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木九薰的事, 荆哥语气中难掩对落月宗的嫌恶:
“落月宗当时的宗主, 也就是九薰师姐曾经的师父说九薰师姐即使废了全身窍穴不与五灵相通, 成了个废人, 也是落月宗的废人, 也要留在落月宗看守丹堂。九薰师姐就全身流血地从落月宗上走了下来, 疏桐山九千九百层白玉阶都给染成了血红……恰好栖凤山喷发,整个西境上上下下都乱了起来, 也没人知道她到哪儿去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任意妄为付出代价, 木九薰是个任意妄为到了极致的人, 也是个能够付得起所有代价的人,虽然听着惨烈, 终究也是求仁得仁。

揉着自己的肋间, 重新梳理自己的气息, 宋丸子深吸一口气, 抬起脚步继续往临照城的方向跑去。

“十年后,我们掌门在云渊遇到了九薰师姐,那时候她就已经是个红头发的体修了,掌门说她跟长生久有缘, 就把她收进了山门,据说九薰师姐看了一遍掌门的藏书之后在后山又睡了十年, 醒过来就已经进了锻体境。恰好那时云渊有鲛人作乱,我长生久弟子齐出, 九薰师姐一招炸碎了谋反的鲛人族金丹长老……”

那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荆哥自己还没出生, 可是说起当日的与鲛人一战,他心中豪气纵横,仿佛一切都是自己亲眼所见。

“回到师门,九薰师姐又睡了几十年,睡成了通脉之体。她通脉第二年有个金丹后期的魔物潜入长生久意欲杀人夺宝,结果走错了……”荆哥吞了一下口水,”等掌门赶到的时候,那魔物半边身子都成灰了,竟还活着。”

那之后,“不要吵醒睡着的九薰师姐”就成了长生久一条并未书于纸面,却被所有人都铭记在心的铁律。

“那小姐姐怎么又成了城主?”午夜时分,星辰在顶,宋丸子在这疾行中发现自己也已经能够一步半丈远,不至于总要荆哥停下来等她了。

说到此事,荆哥那张孩子气的脸上浮起了笑意。

“临照城自建成起就一直为长生久所辖,城主自然要是长生久的人,可是我们整个门派的人都更喜四处游走,清煞气、诛邪魔不比困在一地当个城主有趣多了?上任城主卸任之后,这一职被一百多位通脉期师兄师姐踢来踢去,最后有几个师兄师姐趁着九薰师姐睡着之后施展神通,两日内就把她连人带床从长生久送来了这里,我们掌门干脆就跟九薰说她在临照城就可以爱睡多久睡多久,她就当了这个城主了。”

是啊,为了尽情睡觉连自己的灵根都能毁了,何况当个区区的城主而已。

宋丸子自诩自己这一生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人物,如此狂放不羁的她竟是想都不曾想过。

嘴里有别人的闲事儿聊着,时间就过得容易了,在宋丸子累到倒地不起之前,他们终于赶回了临照城,晨光熹微,城门里又有等着买“丹药”的人来排队了。

还没等宋丸子把水烧开,流焰从城墙上缓缓而下,又在老地方组成了一个床榻。

看着木九薰在霞光中突然出现于城墙顶上,宋丸子立时便想起了她将自己的灵根炸毁的旧事,血染长阶,踽踽独行……那情境是何等的悲怆豪迈?

“这些鱼,你看看哪种能做丹药?”

从城墙上翻下来躺在了床榻上的木九薰随手一甩,七八条半人长的大鱼都被扔到了宋丸子的面前。

看着那些还活着的鱼,宋丸子顿了一下。

悲怆豪迈什么的,可能别人的万千思绪在这人心里还不如睡一觉来得有用。

“城主小姐姐且稍等,我炖完了这一锅汤再做鱼。”

可惜没有酱料,这鱼只能加点去腥的略蒸一下,这么肥,肉又紧实,若是能用酱烧一下,一定好吃。

在心中哀叹一下这要什么没什么的无争界,挂好了鱼的宋丸子的手腕儿一抖,两颗牛肉丸子已经弹进了水里,竟然比她昨天还要利落不少。

好歹修体让人搓丸子更快,这样苦中作乐地想着,她的手里打了个转儿,三颗牛肉丸已经转到了锅里。

早早来排队的人里多了不少的法修,光看衣着就能看出他们和体修的不同——男法修身着长袍、皂靴、头上多有头巾甚至玉冠,女法修也多穿长裙,身材细瘦。

这些法修多是来买“生肌丹液”的,站在数以百计的体修中间,他们的神情略有些忐忑,却没有什么不满,想来虽然平日里体修和法修之间也有争执,可说到底,并没有真正的深仇大恨,就是那些当日曾经拿药丸跟风侮辱过体修的法修们有几个探头探脑地站在人群之外,被众人怒目而视,到底不敢也来买丹。

木九薰睡了一觉,醒来,宋丸子在搓丸子炖那羊骨羊肉,又睡了一觉,醒来,宋丸子还在那儿炖羊骨羊肉。

“你这鱼什么时候入锅?”

沉迷赚钱的宋丸子一看木九薰醒了,先乖乖送上了一点猪皮冻,上面撒了一层薄盐,炖到酥烂的猪皮切成细条缀在汤冻里,另有牛肉馅儿的烤饼摆在一边。

皮冻入口即化,明明是猪肉皮炖的,却别有一番清爽滋味,烤饼两面金黄,面皮上刷了一点薄油,油星未退,光闻着味儿就觉得香。

吃了两个烤饼一碗皮冻,木九薰看看忙忙忙碌碌的宋丸子,又看看自己那被冷落一旁的鱼,挑了一下眉头。

“你还有多久能用鱼炼丹啊?”

“马上,待这锅丹液好了就行。”

从一早到现在也不过将将过去了两个时辰,这羊汤到底还差点火候。

丹液?木九薰的目光落在了那无火自煮的黑铁锅上。

白皙的指尖浮出一点红色的星火,木大城主又看了看自己被冷落的鱼,那星火转黄,继而转白,然后无声无息地飘到了大黑锅上,隐入其中。

正在另一个灶前煮丸子的宋丸子心中突生一阵不好的预感,左手中蓝色的星阵刚刚出现,她那口陪她学技艺、走九州,报血仇、登仙界的大黑锅抖了两下,炸了。

白花花的羊汤飞溅,热腾腾的羊腿升空,惨兮兮的大铁锅碎成了一地的渣,白色的火光闪过,那锅渣便化成了铁水。

被阵法困在锅中的一点红光往西方窜去,却被一只手给拿捏住了。

“你这锅居然不是灵器?”

还没等宋丸子从这炸锅的盛况中回过神来,木九薰惊疑的声音已经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是啊,不是灵器,难道就是我这锅的错么?几百斤凡铁而已,安安静静炖个汤,怎么就惹您这位炸天炸地炸自己的神人不如意了?!

荆哥护住了排队买丹的人别被烫到,帮着卖丸子的那小体修被宋丸子用星阵护下了,几十丈内,黑色的星星点点到处都是,是这大锅留下的一点残骸。

“咳,你这地火之精,我替你抓住了。”

心知自己急着吃鱼闯了祸,木九薰摸了摸鼻子,说:

“你这用凡铁锁地火之精,早晚是要坏的。”

宋丸子面无表情。

木九薰闭上了嘴巴。

脚边的几点铁水已经凝了,宋丸子蹲下,小心地把那星星点点都从地上抠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原城等人顾不上为那锅丹液心疼,也都纷纷寻找那碎出去的铁渣铁水。

有几位喝了丹液还没离开的法修也加入其中,引动五行之力,将那些残渣聚拢到一起,还用水清洗干净。

铁渣越堆越多,宋丸子长出一口气,心中的郁郁难过终于消散了不少。

“多谢诸位了,这锅本就是我亲手所打的,不是什么名贵宝器,没了这锅我还是能给诸位做丹药,只是要慢些,大家莫急。”

说完,她就让原城帮她去那些凡人家里借来烧水的大锅,起灶做丹药。

那一堆黑色的铁渣堆在那儿,一直刺着木九薰的眼,听见宋丸子说要借锅,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凡人的这些锅会慢,那就可以用修士的!”

……

这几天,卢家丹堂都被一片凄云惨雾所笼罩,平日里往来的高手们要么已经进了黑狱,要么就慑于木城主的威势龟缩在家,城门处那宋丸子的丹药卖得红红火火,自家这丹堂门户大开也乏人问津。

想到今年要交割给族里的灵石自己都凑不齐了,曾经自以为智计无双的卢家十九少爷就觉得自己被木九薰火蛇所烧伤之处更疼了,待他终于弄清楚了木九薰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他的身上就不止疼了,还痒,痒得他气虚体弱,恨不能立时死了。

待他看见那红发女人站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卢十九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直接痒死疼死。

“你们这儿最好的丹炉,给我看看。”

半个时辰后,卢震宇耷拉着嘴角呆呆地看着窗外那一角临照城的天,突然哀嚎了一声:

“这城,我呆不得了!”

……

“据说是云渊寒铁所造,四品的丹炉,你勉强用着。”

丈高的铜色丹炉四四方方的,炉顶雕着高山浮云,四周缀以异兽纹饰,四腿上镶有火属性中品灵石,内里跳跃着红光,上上下下可用“很值钱”三字来概括。

“你那地火之精我再替你驯上几日,这里面是我引动的灵火,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你用。”

看看明显不宜炖煮的丹炉,再看看脸上几分神采飞扬的木九薰,宋丸子心下长叹,终于挤出了一个笑脸说:

“用这个炉子炼丹,我的水炼法是用不了,只能以火炼法继续炼丹,这火炼法我手法不到家,虽然仍能保证功效,那样子可丑。”

说到丑,这黑瘦矮子还揉揉自己的后脑勺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再次忽悠了一片人。

炉火熊熊,能让整个东陆炼丹师都垂涎不已的四品炼丹炉被人卸掉了炉顶,架上了几根木枝,上面串着羊肉块儿和整条的鱼,被火舌一燎就滋滋作响。

吃着烤好的一串串“生肌丹”,修士们心中暗想:

虽然丹药样子确实怪异,可这香气和入口后的更浓的香味,实在让人恋恋不舍,竟然恨不能举着木棍,一串接一串地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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