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璃亲眼看着许择遥站立不住, 高大身躯被无形重量压弯, 越蜷越紧, 团成一个晦暗的影子,颤栗着缩在门边,双手绷出突兀的青筋,狠狠扣着肩膀, 五指要深陷进骨头里。
比从前小小在学校受了刺激, 最失控的时候更加崩溃。

这时候,她才悚然意识到“对不起”三个字里有多大的歧义。

他悲观地以为对不起, 是她无力承担深情, 要分手的意思。

程璃拽着扶手冲下几级台阶, 飞奔到他面前,听到了他拼命咬着牙关仍然压不住的暗哑哭声, 非常小, 但足以把心搅成碎渣。

她抚着他的额头和湿凉短发,想把他的头抬起来,手触到的温度和冰块一样,他勉强露出的黑润眼睛蒙了霜,没有焦距,意识到她的靠近,才一点点汇聚成哀求,眼泪汩汩溢出, 顺着脸颊润湿衣袖。

程璃扑上去, 紧紧把他搂进怀里, 可纤细手臂圈不完整,只能揪着他的衣服,急促地说,“遥遥你听好,我想说的是,对不起让你承受那么大的负担,对不起害你受委屈,”她努力解释着,“对不起,是我太蠢了,你暗示过那么多次,我都没有发现……”

感觉到她一如往日的亲密碰触,许择遥不再团着自己,惊惶地一把勒住她的腰按在胸前,生怕她随时会离开。

“别……”

他急促喘着,声如蚊蚋。

程璃哽咽地轻轻问:“别什么?”

许择遥终于抬起脸,素白嘴唇上好几道渗着血的牙印,眉心拧出深深沟壑,他不敢眨眼睛,定定看着她,“别说对不起,别不要我。”

“程程……”他汲取到的温柔只够维持几秒冷静,很快就变得迫切,更加恐慌失去,眼底激出了一层血色,“你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我现在就把那些东西锁起来,你当做没有看见好不好!”

他的精神悬在危险的线上,随时都能绷断,“我不做许晓,我不是许晓!我是许择遥,”他无助又偏执地望着她,“我是让你轻松的,开心的那个人——”

“我不管你是谁!”程璃大声打断,用力按住许择遥铁铸似的双臂,真想抽以前的自己两巴掌,“我不管你是谁……许择遥也好,许晓也好,或者其他什么身份都无所谓,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许择遥没说完的话全被封住,傻傻盯着她。

程璃松开手,叹了口气,凑上去捧起他冰冷的脸,在他嘴唇微微凝固的血迹上轻舔,润湿,卷在舌尖,化在嘴里。

“我让你连这么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吗?”她碰着他的唇,“因为一句对不起,就断定了我不要你?”

她低声恳求,“遥遥,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就像当初,你想要一个追求我的机会那样。”

他隐约捕捉到完全意料之外的接纳,脑袋里一团乱,怯怯地问:“什么……机会?”

程璃在他咬出的伤口上小心翼翼地吻,“在剧组的旅馆里,你问我对《遥不可及》的故事怎么看,我说被那样爱着的人太累了,”她叙述时,明显感觉到许择遥的紧张,安慰地不停抚摸他的肩背,“可是现在,我想请你忘掉那个答案,让我重新回答。”

许择遥睁大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任她亲近,一点都不敢乱动。

程璃先认真亲了亲他,“我承认,当初在扉页给你写赠言,答应以后做你女朋友,确实是出于鼓励,根本没想到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她露出一点苦笑,“遥遥,你看我,只是个最普通的人,因为对你好过,就被你念念不忘,我到底有什么资格,享受你那么毫无保留的爱。”

许择遥着急地要说话,被程璃吻住,她蹭蹭他的脸颊,搂住腰,靠进他的颈窝里,“今天刚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后来我又想,为什么要计较轻重,谁给的多,谁付出的少……你要我,我把自己给你,我爱你,就爱你所有身份和秘密,多简单。”

她轻啄着他的颈侧,“遥遥也好,小小也好,不变的是你,身份多了一重,只会让我更爱……更爱你。”

他微微俯下身,用尽力气把她困在怀里,开口说话时,夹着极度压抑的低哑哭音,“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太沉重了?”

程璃笑,“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他摇头。

“亲身经历才知道,比故事里写的要沉重多了,”她手掌按在他的胸前,感受着砰砰心跳,“但是有什么不好?”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再重,都是你给我的爱,我根本不需要背起来,就躺在里面,哪也不去,心甘情愿被包裹住,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

他呆了片刻,拼命点头,乌暗眼里终于闪出了星星点点的光彩,他想笑,弯出一丝弧线,又不敢相信地落回去,揉弄着她的背,恨不得压进身体里。

“不哭了?”

“嗯!”

“对我有信心了吗?”

“嗯!”

“对你自己呢?”

“……嗯。”

嘴上弱气了好几个度,目光却灼灼的,聚精会神凝望她。

程璃记起上一次,他不够自信,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她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脚,从他怀里爬起来,勾住他的后颈往下压,直接深深吻上去。

微凉的唇舌飞快研磨出湿润火热,淡淡的血腥气化在彼此忘情的热烈索取中,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抚慰,想确认爱人还属于自己,许择遥冲动地舔吮轻咬,不顾一切想要得到更多,压着她不断掠夺,直到——

“啊!”程璃一下没撑住,整个人往后倒,眼看着头到磕在地板上。

许择遥揽着她,被带着前倾,本能地把手垫在她的脑后,缓冲了力气,虽然还是倒了下去,但程璃觉得到处都软软的,没疼。

她忍不住笑出声,脸被眼泪浸的都绷住了,抬起手撑着他要压下来的胸口,“我们一定要在地上吗?”

许择遥脸上通红,急切表示,“我只想抱着你。”

“那我们去楼上抱好不好?”

他的拇指在她眼角残留的泪痕上蹭蹭,勉为其难点头。

程璃却发现他指尖烫得过份,对比之前冰块似的凉,就算再激动,也不该热成这样。

她坐起来,先问:“你的外套呢?”

他神色有丝茫然,“不记得了。”

“不冷吗?!”

“……现在冷,”他鼻音很重,黑眸里水水的,“想抱。”

程璃觉得不对,摸了下他额头,再试试眼皮的热度,捏着他的下巴看着红成虾子的脸,又气又心疼,“快跟我上楼!”

果不其然,体温计显示将近三十九度。

这位雷厉风行的总裁大人,冰天雪地的不知道把大衣丢在哪,傻瓜一样凭一件薄毛衣赶回来,满身汗,外加情绪过于大起大落,理所当然的发烧了。

修长身形被缠在被子里,他难受地动了动,目光黏在她身上,“程程,你去哪?”

程璃脸色凝重,“找退烧药。”

“我不用吃,”不想让她走出视线,他连忙说,“睡一晚就好了,你别走。”

尾音软塌塌的,可怜死了。

程璃拧着眉走到床边,试试他额头的温度,比刚才更烫,“我马上就回来。”

他硬是掀开被子,极端固执,“我陪你去拿。”

程璃身上像吸了块滚烫的大磁铁,亦步亦趋跟着,她力气没他大,拗不过,只能飞快下楼找到药盒,再飞快回房间把他撵回床上,“吃药!”

看他老老实实吞下药片,她重新把被子严丝合缝地裹紧,才按他期盼的那样爬上床,手臂温柔揽住他的头,俯身在眉心亲了亲。

许择遥却躲了,“别传染给你。”

程璃按住他,不由分说又亲两下,“哪有那么脆弱。”

许择遥抬起眼,贪恋地看她,犹豫着说:“你是不是还有很多疑问?”

当把许晓和他合为一体之后,曾经隐瞒过的,含糊过的,都在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理应得到所有解释。

“没有,”程璃却摇摇头,“都不重要。”

许择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说起,程程好不容易没有嫌弃他,如果说多了,这份感情重上加重,她反悔了怎么办。

纠结。

但不能再遮掩了,从此以后,他不想再对程璃有任何隐瞒。

卧室里昏暗安静,许择遥的意识逐渐发沉,他喃喃说:“程程。”

程璃贴着他,“我在呢。”

“等我睡着,你也不要走。”

“我不走。”

他依赖地往她身边靠得更近,感觉到被她的温度和淡香包围,才小小地安下心,闭上眼睛。

等他熟睡后,程璃轻手蹑脚拿过手机,看到裴奕发来的信息,“我帮你跟剧组请了两天假,你们把问题解决好。”

“你也早就知道?”

看来只有她迟钝地后知后觉。

“我都替他急死了”,裴奕回的很快,“他还好吗?”

程璃转头看看微弱灯光下许择遥安睡的脸,心疼地搂紧,单手打字,“很好,以后也都会好,不用担心。”

她没再跟裴奕多说,盯着微信界面置顶的名字看了半天,上面几十条未读还明晃晃标着数字。

手机摔关机时,直接切断跟许择遥的电话,他那时肯定吓坏了。

最后发的一条直接显示着,“我现在就回去,求你等我”,不难想象之前的内容里有多少恐慌。

程璃吸了口气,去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哥哥许奉隶的名字。

她的确有太多疑问,遥遥的家庭、病因、目前的恢复情况,她都必须知道,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逼他亲口说。

“哥,打扰了,遥遥的事我已经知情,有些问题,想拜托你告诉我。”

许奉隶是深夜才看到这条微信的。

他忙了整天,结束就收到郑景的报告,得知弟弟那边出问题了,本想立刻打电话,但在看到程璃发来的文字后,平静下来。

看来弟弟成功渡过难关,不过有些事,的确要他这个做哥哥的出面来说更好。

太晚了,他打算隔天再回复。

没想到一大早,就收到了弟弟如出一辙的诉求——

“哥,关于我的所有事,拜托你找个机会,对程程坦诚。”

许奉隶来回看着两条内容和语气都不谋而合的微信,按着额角直发笑。

这两个互相在意的傻瓜,还真是天生一对。

他可是无所不能的哥哥,这个局,必须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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