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为堂堂副使,但吴宗年直到前两日,才得知傅介子这次出使楼兰真正的目的:杀楼兰王。
老吴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

乖乖,以区区三十四人,跑到别人的国都里,刺杀其王?

傅介子疯了么,古往今来,刺客有几人能全身而返的,荆轲不就失败了么。还有大将军也糊涂啊,怎么就认同了这傅疯子的想法,自己又该怎么办?

吴宗年白担心了,因为傅介子的整个计划,都是与任弘、奚充国、郑吉三人敲定的,几乎没征求他这副使的意见,只是最后一拍他肩膀:

“事若成,你自然也少不了一份功劳,到了楼兰城,可别露出破绽来啊。”

所以吴宗年这一路上话很少,因为怕别人听出自己声音的哆嗦,直到进了楼兰城中央的大屋,坐在傅介子身边,看着他手指轻轻在大腿上打着节拍,这才意识到,事情迫在眉睫了!

对傅介子的计划,吴宗年其实是支持的,因为他是齐地千乘人,从小就听说过这么个故事:

秦朝末年时,有齐地狄县人名为田儋、田荣、田横三兄弟,乃当地豪宗,田氏王族。在陈胜吴广在楚地举事时,田儋兄弟也欲复辟齐国,于是便说自家的奴仆忤逆主人,将奴婢绑了起来,带着族中少年跑到县廷,请求县令按照秦律,将奴婢谒杀。

狄县令不知有诈,身为秦吏闻罪必审,于是便露了面,被田氏兄弟乘机斩了人头,狄县遂反,田氏齐国复辟。

今日傅介子用来对付楼兰王的计策,和田氏兄弟如出一辙。

但放眼这宽敞的大屋内,楼兰王安归端坐于正中,傅介子则位于其次席,手下吏士不过郑吉、孙十万、卢九舌等六人,他们左右皆是楼兰王的亲信,在右且渠带领下,三人一组,站在汉使吏士身旁,暗暗监视。

毕竟是小国面对大国只使,方才楼兰人没敢搜汉使吏士的身,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捎带短兵进来,不得不防着点。

吴宗年顿时着急,以寡敌众,如何将楼兰王击杀,又要如何全身而退呢?要知道,外面可有一两千楼兰人,与当年支持田氏的狄县全然不同啊。

他先前问傅介子详细计划,老傅却只是胸有成竹地说了一句:

“临机应变。”

所以吴宗年不知详细计划,只能干着急。

相比暗暗捏把汗的吴宗年,穿了一身窄袖左衽长袍的楼兰王安归兴致却很高,按照楼兰的传统审判那群粟特人。

这群粟特商人原本有二十余名,在昨日的追击战中死了大半,还活着被带到楼兰城的一共六人,他们一天没吃喝,都蔫蔫的,但仍心存侥幸,觉得自己不至于被杀,哪怕砍手砍脚做奴隶也认了

但没想到,审判过程乏善可陈,安归有心讨好汉朝,便在楼兰律法的基础上加重处罚,将所有粟特人都判了死刑!

当他宣判之后,粟特人都面色惨白,开始哭泣,屋内所有楼兰人却赞颂道:

“贤善河神长子、伟大国王、九城之主、胜利、公平、正确执法之安归伽王!”

等众人马屁拍完后,傅介子看向安归道:

“在大汉,除谋反、谋大逆等罪犯即时处死外,其他的死囚,不论何时判决,均要等到秋季霜降后至冬至前,才能问斩,不知在楼兰,有该何时处死?”

卢九舌翻译后,安归一愣,楼兰的律法刚刚起步,哪有汉朝那么多礼制规矩,下意识地说了实话:

“立刻就能,立刻就能。”

“怎么杀?”傅介子露出了笑,对死亡,他表现得很感兴趣。

楼兰在死刑上没太多花样,甚至没有一定的处死方式,楼兰王安归一犹豫后道:

“随傅公心意!”

“善!”

傅介子笑道:“粟特人贪钱帛,盗掘汉墓,辱我大汉将士尸体,罪当死!二三子!事不宜迟,就在这屋子里,给他们一个痛快!”

“诺!”

郑吉还犹豫了一下,孙十万却立刻捋起袖子,推开自己身侧的两个楼兰武士,走到堂下,按照之前说好的,一抽自己的腰带,在为首的粟特商人沙昆脖子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猛地拧紧!

沙昆手脚都被缚着,无从反抗,只能瞪大眼睛,憋红了脸,身子抽搐,直到脖子被孙十万以巨力勒断的那一刻!

从安归到普通楼兰武士,全程目睹了这一幕,却又不敢制止,只是面面相觑,为汉人的狠辣震惊。

更让他们讶然的还在后面,却见郑吉等五人紧随其后,各自以腰带勒住一个满口求饶的粟特人,活活绞死!

随着最后一个粟特人断了脖子,头颅重重歪倒砸在地上,屋内变得一片死寂。

楼兰人都目瞪口呆,看着一个个粟特人被勒死,虽然从始至终不曾见血,但屋子里的空气,也好似随着吏士们腰带的收紧,被拧干抽空了,所有楼兰人都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像极了郑吉家乡发生过的故事:春秋末期,吴越檇李之战,数百名越军死囚迈步上前,排成三行,同时自刭,让对面的吴军看得呆愣。越王勾践乘机发起冲锋,将吴军打的溃不成军,吴王阖闾也受伤而死

但楼兰人,显然是不知道这段历史的。

就在众人属目之时,傅介子却已悄然起身,手握旌节,径直走到安归面前。

他动作看似要行礼,可却直接一脚踏上案几,伸手揪住了同样呆愣的楼兰王!

他傅介子杀人,哪需要什么武器啊,他自己,便是大汉最锋利的剑!

“汉使,你”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右且渠,但他还来不及发号施令,就被不知何时溜过来的郑吉近身。

别看郑吉小个子,却有灵活的手段,轻轻一绊,便将高大的右且渠整个人扭倒在地,一把匕首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变了出来,抵在右且渠脖子上!

其他楼兰武士一一反应过来,连忙抽出刀剑,却发现,楼兰王已被傅介子控制,右且渠也被挟持,汉使吏士围成一圈,挡在傅介子前方。

楼兰武士投鼠忌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归头上插着孔雀翎的毡帽已经掉落,平日里抹油梳理的漂亮卷须也歪了,这时候他终于缓过神来了,看着面前的傅介子,用楼兰话结结巴巴求饶起来。

“我听不懂,也不想听。”

傅介子却不关心他说了什么,反倒让卢九舌将自己的话,告诉安归,和在场所有楼兰人。

“这场审判,是对胆敢冒犯大汉之辈而设。”

“粟特人固然该死,但楼兰王,也不无辜!”

“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候遮汉使者,发兵杀略卫司马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三辈,及安息、大宛使,盗取节印献物,甚逆天理,请问,该判什么罪呢?”

不等安归回答,这场审判唯一的主审官傅介子就露出了笑,宣布了答案:

“死罪。”

“王负汉罪,天子遣我来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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