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武来的很晚,将将在村塾早课铃声想起来前进来。虽说是满脸兴奋模样,可眼圈发黑,又是匆匆忙忙,连课本都落下一本,也没有带午食食盒。
刚坐到座位上,杨武就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

“怎么困成这样?”桂重阳小声问道。

“这两日家里豆子足了,人手也够,通宵做豆腐来着。”杨武揉了揉眼睛,道。

桂重阳吓了一跳,道:“怎么能这样熬?”

难道是因为那张方子?之前看杨威是个妥当人,怎么这样没分寸起来?

这银钱哪里是能一日赚的完的,细水长流才是道理。

要是为了银钱,将父母兄弟都累病了,那赚了银钱也没有什么用。

“就这两日!”杨武道:“这不是才开始往百味香送货吗?大哥的意思,就是多预备些,省的那边用着不宽裕。就开始多忙两天,等晓得那边的月供货量,就不会这样忙了。”

西集镇不是没有大的豆腐坊,可是桂五看在杨家面上,还是将豆皮、腐竹的买卖交给了杨家。又有桂重阳给“辣条”方子,杨家日子总会起来的。

杨家显然也很珍惜这次机会,才在有机会佃地的时候也没有多佃地,而是将精力主要放在豆腐坊上。

桂重阳闻言,这才放心。

杜七在旁边,手中依旧拿着书本,却是心乱如麻。

杨家“好人有好报”的话,杜七听了好几遭,之前也极佩服杨金柱父子的宽厚与仁义。桂家呢?这不是也“有恩报恩”了吗?

杨家仁义,桂家也不差,那“百味香”是桂家的买卖,这就在帮扶杨家了。搁在故事里,这两家都是有情有义的,杜家呢?

亲娘对桂家忌讳与厌恶,亲爹则是对桂家不喜与提防,自己这个杜家骨肉,之前怎么就浑浑噩噩的,厚着面皮往桂重阳身边凑?怕是桂家上下看着自己也不自在,更不要说自己此举也伤了爹娘的心。

自己以道德君子来要求爹娘,却忘了自己该承担的儿女孝道,委实是笑话。杜七心中自嘲,没有留意到梅童生已经踱步进来。

小学生们都起身行礼,只有杜七依旧大咧咧坐在座位上,十分突兀。

搁在梅童生眼中,就是杜七不逊,对自己挑衅。

“杜七!”梅童生耷拉下脸,阴测测道。

杜七沉浸在自责中,没有听到梅童生的话。

桂重阳到底不忍心,伸出脚下踹了一下杜七。

杜七这才抬头,茫然地看了桂重阳一眼,随后望向前面,就看到梅童生不善的看着自己,其他小学生都站着,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敬师长,桀骜不驯,出去站着!”梅童生挥动戒尺,指着门口道。

杜七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脑子清醒过,小学生们嘲弄的眼神,梅小八的担忧、杨武的疑惑、桂重阳的冷淡,都落在他眼里。

“喏!”杜七应了一声,老实走了出去。

这番坦然模样,又碍了梅童生的眼。

梅童生喘着粗气,望向最后一排的目光不善起来。

桂重阳面不改色,心中已经在诧异。

这梅氏父子也不似常人,行事倒是颇为使人意外。之前顺手推舟爆出梅秀才赌博之事,还当这父子两人不反目,也会大闹一场。

不想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梅秀才涉赌卖地之事,竟然有不了了之的意思。

桂重阳哪里会想到,梅家父子的野望是杜家剩下那一千两百亩地,对于自己卖掉的几十亩地也就不太当回事了。

所谓白日梦,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正因为如此,如今的梅秀才对杜里正也少了忌惮,对于杜七更是不留情面。

杨武委实熬的狠了,就算是梅童生盯着,心里怪紧张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杨三!”梅童生迁怒,之乎者也的训斥了一番,也罚杨武出去站了。

早课开始,梅童生依旧不死心,恶狠狠的盯着桂重阳与梅小八,想要重施故技。两个少年却没有给他机会,并没有让他寻到什么过错。

梅童生冷哼一声,背着手去隔壁大班了。

众小学生依旧摇头晃脑诵读,不过也开始小动作。

梅小八望了望窗外,有些担心道:“重阳哥,杜七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能去县学读书伤心了?村里可都传开了,他爹得罪了人,对方发话了,才不让他去县学。”

桂重阳前两日亲眼目睹,自是晓得所谓梅家得罪人之事的传言是什么。

其实,今早看到杜七,桂重阳第一眼欢喜之余也隐隐有些失望。

正如梅朵所言,杜家不再隔绝儿子上村塾,也就默然了几个少年的往来。这其中的目的,不言而喻。

杜七的选择,显然与其父母背道而驰,可却得了桂重阳的心底的敬重。

大人的世界就是那样复杂,总是充满各种目的与算计。凭什么是孩子就要听大人的话?没了自己的坚持?

虽说没了一个小伙伴,可桂重阳却为杜七的选择高兴。

*

村塾里,小班外。

杜七与杨武站在墙根下,虽说已经是九月末,可是“秋老虎”也要命,没一会儿两人就晒得头晕脑胀。

杜七还好,圆滚滚的身材在这里摆着,站的还稳当;杨威已经开始摇晃了,用手扶了墙壁,使劲地睁了睁眼睛。

“你与重阳拌嘴了?”杨威困得眼泪都出来,抹了一把问道:“之前不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见了还吵哩?”

杜七苦笑,没有回答。

吵架?不是吵架。

不过一早上的功夫,杜七也领会了桂重阳骨子里的倨傲。自己冷淡,那边就更冷淡;自己不凑上前去说话,那边就无视自己到底。

说到底,这情分到底是自己太强求了。

小孩子好了又孬了,在大家眼中压根不叫事。

以杜家与桂家的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像之前那样杜七跟在桂重阳身边傻笑的模样,委实辣眼睛。

村民们口中的八卦有谁家小媳妇站在门口撩骚了,有“东桂”老太爷因四儿子被辞佃之事要去“西桂”恼被其他儿孙劝住了,还有梅家豆腐坊往西集送货了,说不得过几日就要招工了,反正不会有几个少年的分分合合。

杜里正在村塾没有眼线,见儿子一日一日过去,就当几个少年又玩到一处,心里就踏实了。

不着急。

瞧着桂重阳的模样,是要在村里守孝的,那还有一年半的功夫。

倒是之前收买张福、引诱梅秀才赌博的幕后指使,还没有找到,让杜里正隐隐不安。

不过对于姑爷梅秀才,杜里正也极厌恶就是了。

赌瘾沾上了,岂是那么好戒的?

杜里正轻哼一声,“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梅家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这几个月梅童生父子唱大戏似的,坑了杜家好几次,杜里正哪里是肯吃亏的?之前忍着不过是自家儿子资质差,后继无人,看好梅晟罢了。

如今梅晟与六姐已经定亲,两家联姻之事板上钉钉,杜里正就瞧梅童生父子不顺眼了。这父子两个贪婪毒辣,也是祸害。

杜里正眯了眯眼,有了定夺。

*

西集镇,白家赌场。

白老大坐在二楼,悠闲地抖着腿,望向楼下门口。

这每个进来的,都是送银子的财神爷。

待看到一人,白老大一愣,随即笑道:“这位散财的童子又来了。”

楼下人打着喷嚏,嘟囔道:“这是哪个念叨我?还是要发了的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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