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龙大根的唱喏,第一个动的不是陈璞,而是祝青林,他听到唱喏后迅速的起身来到楼梯口,与上来的武将互相一拳打在对方胸口,然后同时哈哈一笑,唐尧先道:“叫你喝酒你都不去,却让我来这 鸟地方,到底什么事儿?”
祝青林笑道:“这也算我的买卖,让你来捧捧场不行吗?”

唐尧满脸不信的道:“你家老爷子让你经商?我才不信!”

两人说着往前排走去,祝青林还冲陈璞点了点头,陈璞也点头回礼。

这下于、祁二人总算老实了些,唐尧可是号称宁安小霸王的主儿,能跟他互相击打胸膛开玩笑的得是什么人?陈璞看着二人的神态,也没说话,直接去往祝青林的身边,抱拳对唐尧道:“在下陈璞,帮着诸位公子掌管这拍卖行,见过唐将军。”

唐尧瞥了一眼这个看起来穷酸的书生,又看了一眼祝青林,说了声:“幸会。”,算是回了礼,陈璞也不介意,看到祝青林略带歉意的眼神,笑着摇了摇头,默默退去。

“宁安廖知州送上贺礼八百两。”

“宁安方通判送上贺礼八百两。”

连着两声唱喏,在坐的公子们纷纷站起身,迎往楼梯口,上楼来的两位宁安大员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得知消息和亲眼看到是两码事,一一的看向迎来的众人,“廖叔叔”、“方叔叔”的称呼不绝于耳,江南路路一级的重要官员的子弟,他们都是见过的,云阳州一级大员子弟或许不识,但听完他们自报家门也就知晓了,武将子弟就有些叫不准了,可还是都笑眯眯的打过招呼,没有厚此薄彼。当看到唐尧时二人也都是一愣,互相寒暄几句后纷纷落座。

廖延和方灵均自然是坐在第一排的最中间,这时候就看出了谁与谁更亲近了,廖延的左边是梁嗣道,方灵均的右边是冬轩丞。

方灵均小声与冬轩丞交流,道:“不声不响的来宁安,都不到方叔叔府上坐坐?”

冬轩丞赔笑道:“方叔叔,只因时间太紧迫了,您也知道云阳书院自打董祭酒丁忧期间教书一年后,声名鹊起,学规跟着也严格了许多,我们只有这一天告假,今天就要赶回去呢。”

“那你们来此到底是为什么?就为了这个什么拍卖行开张?”方灵均继续问道。

冬轩丞呵呵笑道:“方叔叔有所不知,这拍卖行可也算我们自己的买卖,只要盈利我们就有分红的,自己的买卖当然要卖力喽。”

“你们怎敢私自经商?”方灵均不解道。

冬轩丞得意的到:“我们这可不是单单经商这么简单,往大了说我们是帮圣上分忧,往小了说是帮父辈解难。我们做这个拍卖行主要是解决在战乱中失去亲人的乞儿们的生计问题,现在云阳的乞儿太多了,我想宁安也差不多,他们太可怜了,我们拍卖行的收入大部分都会供养他们,和一些被洛水帮排挤的没了活路的一些吃水上饭的百姓。”

方灵均眉头皱起,确认道:“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您跟我爹是什么交情,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哪敢骗您。这些流民和乞儿都是江南路的隐患,若是纠集起来闹出大事儿,或是被江南路境内流窜的土匪利用,你们谁能好过?您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在分忧解难?”冬轩丞回道。

方灵均思索片刻,看向旁边的廖延,廖延看起来也是从梁嗣道那边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冲他点了点头。一州的知州和通判永远都是貌合神离的,廖、方也不外如是,知州主政一方,通判有监督之责,任何政令都要二人共同签署才有效。本朝为官一任三年,通判两任后就可升知州,其中既有监督又必须协作,政绩这个东西是谁都不会放过的。

这时的二人脑中转的都是一样的事情,怎么把这件事扩大影响,变成自己的政绩,有这帮公子哥保驾护航,这个什么劳子拍卖行至少在这江南路注定是要顺风顺水,这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政绩大饼,怎么捞?怎么多捞?

在两位宁安首脑冥思苦想怎么捞政绩的时候,冬轩丞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陈璞,陈璞此时正在与张念云说着话,冬轩丞看在眼中一下就不平衡了,凭什么老子边上就只有糟老头子?

陈璞并不知道冬轩丞的不平衡,就算知道也根本不会理他,他此时鼻中是张念云幽幽的体香,眼中白里透红的脸蛋儿,耳中是张念云温婉的声音,因为不能大声说话,所以张念云必须身体微倾,虽然对这女强人没有什么想法,可谁会排斥美好的事物呢?

“你这番谋划到底为什么呢?利益分一半给他们,又要供养那些乞儿和流民,所剩无几,哪有与我张家合作利益大?不用抛头露面东奔西跑,用头脑就能赚我瑞福祥一成的干股。”张念云幽幽的问道,说道最后难免的有些上位者的自得。

陈璞对女强人敬而远之就是为此,就如现在张念云这般,不自知的就会做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这与人品无关,屁股决定脑袋。陈璞微笑道:“人一辈子不一定非要奔着利益使劲,钱财固然缺不得,但钱财又最容易让人迷失,我做的事情都是我想做的事情,那些乞儿在你们眼中可能就是乞儿罢了,在我眼中他们却有无数种可能,你没看到过他们对学问、对书籍的尊敬和渴望,那种虔诚,我不如,我愿意帮他们。等我们都老了,或许撑起下一个大时代的就是他们。”

张念云并没有被陈璞的话语牵着走,虽然她也没太明白陈璞所言,但她聪明的选择不懂的先放一边,继续追问道:“那当你的所谓追求被这帮官宦子弟的父辈当做他们进阶的踏脚石时,你又当如何想?”

“他们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借他们的势?这世界哪有只许你利用别人,不许别人利用你的道理?他们争他们的权势,我争我的‘不白来这一世’,这不冲突。”陈璞答道。

张念云沉默了片刻,咀嚼着“不来白这一世”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她或许能明白,可内在的意思恐怕她永远也不会懂。她摘下皓腕上的佛珠,慢慢的捻动,幽幽的道:“我没有你的境界,我现在就是觉得很累,我好羡慕那些可以任意妄为的女子,游玩、狩猎、诗会、听曲儿,可自从爹倒下,这些都离我而去了,如今的我为张家为瑞福祥忙里忙外,我就这个劳碌命了。”

陈璞扭头仔细的看着这位美丽的女强人,缓缓的道:“人们往往会把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归结到玄之又玄的命理上,把‘这就是命’天天挂在嘴上。其实不然,很多枷锁都是人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你就必须为了张家鞠躬尽瘁吗?不要说什么你是长女、弟弟还小、没人能担起,这些话都是你在给自己的疲惫找支撑罢了,你完全可以散尽家财,带着足够过完余生的钱财隐居,张家现有的财富,保你家几代衣食无忧绰绰有余;当然你也可以找一个心仪的男子嫁了。可这些你都没有选,你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谁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必须这样吗?没有的,如果有那只能是你自己。”

张念云怎么也没想到陈璞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话语虽然简单,但这其中的道理她从来没有想过,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一个一直被你张家埋没的人,若你给他足够大的舞台,他今后的成就或许会让你惊掉下巴。”陈璞不等她消化这番话,继续道。

“谁?”

“张富贵。”

如果几天前的陈璞说这番话,张念云或许只当他是个狂生,可如今陈璞在她心中的地位可以说是青云直上,她不得不认真的思考陈璞的建议。

廖延和方灵均到来之后,又来了几位官员和宁安顶级的富商,有的是奔着廖知州和方通判来的,有的是如唐尧般奔着某位云阳公子来的,有的是得知消息后,纯粹好奇的。随着龙大根的声声唱喏,几十个座位渐渐的坐满,相熟的人自然坐在一起,或是打探、或者闲聊,陈璞这个被场中绝大部分人瞧不起的掌舵人反倒沦为了边缘人物。

陈璞打开窗户,看了看日头的位置,而后大踏步的走到树墩讲台的后方,双手按住讲台,朗声道:“感谢诸位从百忙中抽身来此,吉时将至,接下来是我们拍卖行揭匾仪式,请诸位随我移驾到门外,一起观礼。”

冬轩丞和梁嗣道率先引领着宁安最重量级的两位高官起身下楼,其他人跟着也陆陆续续的下去,落在最后的于忌和祁彦来到陈璞身边,于忌感激的道:“感谢陈公子的劝告,不然恐怕我们碧蛇帮今天就要在这宁安除名了,从今以后在宁安城,你的事情就是我们碧蛇帮的事情,有事能用到碧蛇帮,尽管吩咐就是。”

陈璞可起道:“大当家言重了,二位当家的都是性情中人,陈璞与二位相交,很是畅快。大当家的话我记住了,走吧,一起观礼。”

陈璞来到门外才看到,整个西市“丫”字形左侧这条岔路几乎挤满了人,除了诸位公子和官员的随从,还有许多的衙役和厢军在维持现场秩序,因为“丫”字形两条岔路所围的三角形地带都是天香楼的区域,所以天香楼从二楼往上都站满了人,有男有女,都在纷纷猜测到底是何方神圣开的铺面,如此大的阵仗,天香楼开张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啊,这究竟是个什么买卖呢?

陈璞吩咐熊奎和侯方把早早准备好的一张八仙桌从后院抬出来,摆到大门口正中,然后让二人上到房顶,把早早准备好的两挂长长的鞭炮从房顶甩下来,他在王忠的帮助下上到八仙桌上,先深深一揖,然后朗声道:“感谢诸位顾客百忙之中前来捧场,陈璞代万千乞儿和流民,感谢各位。”说着又是一揖到底,继续道:“下面请宁安知州廖大人和宁安通判方大人为本号点燃开张鞭炮。”熊奎和侯方一人手持一根点燃的粗香分别递给廖延和方灵均,两位大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喜,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刚刚还在发愁怎么捞上这块政绩,陈璞就送上门来,两位宁安大员对陈璞微微颔首,这个穷书生,越发的看着顺眼了。

二位大人手持点燃的粗香引燃加长的引线,在漫天的红色鞭炮碎屑和噼啪的鞭炮声中,陈璞一把拽下盖在牌匾上的红绸,一块朱红色大匾,上书烫金的五个字“为善拍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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