叔叔,也陪着你。”

韩荻的这个决定对夏衍而言实在惊喜,他表现出少有的不知所措:“你说真的?”

“我像是在骗你的样子么?”

夏衍的眼里都是韩荻笑如春风的样子,一改连日来的愁眉深锁,确实让夏衍感觉到她的诚意和决心。

韩荻提夏衍抚平了衣领:“我再留一段时间,等夏叔叔的情况稳定了,就回伦敦和姨妈他们说这件事,然后慢慢地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就能留下来了。”

夏衍对此的喜悦已经无以复加,除了拥抱眼前理解自己的恋人,也想不出其他表达感谢的方式:“韩荻,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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