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这一觉睡得并不舒坦。
由于成功从北大毕业,并且拿到了学位证书,昨晚她特意赶回家开了瓶红酒,和爸爸一起庆祝。

陈父老怀甚慰,父女两个回忆往昔,抱头痛哭,导致最后酒越喝越多。

模糊的记忆里,陈茉记得自己被佣人搀扶着回到卧室,她爸还在客厅里闹脾气,非得嚷嚷着再来一杯。

因为头疼的实在厉害,她没心思搭理老爸,挨着床倒下就睡。

可现在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有个女人一直在她耳边吵吵?

“这都七点多了,你爹和大哥二姐擦着天亮就出门给生产队割麦子,就为了多挣一个工分,你这鳖妮子还在赖床……”

“赶紧起来吃饭下地干活,工分挣不够,一家子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三丫头,老子娘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因为宿醉带来的睡眠质量严重不足,让陈茉的脾气异常暴躁,再加上还有个人不停地在絮絮叨叨,简直惹人厌烦!

家里的佣人们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陈茉忍无可忍,闭着眼睛大声道:“都小点声,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信不信我让我爸把你们赶出去!”

“……”

她吼完以后,耳边瞬间清净无声。

陈茉满意的翻了个身,决定补个回笼觉,可这一翻身,她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家里的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躺在上面硌的她浑身疼痛。

不是,这怎么回事啊?

然而还没等陈茉想明白具体缘由,这个早上属于她的灾难就彻底爆发了。

“……鳖妮子你说啥?让你爸把俺赶出去?就陈国栋那个闷驴蛋子他能干点啥,把俺赶走了,饿死你个龟孙儿!”

“赖床你还敢跟俺犟嘴,你以为俺不敢打你了是吧,俺今天倒是要看看,你咋把俺赶出去。”

女人带着怒火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然后由远及近传进耳朵里,还没等陈茉反应过来,身上的毯子已经被强行掀开。

紧接着,她被人拿着扫把一通胖揍。

“啊啊啊!”

陈茉简直要疯了,在自己家床上竟然还能被揍,难不成刚才她骂得有点狠,佣人们集体造反了?

可明明是他们大早上制造噪音打扰她睡觉的好吗!

在床上躲过好几次扫把的攻击,陈茉踉跄着站起来,瞪大眼睛骂道:“你神经病啊!”

“……”

似乎是从来没被闺女指着鼻子骂过,拿着扫把一脸怒气的徐桂芝有点懵,难以置信的看着站在床上,正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三丫头。

徐桂芝是有点懵,陈茉是彻底懵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熟悉的洛可可风格精致公主房,入眼都是破破烂烂的泥巴墙,屋子里黑乎乎的,泛着一股子呛人的煤油味儿。

屋顶是好几根开裂的圆木横梁,仔细看还有几处透风的漏洞,夏日的光线肆无忌惮的穿透进来,打在陈茉震惊的脸蛋上。

在她对面,站着一个穿灰色糙布衬衣的女人,头发绑成辫子,面色虽有些蜡黄,模样却挺美艳漂亮。

老天,她这是哪儿啊?

陈茉深呼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女人,小心翼翼问道:“那个,你谁啊?”

因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和还没搞清楚的莫名其妙状况,让她理智性的选择认怂,先忽视掉刚才那顿揍。

陈茉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算是彻底让徐桂芝回了神。

她扬起扫把就朝闺女身上招呼,嘴里骂道:“俺供你吃供你穿,还勒紧裤腰带供你上学,你骂俺是神经病,还问俺是谁?看俺今天不打死你个坏良心的!”

陈茉本来想着自己态度足够友好,眼前这女人会跟自己解释点什么。

比如这是你爸爸给你开的玩笑啊,让你懂得生活不容易,所以昨晚连夜把你送到农村来体验生活疾苦之类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女人二话不说又开始揍她!

简直丧心病狂。

于是这个早上,陈茉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你妈打你,不讲道理!

二十分钟后,她坐在自家柴火树枝围起来的院子里,震惊的无法言语。

因为她发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穿越到了七十年代!

墙上挂着的日历上,赫然写着:1978年6月7日。

谁能解释下,为什么喝酒睡了一觉,醒来就穿越到了40年前的乡下农村,变成了一个苦哈哈的村丫头?

回想刚才的噩梦遭遇,陈茉嘴巴一瘪,差点没哭出来。

天了噜好可怕,我要回家。

“你还敢哭,俺刚才拿扫把都没舍得使劲,你哭个啥?”徐桂芝拿着个窝头,一碗面糊糊,还有一小盘黑乎乎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菜放在桌子上,没好气的说道:“赶紧吃吧,家里的好东西,还不都进了你的肚子。”

陈茉低头看看桌子上的早饭,一脸便秘的表情。

这是啥好东西啊!确定是给人吃的吗?

看闺女没动筷子,徐桂芝又想发脾气,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柔和了些:“你要是想上中专,俺跟你爸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可你偏偏要去读高中浪费钱,咱家实在没那条件,所以你也别怪你爸不让你上学。”

“你今年也快17了,也得体谅下俺跟你爸的难处,今儿个就不让你去地里干活了,晌午饭四小子回来,你俩凑合着做点吃。”

“我得赶紧去地里割麦子,再晚点生产队该敲钟记分了。”

叽里呱啦交代一大堆,徐桂芝拿起院子里的镰刀和草帽,着急忙慌出门,留下一脸茫然地陈茉,欲哭无泪。

她木然的看着院子里脏兮兮的恶劣环境,以及身上各种补丁,还粗糙不合身的旧衣服,恨不得当场死掉然后马上穿越回去。

虽然她爸爸以前经常跟他吹嘘,如何在七八十年代辛苦打拼,然后抓住机遇一步步往上爬,才造就了后来的数十亿身家。

她确实对这个年代有敬畏和好奇,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在这个贫苦的年代生活下去啊!

没有热水澡,没有4g网络,没有香奈儿小黑裙和爱马仕包包!

开什么国际玩笑!

越想越是愤愤不平,越想越是害怕委屈,陈茉差点没忍住又想哭,可肚子却不合时宜的传出咕噜噜的响声。

她脸色有片刻的僵硬。

在眼眶里酝酿的眼泪,硬生生被憋回去,然后陈茉的视线,艰难的向下移动,落在面前的窝头上。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十分钟后,陈茉吃了自己23年来最难吃的一顿饭。

这么说也不太对,毕竟23岁已经是她上辈子的事情,现在这具身体的年纪只有17岁。

算是所有坏消息里唯一能称得上好消息的事情。

或许是肚子饱了,头脑就跟着开始清醒。

脑子里莫名多了些纷乱的记忆,关于原主17年以来的琐碎日常。

她很快就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处1978年中原省乡下,一个叫做水牛村的地方,名字也叫做陈茉。

家里除了老妈徐桂芝和老爹陈国栋之外,还有大哥陈卫国,二姐陈梅,和四弟陈卫民。

贫困到吃饭都是问题,家里竟然还生了四个孩子,这在独生女陈茉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参照七十年代的背景,似乎也理所当然。

1978年,是20世纪中国第三次历史巨变发生的一年。

从组织决定摘掉右帽子,到把实践定性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中日签署和平友好条约,以及被后世刻在史书里的大国会议,十一届三中全会。

现在是1978年6月,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没有召开,农村还在吃大锅饭,土地属于大家共有。

高考去年才恢复,万元户还只存在于口号里。

没有人知道,安徽凤阳小岗村,有18个农民已经开始暗搓搓筹划,五个月后,他们会私自划分土地,将这个本就蠢蠢欲动的年代,炸了个人仰马翻。

陈茉坐在院子里,梳理这些珍贵的先知记忆,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因为实在太热,她还回屋里找了一把圆面芭蕉扇,呼哧呼哧的扇风。

真是怀念有空调的日子啊。

陈卫民放学回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他把书包放下,瞟了眼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厨房,没好气的说道:“老三,你在家咋不做饭?”

陈茉翻了个白眼,连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这小子应该就是她四弟陈卫民了,今年应该才14岁,在念初一,是正犯中二病的时候。

在原主的记忆力,姐弟俩没少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

见陈茉不搭理自己,陈卫民觉得没劲,想了想,索性自己去厨房,没过一会儿,就传来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陈茉坐在院子里,看着他在里面忙碌,觉得有些微妙的满足。

弟弟本来就是用来欺负的,更何况这弟弟模样帅气,个头也不矮,再过几年,肯定招小姑娘喜欢。

想到样貌的问题,她恍惚记起来,自己穿越醒来到现在,竟然没注意原主长什么样子。

老妈漂亮,弟弟帅气,自己应该长得不会很丑吧?

她慌慌忙忙进屋里找镜子,厨房里陈卫民听到动静,骂了一句有病。

把老妈屋里那个破旧的小镜子拿起来,陈茉迫不及待的跑到院子里,然后啊了一声。

陈卫民赶紧刚下手里的碗跑出来,紧张地问道:“老三你咋了?”

陈茉从镜子里抬起头,脸色通红:“民民,你说我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刚才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五官精致,脸蛋又瘦又白,哪怕一身粗布麻衣,依旧美的让人嫉妒。

再过两年,就这模样,妥妥的女神级别。

陈卫民看着他三姐痴痴傻傻的模样,从紧张变成无语,或许是那声肉麻的民民让他觉得别扭,微黑的脸蛋泛起可疑的红。

他转身再次走进厨房,生气地说道:“一惊一乍的你是疯了咋地,懒得连饭都不肯做,还不去下地干活,你看二姐今天回来怎么教训你。”

少年故作镇定的样子,在陈茉看来格外可爱。

然而,这种可爱,在看到中午饭是黑窝头和白开水的时候,彻底消失无踪。

陈茉瞪大眼,匪夷所思道:“你在里面忙活这么久,就做出来这么些玩意儿?”

开水就窝头,这么一对比,徐桂芝做的早饭简直是良心楷模。

陈卫民鄙夷地说道:“不干活不做饭你还想吃点啥好的,爱吃不吃。”

然后也懒得看他三姐是个什么表情,自顾自的啃了两个窝头,喝了半碗水,提起书包就出门了,留下陈茉气鼓鼓的盯着那两个黑窝头发呆。

最后因为实在是渴了,她一下午喝了两大碗水,导致上了好几厕所。

夏天的茅坑里苍蝇乱飞还带着恶臭,差点没把她给熏死。

农村简直太可怕了。

从天亮等到天黑,还因为实在太过无聊睡了一觉,总算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把徐桂芝等人盼了回来。

陈卫民也一起回来的,应该是放学以后去地里帮忙了。

陈茉瞪了他一眼,委屈巴巴的跟徐桂芝告状:“妈,中午卫民就给我吃窝头。”

徐桂芝一脸疲惫,把镰刀放到院子角落,用冷水洗了一把毛巾胡乱的往脸上抹,闻言说道:“只吃窝头咋能行呢。”

陈茉大喜,打算在趁机添把火,就听徐桂芝继续说道:“下次吃窝头也要喝点水,不然噎着咋整。”

“……”

真是亲妈啊。

顿时陈茉就没了告状的兴致,蔫蔫的坐在院子里看着一群人忙活。

徐桂芝简单的擦洗之后进了厨房,二姐喂鸡铲屎的空档,还把一家人的衣服给洗了,大哥负责烧火,老爹坐在墙角抽旱烟。

至于陈卫民,则是窝在厨房里写作业,陈茉刚才让他去屋里写,他说煤油灯太浪费,厨房里烧火的时候也很亮堂。

瞅着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忙活,就是没人来搭理自己,陈茉也不是傻子,很快就琢磨过来味儿。

大概是她穿越过来之前,原主都会负责洗衣做饭,现在什么都没做,家里人以为她是故意闹别扭。

至于闹别扭的原因么,思前想后,应该是早上徐桂芝提过,强迫她辍学了。

这个年代,对于穷困家庭来说,念高中确实不如中专强。因为中专毕业是管分配的,进入公职系统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而念高中的唯一出路就是参加高考,从去年国家恢复高考到现在,别说他们这十里八村,就算整个县城里,能考得上大学的人,也不见得能有一两个。

也难怪家里会容忍她念了一年高中以后,强制她辍学。

因为穷啊,谁家肯在饭都吃不饱的境况下,供养注定没有前途的学生?

如果不是因为强制她辍学这件事,觉得有所亏欠,她这样什么事儿都不干,先不说徐桂芝,单是脾气火爆的二姐陈梅,都能骂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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