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私立中学, 整个城市最有名的重点中学之一。位于市中心偏北,旁边有几栋贫民窟似的居民楼。借着合并改造,那一块居民楼被推平,兰陵学校吃下来这块地, 顺势完成了学校的扩建。
开头几年, 学校会对原先住那里的孩子进行选拔招收,免除学杂费。

这所学校师资雄厚,学费昂贵, 名气极大。招收的学生大多是家境富裕、成绩优秀的孩子。他们的世界光鲜亮丽,前程似锦, 本该和他们这些穷人小孩隔绝开的。

人人都说他们是祖坟冒青烟, 走大运, 才赶上的入学陵兰。

张凡起初心中不屑。后来觉得……可能真的是撞大运。

陵兰私立学校重视学习成绩, 也同样在意学生的素质教育。

他们每学期都有各种庆贺活动, 文娱节目等等。学校提供场地经费和自由, 以社团或班级为单位, 让每个同学都能参与各自的环节。

薛城作为班长,几乎什么事情都有她的一部分责任。

她刚誊写完候选节目报名表格,发现班里缺一个节目。转过头, 眼睛找到人群后面安静坐着的文娱委员,问道:“余世维,缺了一个节目, 你自己的名字忘填了?再加一个声乐吧。”

余世维立刻摇摇头, 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面露急色,又摇摇头。

突如其来的状况。

薛城立刻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问道:“是昨天感冒了?”

“咳…咳,”他张张嘴,嗓子就像被撕裂一样疼,哑声说道:“不是……”

声音老妪一样难听,他赶紧闭上了嘴。拿笔在纸上写道:这段时间都唱不了。对不起。

薛城见状赶紧安慰他几句。

每个班级要提供至少四个节目去参加选拔,最后选出一个正式演出的节目。

本来四个候选节目绝对能凑出来的。谁知他们几个会乐器的同学,商量着要组合表演,一起排练了个大节目。又正赶上文艺委员生病不能开嗓。少了一个节目,一下没有人能出。

薛城正烦恼着,要不要把他们会乐器的人拆成两组。

选拔通过的组合不能再拆,每个班级正式表演的时候,只能有一个节目能登台。到时候势必要删人。

不拆,班级提供的节目数不够,拆了,弄不好就会很伤人。

她踌躇着,问了下副班长的意见。

男生就没那么多的细致考虑,直接说道:“拆了呗。让他们自己重新分组,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这份名单明天就要交了,几乎没给她多余的考虑时间。

班会课上,班主任提了一句这事,问薛城:“我们班的选拔节目都安排好了吗?”

薛城犹豫了下,点点头说:“都弄好了。”

“好,班长辛苦了。下课直接给我吧。”

她一愣,低头看着空缺的名额。半响,拿起水笔。

笔顿了又顿,最后在序号四的后面填写:钢琴独奏。

表演人——薛城。

班会课结束,她直接把表格交给了班主任。没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班长也要上台?”

薛城要上台表演还是第一次。

翌日,女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消息,纷纷围上来,也恭维也玩笑:“班长真的什么都会。全能,无敌了。”

“还有什么班长不会干的事情吗?”

“谁让你们都不肯上台,”薛城淡笑着,说道:“只能我去丢脸。一首曲子能弹完就不错了。”

戈秦文喝着奶茶,闻言路过停留了下,调侃着道:“我还记得开学那时候自我介绍,班长好像说自己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大概我听漏了一个字,没什么特别不擅长的才对。”

她刻意咬重那个“不”字。

众人都哈哈大笑。

薛城不置可否,抽了张餐巾纸递给她,说道:“别斜着喝,漏到衣服上了。”

戈秦文笑着接过,连连道谢。捧着奶茶溜回自己座位了。

……

节目的选拔是在放学后。

演艺厅,大礼堂里已经布置的像模像样了。学生会的人早就张贴了宣传海报,欢迎学生进礼堂参观节目的选拔。因为班长薛城难得要上台表演,班里人基本都约好了一起去看。

放学后,张凡一个人在教室里多留会儿。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也准备去礼堂。

刚出教室,却被王启辉拦了下来。

他找了几个兄弟,六个人堵住张凡的路。王启辉眼神不善,报复意味明显。旁边的人帮腔看戏,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

张凡心里一抽,紧张之后,冒出一股强烈的厌恶。为什么偏挑今天。

薛城去选拔只是为了补空缺。她想着随随便便地弹一曲,等被刷下来就没事了。谁知道班里会来那么多人,都坐在下面看。给她加油:

“班长,加油啊。”

“超期待班长的钢琴!”

“……”

薛城应付着同学们的热情,心里轻叹口气。早知道不瞎掺和了。

钢琴这种东西,就算自身天赋再高,也离不开平常日积月累的练习。更别说她本没什么天赋,只是童年学过一段时间而已。

突然捡起来练两下,简单的曲子弹倒是也能弹。但在这些从小专攻某样乐器的人眼里,就是在班门弄斧了。

今天就是来献丑的。

薛城确认了自己班级的顺序,安排了大家入座。

音乐老师看见她就乐了,眉开眼笑,从台上走下来,说道:“我们薛城也是来表演的?”

她点点头,说道:“班里的节目不够,我来凑个数。”

“诶呦,你说是这么说的,到时候一上台,弹得比我这个评委老师还好怎么办。”音乐老师很年轻,二十几岁的钢琴专业硕士。

她很喜欢薛城,忍不住逗她道:“你说那时候,我应该站起来当场赞美你,还是羡慕嫉妒恨,疯狂压低你的分数,黑幕掉你?”

薛城无奈地扬扬唇,看了周围同学一样,说道:“知道了。我如果分数不高,肯定是苏珊老师黑幕掉的。大家作证。”

周围人笑成一片,唏嘘起哄:“吼,明白了明白了。”

苏珊直接被自己的话套进去,半响,伸手戳了下她的脑门,笑着说道:“机灵鬼。”

很快,第一个节目开始。她被喊上去坐评委席。

……

张凡被带到了教学楼后面。

那么多人围着自己,很难逃走或者反抗了。垂眸思索了下,他故意挑衅:“带那么多人,你真垃圾。”

语气平淡,又带着轻蔑不屑。

然后微抬下巴,等着挨他的拳头。

既然挨一顿打躲不过,不如早点打完。他们打完,他就可以去礼堂了。他想。

“你这废物刚刚在说什么?找死。”

王启辉被他轻飘飘的语气激怒,捏着拳头,一下砸在张凡的脸上。第一拳没有用全力,但也绝对不轻。他脸一歪,背后直接贴到了墙。双手被左右两个人拉着。

多么逊的台词。

张凡垂下脸,额前细碎的发遮挡住了眼,心中轻笑,面上却神情不变。脸上挨了一拳头,疼感明显,却并不重要。这点痛,甚至没办法让他分神一下。

那么多年,拳头是他早就熟悉了的东西。

王启辉打完,满意地道:“我问你,怎么样你才肯……”

张凡急着去礼堂,见他还要说话磨蹭,就顺势蹲下身,从两个人手里猛地抽身。

在边上看戏的两个人反应过来,抓到他之前,张凡转身就往旁边人脸上砸了一拳。

见他还敢反抗,王启辉明显愣了下,然后怒道:“你们抓紧他啊!我靠!”

张凡很快再次被抓住,膝盖上挨了重重一脚,他腿一软,顺势顿了下来。抬手护住要害,蹲下就不再反抗了。

“怎么?这样就怂了?”王启辉扬着嗓子,又是一脚踹他身上,旋即一拳头挥上去,“怎么不还手?刚刚不好挺能的,瞧把你能的……”

张凡一声不吭,任他拳打脚踢落下。

以他的猜测,至多五分钟,他们就会停手离开了。

毕竟是在学校里,光威胁恐吓已经很严重了。

他们不敢逗留太久的。

他猜得一点没错,但算漏了变数。

身上挨的踢打,两分钟不到,拳脚就渐渐慢了下来。旁边人劝王启辉,说道:“差不多行了,下次再好好修理他。”

“我们走吧。”

王启辉横行霸道惯了,但亲自堵人打架还是头一次,见张凡缩成一团很无力的样子,以为自己下手狠了。心中有点虚,说道:“好好,走吧走吧。”

谁知才刚从墙后走出来,迎面就遇上巡视的老师。

他们几个人脸上都有点不自然,躲也来不及躲,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道:“老师好。”

“老师好。”

“老师好。”

“……”

“你们几个站住,”巡视老师看他们一堆人聚墙后面,就知道没好事情,以为他们在抽烟,怒道:“小小年纪,好大的胆子啊……”

凑近,却没在他们身上闻到任何的烟味。

他狐疑地走到墙后看了看。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张凡才刚站起身,微踉跄了下,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只能说道:“老师好。”语气尽量装作自然。

老师目睹了他起身瞬间的那个踉跄,顿时明白他们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你们都是几班的?这个问题必须严肃处理。”

他眉毛往下,掏出手机,就要联系他们的班主任。

张凡心中焦急着,脸上装作疑惑的样子,说道:“老师,我们没做什么啊。”

王启辉几个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他们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我们干什么了老师。”

“放学就不能散散步了?”

“我们也没随地乱扔垃圾。”

“……”

巡视老师冷笑了声,指了指沙坑旁的监控,说道:“你们以为那个监控拍不到这里来?等班主任来了,一起跟我去保卫科亲眼看看,学校里是没有死角的。”

王启辉傻眼了,偃旗息鼓,闭上嘴不说话了。

既然暴露,态度也就无所谓起来,说道:“老师,我们跟同班同学开个玩笑。班主任刘凯夫。”

不就是打个人,还能把他怎么样么。

巡视老师又是冷笑,不再废话,直接打电话。

张凡见状忙问道:“老师,我还有事情,能不能先走。”

“有什么事情?”以为他在害怕事后遭他们的报复,于是安慰道:“同学你不用害怕,你们班主任是眼里容不进沙子的人。他们以后,绝对不敢再欺负你!”

……

上台表演的人坐在前排,按顺序去场后,旁观的同学都坐在后排。

十几分钟后,就轮到薛城的班了。

她第一个上场,选了一曲《致爱丽丝》。节奏流畅,平平淡淡地弹完了。

一曲结束,她站起身,在掌声中鞠了一躬。

然后心里微松,返回幕后。准备直接从后台离开。

后台,有学生会的学生端着碟子,热情地道:“同学,吃点糖吧。”

小碟子里都是包装亮晶晶的水果糖。

薛城顺手拿了两颗,笑着道谢。

她走出艺体楼的时候,正好从侧门遇上新同桌张凡。

他看见她,明显愣了下。身上的校服有点乱,额前碎发下露出一双眼眸,满是匆匆焦急的神色。又顿住了,渐渐化为失落。

薛城觉得他满身不开心的感情太明显,想了想,安慰着道:“你是去看排练吗?别着急,都才开始呢。”手插在口袋里摸出刚才的水果糖,递给他道,“给你糖。”

粉色水果糖裹在闪闪的透明包装纸里。

他迟疑了下,伸手接过,心像被烫了下。

道谢的话在喉咙滚过,脑子空白,愣是什么也说不出。于是不自信地偏过头,避开她的眼神。紧张得不行,就怕被她看出点什么。

“你快去吧,”薛城给完他糖,挥挥手道:“明天见。”

径直往前走,留给他一个背影。

张凡盯着手心里的糖果看了半天,唇角扬着一个笑容。想着错过了她的表演,又微垂下来。心里空荡荡的,酸涩的感觉慢慢涌出,填着一些失落。

他直愣愣地走进了艺体楼,准备略晃一圈就出来。

走了几步,手心握着那颗糖,心跳开始重新砰砰的振作。

没关系,节目结束了也没有关系。

下次肯定、肯定还会有机会的。

安慰了半天,还是满心苦涩失落。只有更紧地攥着手心的糖。

他摊开手心看看。阳光下,很小的糖果,外包装是闪亮亮的半透明纸。

鬼使神差,拆开来,放进嘴里。

甜味慢慢在口腔蔓延,草莓味的,一点点蔓延到心里。奇迹般的,抚平了他原本的沮丧急躁等等一切糟糕,只留下纯净的甜味了。

——

很多年后。

薛城看见他的身份证,好奇地道:“怎么还夹着一张糖纸?”

徐凡成含着笑,把保存很好的糖纸拿出来,笑得极温柔。说道:“这是我的护身符。”

阳光下,半透明的糖纸闪亮亮的,彩光粼粼,一如最初的模样。

这张糖纸,他随身带了十几年。

以前的很多事情,她早就不记得了。

没关系的,他会慢慢地告诉她。

告诉他,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怎么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颗水果糖,把别人破碎不堪的人生无心地缝补着。成为他的救赎意味的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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