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坦然的笑意和清澈的眼神直视着岑碧青,这也是几近一载以来,包文正首次一改昔日的不瘟不火,对白素贞的丫鬟小青,道出了似有若无的歉意。
岑碧青端详着这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君,昔日的一幕幕场景又与心头浮起,那与西湖之侧的夜色之中,他一剑在手犹如花间蝴蝶翩姗不定,说不出的潇洒自若;西湖断桥之上,他置身与和煦的浮光掠影之中,一袭直綴长衫随风微动,犹如翠竹新生一般令人怦然心动......

“许公子,你与我家姐姐乃是命中注定的眷侣.......”

她此刻有些恍惚,凝望着那清澈的眼神和眉清目秀的脸庞,笑容不免有些勉强,心地已然隐藏了许久的幽怨,那无法与人诉说的苦楚,与此刻举起了手中的屠苏酒,接着言道:“我小青.......,只盼你们能长相厮守,做一对神仙眷侣。”

那幽怨的眼神一闪即逝,语调之中却竟是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婉约,与平日的娇艳俏丽更是大相径庭,其中蕴含那淡淡的情愫,更是尽数落在了包文正的眼底。

女儿家本就是心细如发,这一言落下,除却坦率直爽的李公甫含笑如常外,许娇容闻言之后却是不免有些惊讶,只因平日里也时常与小青为伴,深知这娇艳俏丽的女子既有南方女子的心思灵动和狡黠慧捷,又有北方女子的率直坦然,如此刻这般的幽怨婉约,却是从未得见。

“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倒显得生分了......”

许娇容也曾是情窦初开的及笄女子,察言观色之下已然隐隐猜测到了几分,心中一动之下,打趣说道:“小青姑娘,你跟素贞情同姐妹,在我们的眼中,你可是跟妹妹一样的!”

这语调极为亲昵,那欢愉的笑容与适才并无两样,此刻插言便是要冲淡小青姑娘这一番话的幽怨和婉约,延续这本是阖家团聚的欢愉气氛。

“神仙眷侣?”

包文正故作洒脱的朗然一笑,举起手中的屠苏酒,也顺着许娇容的话茬接着言道:“小青姐,我与娘子能有今日,多亏你这红娘为媒,谨以这杯水酒,汉文再次谢过了!”

言罢之后,将这屠苏酒凑在唇边饮上了数口之后,便故作豪迈的以衣袂擦拭酒渍,而后不动声色的安然落座,未曾再去瞧上岑碧青一眼,便举起木箸为身侧的娘子夹菜,也趁机打量了白素贞此刻的神色。

那灿然的星光水眸之中,有惊奇和茫然不解的神色逐渐的消散,那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上笑容依旧,清澈的双眸依旧是柔情似水,对于自家妹妹小青的这一番言词,竟是丝毫不滞于心。

她虽是冰雪聪明,却是心底纯善,官人宁愿舍弃天庭四御之一的尊贵,也要回转人间与自家团聚,这一番情意早已是至死不悔、海枯石烂;妹妹小青与自家相依相伴了数载有余,那姐妹之情也是弥足珍贵......

是以,她相信,小青只是一时之间有所感触而已!

食不言、寝不语,是以酒过三巡之后,虽是元日的正午,这许家的大堂之上便少有交谈之声,众人与面带欢愉之中,用过了这午间的膳食后,而后那娇艳俏丽的女子便轻启莲步,依次为众人沏上了香茗......

“汉文,今日覆雪融化,却是分外的阴冷,与其去听那陈词滥调的莆仙戏,倒不如你再将那兰若寺的故事,讲上一讲?”

李公甫用过午间的膳食之后,也偃旗息鼓了“楚河汉界”之争,又忆起了昔日兰若寺的光怪陆离,便搁下了手中的盖碗,含笑相询言道。

这一言落下,包文正心中已然是苦笑连连,昔日将那光怪陆离的聊斋世界之中,所发生的“陈年旧事”娓娓道来,只是为了岔开话题,以免姐夫李公甫再去追问钱塘县衙门库银失窃一事,这本是无法追溯本源的前尘往事,但是万不该曾提及,那惊才绝艳的青城弃徒燕赤霞,曾自创出《乾坤借法》......

那一夜,白素贞曾言道若是自家要求仙问道,有一卷天书可供自家修行,心中感触之余,便曾失言提及,自家曾当面目睹这兰若寺之中,宁采臣和聂小倩的同生同死,甚至说过,那一世自家另有名讳,非是姓许名仙字汉文......

也就是那一夜,为了折服这口不择言、刁蛮任性的“青蛇”,曾一跃而起施展出《乾坤借法》......

许娇容在白福的帮衬下,已然起身整理着桌案上的残羹剩肴,除却李公甫依旧以期待的目光,观望着妻弟许仙之外,那集世间美貌和优雅以及高贵为一身的白素贞,以及那犹如姣花软玉一般的丫鬟小青,与此刻都无言的沉默下来。

“唉.....”

那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悠然的一声长叹,摇头苦笑着言道:“想我历经四世轮回,自负心思缜密,想不到时至今日,竟是无法自圆其说了!”

“兰若寺之中的倩女幽魂,我曾亲眼目睹书生宁采臣和女鬼聂小倩的不离不弃......”

“燕赤霞,虽不是我亲手所杀,却是我生生逼死的,只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一卷《乾坤借法》令我垂涎三尺......”

他虽是阴狠毒辣,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但皆是形势所迫,为求活命而已,虽然知晓这一番前尘往事若是如实道来,莫说李公甫和许娇容难以置信,便是结发之情的白素贞都未必能释然。

但夫妻之间本就贵乎坦诚,明知白素贞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仗着她的一番深情当做自己推诿的借口,依旧信口雌黄,倒不如直言不讳,以免日后夫妻之间生出了间隙,从而生分!

“白骨为香,遍野茫茫,子宁不归,魂兮何往?”包文正缓缓起身行至这大堂的门前,迎着那凌冽的寒风负手而立,明知这一番话必定犹如“惊涛骇浪”,却也依旧平淡的言道:“以卿白骨,铸长生香,从此之后,不忆过往......”

“那是天道有缺的一方世界,所有的妖魔鬼怪哪怕是修行千载,也无法得道成仙,故而与那极南之地有绵延万里的山脉,名曰百莽山,其内有饮毛茹血的妖魔数以万计,为首者乃是千年蜘蛛精春三十娘,踏着森森骸骨登上了妖王之尊......”

“极北之地有一处深渊,名曰九幽涧,每年中元节地府鬼门大开之夜,那黄泉之水便会涌入九幽涧,数以万计的厉鬼借此修行,为首者乃是九幽娘娘左月素,她以地府黄泉之水浇灌出“怨戾之花”,更派兵演阵名曰“万鬼跗骨大阵”,阻断了阳人死后投胎转世之路......”

“燕赤霞也好,兰若寺的树妖也罢,与春三十娘和左月素的眼中,皆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妖妻鬼妾,桀桀........”

那似哭似笑的语调之中蕴含着颤抖和痛楚,与这本是祥和的钱塘县许家大堂之内回响,那孤寂和落寞的身形与此刻竟是说不出的苍凉,接着言道:“我驱虎吞狼,迎娶妖妻鬼妾决战魔道巨擎黑山老妖,本意欲借助九天雷劫,将其一同化为齑粉,结果却是一念之仁,功亏于溃!”

这一番话有真有假,七分实三分虚,却是循序渐进,恐这白素贞心底纯善,完全断绝了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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