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查出杜里正的靠山到底是谁就好了。”桂重阳叹道。
桂家不管怎么发展,这木家村都是根基之地,有杜里正这样一个对桂家充满恶意的人在,让人实在难以安心。

“既能藏了三十年,哪里就那么好查的。不过到底过了三十年,谁晓得有没有变动。”桂五若有所思道:“我们查不到,不代表别人查不到。这些年我一直留意杜家,村里的人都以为杜家豪富,之前就有五百亩地,前些年又借着衙门那边的关系,零零散散的买进三百亩,总共有八百亩地。可实际上,杜家的地不止八百亩,另有十顷地的庄子登记在杜里正的化名下!”

现在通州什么最抢手,当然是土地。南京随着朝廷进京的权贵几多,都在争相买地。杜家手中握着的土地,已经达到一千八百亩,这不是个小数字。要是传扬出去,自有人去查杜家的底细,看杜家到底能不能碰。

“杜家有一千八百亩地!”桂重阳咬牙切齿,生出愤怒。

那样的话,杜里正当年勾结“东桂”阻止桂家卖地,又低价买进桂家的地,根本就不是贪财谋产,就是冲着让桂家凑不齐钱,好借此使得桂里正失了人心,趁机夺取里正之位。

一个小野心,就断送了九条性命。

连桂里正这样没有什么背景的住户都能打听到那次抽丁的危险,能在衙门找关系以外来户身份接任里正一职的杜家怎么会查不到?可是为了打击桂里正的威望,杜家还是暗中布局插手。

而在死了九个人之后,杜家丝毫没有内疚不安的意思,迅速与梅家、李家联姻,最终成功使得桂里正名声扫地、桂家被边缘排挤。

换做对其他人,桂重阳绝对赞同用这种手段,可是杜家却是不同:“苍天有眼!”

桂五摇头道:“且看看,这些年除去驱逐两户人家,杜里正还算是好的。他行事又有顾忌,换做其他权贵,难保局面更不可控。”

桂重阳皱眉,明白桂五话中未尽之意。

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木家村一霸的杜里正不堪一击,可对于其他村民也是如此。如今木家村众姓聚族而居,除了十三年前的悲剧外,其他日子还算平和。真要是为了打击杜里正,引来权贵豪奴的关注,说不得村中自治的格局就要变化,遇到那等贪婪无耻的,全村就要失去土地,沦为附庸与佃户。

即便握着杜里正的把柄,也不能轻用,用了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除非到了玉石俱焚的时候,否则这把柄只能口头威胁杜家两句罢了。

虽说将那一贯钱悬赏发出去,无需自己再操什么心,可桂五次日还是去了西集木材行。除了找人探问李发财卖木材的数量之外,桂五还要跟木材行订木头。

桂二爷爷家这边的屋子需要修缮,要换门窗、更换瓦片,瓦片是之前就跟窑厂定好的,木头这里也越好了木工,就差木材。

桂重阳没有再跟着去西集镇,起屋子是花钱的事,他要是想让桂家日子起来,还要想办法赚钱。

然而,不管用什么手段赚钱,在世人眼中,土地都是根本。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升斗小民。

桂重阳的银子有用处,没打算压在土地上,可昨日林地杨树被盗伐的事,使得桂重阳开始重视起家里的土地来。

桂家长房,除了昨天上山看到的四亩林地之外,还有山下二亩下田。

所谓“下田”,名字上尽显了,就是产出低的地。有的“下田”好生养几年,肥了土地,就成了“中田”,有的地方却是有各种弊端,便一直是下田。

按照现在地价,上田一亩十来两银子,中田也是七八两,都比前两年涨了快一翻,只有下田三贯银一亩,折银二两半上下,只比过去长了两成。

桂家三兄弟是在老一辈父母过身后,桂长海自己做主给两个弟弟分的家,除了祖坟地四亩不分,共同经管之外,其他六十亩中田、十八亩下田、十二亩山林,都是三家均分,一家二十亩中田、六亩下田、四亩林地。

桂远盗银出走后,桂长海卖地补丁银,桂二爷爷与桂三爷爷便也都拿出自家的二十亩中田,陪兄长共渡难关。

当年桂家卖地凑银子,被压价后凑七凑八,还缺口四十五两银子,按理来说桂家还有十几亩下田、十二亩林地,多少还能再凑上些,可是谁让杜里正可恶,不仅联合“东桂”先撵走了真买主,随后又安排人吊着桂长海,真正压价过户已经是最后的时候,没有给桂家继续凑银子的机会。

“九丁之难”一出,除了各家该得的抚恤金之外,梅家从桂家扣走了二十四两银子与四亩祖坟地;李家则是占了桂长海家的新屋,八两银子;只有杨家杨金柱厚道,体谅桂家同样出事,不仅没有上门闹腾,还拦下了要来闹事的弟弟杨银柱。

被桂家拖累了三家,都是姻亲之家,论起来杨家死了父子两个是杨长海的小舅子与内侄,平日里往来亲近并不比另外两家差,没有道理补偿了梅家与李家,对于死了两个人的杨家就欺负人家厚道。

卧床的桂长海便将自家的六亩下田、四亩林地作为补偿,过给杨家。

杨金柱说什么也不肯收,还是桂大奶奶这个杨家老姑奶奶开口,杨金柱才答应收一半。桂长海便过了四亩下田给杨金柱,杨金柱自己没有留,都给了弟弟杨银柱。因此,桂家长房只剩下二亩下田,四亩林地。

桂家二房的六亩下田、四亩林地都在,因为家中人口多,这些年靠着婆媳两人打零工贴补,才勉强果腹,也就没有盈余添置新地。

桂家三房的六亩下田、四亩林地,都让桂三奶奶变卖了。

按照约定俗称的规矩,土地买卖“先问宗亲,次问四邻”,桂家三房要是卖地理应先卖长房与二房,两房都不买再外土地四周相邻的乡亲。

要是桂家长房、二房借口三房没有男丁,已经绝嗣,还可以卡着三房的土地不让卖,一文钱不出的将土地收回来。

李老太太年轻守寡时,就有李家堂亲惦记这一房的土地,以“代管”为由头,差一点占了去。

桂三奶奶当初虽改嫁,却是给丈夫守完一周年,实在是一个寡妇带着年幼的女儿不容易,才走了那一步。

桂家长房当时只有桂大奶奶、梅氏与年幼的梅氏,二房也是一屋子老幼病残,都没有精力帮桂三奶奶母女什么。

在桂三奶奶娘家来接人前,桂二爷爷出面,帮桂三奶奶将那六亩下田、四亩林地一起卖给了正好与三房土地接壤的林家。

因为桂家长房、二房坐视三房买地这件事,“东桂”当时还出来蹦跶了一阵,说“西桂”是不肖子孙败了祖产。甚至“东桂”还想要故技重施,借着宗亲身份想要破坏此事,却没有拦下林家。

林家厚道,没有趁机压价,按照市价每亩下田二两银子、每亩林地一两银子总共十六两银子买下三房的地。

桂三奶奶当时只肯要一半,想要剩下八两分给长房、二房,两房都不肯收,十六两银子都给了桂三奶奶,让她带走做年幼女儿的抚养之资。

因为这些前因,桂家长房、二房剩下的八亩下田,一边与杨银柱家的地接壤,一边与林家的地接壤,是山脚下独立开垦的一片土地。

今天桂重阳非要跟在桂春后边来看的,就是这一片下田。

因为要避开中午暑热,兄弟两个来的比较早,林间露水还在,天色蒙蒙亮,就到了地头。

看着眼前的高粱地,桂重阳只觉得嗓子眼发紧,那种刮嗓子的口感仿佛还在。这粮食不挑地,耐旱,所以下田多重它,可以做口粮。

桂重阳却是再也不想吃这个了。

桂春拿着锄头,进了高粱地,今天是为了铲草来的。

夏日雨水脸面,庄稼地里的野草疯涨,几天就要铲一回,要不然野草抢了地劲儿,地里产出就更少了。

连着的十八亩地,都种的高粱,可看起来却大不相同。左边略小些的地,高粱长的稀稀落落,地里野草丛生,是杨银柱家的地;中间的八亩地,高粱排列整齐,地里杂草都是新长的,数目可数,是桂家长房、二房的地;右侧六亩地的高粱长得更高壮,穗子更肥大,则是林家的地。

即便是桂重阳这样不知农事的,也能分辨出林家的高粱种不俗。

“这是好粮种?”桂重阳站在林家地头前看着,扬声问桂春。

桂春手下不停,道:“是啊,今年刚开始种的,第一年是试种,看着样子增产两成没问题,等明年咱们也能种了,林家人端得是厚道。”

堂兄在干活,桂重阳不好意思干闲着,便进了高粱地。桂家长房也有农具,可是出来之前桂重阳没想过要下地,所以空着双手,如今就有些不好意思。

桂春见状,忙停下来,道:“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仔细叶子割了脸。”

“我拔草。”桂重阳说着,已经蹲了下去。

桂春说:“不能这样干,老蹲下起来该迷糊了。”

“我先试试。”桂重阳依旧坚持。

桂春知道堂弟是个主意正的,不再拦着,只是还是不放心,干活放慢了速度,留心桂重阳这边。

虽说才是一大早,可到底是盛夏时分,早晚也闷热,桂重阳起身蹲下又是费力气的事,没拔完半垄地就开始头昏眼花,额头汗津津,便起身闭目养神。

这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唰唰”声,桂重阳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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