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不着调的一问,外族少女并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一直盯着陈璞看,然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陈璞的头顿时两个大,叫道:“讹人!讹人是吧?我可没碰你!”他试图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瓦解少女的凝视,可结果却并不理想,少女就这么盯着陈璞,眼泪扑簌簌的滑过吹弹可破的脸庞,滴落尘埃。

陈璞也不再做声,静静的盯着少女的眼睛,他感受到了委屈,嗯,就是委屈,就是那种小孩子走丢了又被爹妈找到后的委屈。他慢慢的抬起右手,帮少女抹掉眼泪,少女也不闪躲,还是那样看着他落泪,陈璞刚抹掉旧的,新的泪水就涌出。

长街上就这样上演了既荒唐又和谐的一幕,一身穷酸儒衫的书生伸出一只手给一个全身罩在袍子里的少女抹眼泪。

“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本少爷也来摸摸脸蛋儿。”和谐总是不长久,一个嚣张的声音叫道。

陈璞头都没回,一脚踹在叫嚣的人的大腿上,那人猝不及防,被踹的踉跄一步一屁股坐在地方。这是一个浑身绸缎的公子哥,连头上的幞头都是缎子的,腰缠玉带,手持折扇。本来应该是一副翩翩富家公子的形象,可这些行头穿在眼下跌的屁股生疼龇牙咧嘴的少年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像穿了别人的衣服。盖因此子太瘦了,细胳膊细腿偏偏又高,还有点含胸,往那一站不干点儿坏事儿都对不起这副样貌。

“好你个闷葫芦,枉我还担心你两天没去学堂,刚要去你家中探问,上来你就踹我。绝交!一定要绝交!”公子哥站起来边拍打着身上尘土,边跳脚的叫道。

陈璞总算扭头看了公子哥一眼,点头道:“好!来击掌为誓,绝交后老死不相往来。”伸出左手作势就要击掌。

公子哥没想到陈璞来这么一下,错愕片刻后,贱贱的笑道:“璞哥儿,别闹,不要动不动就说绝交,这样不好,会伤感情的。”

“晚上老饕酒馆,我请客你做东,你想问什么晚上说,现在没空。”陈璞看了一眼公子哥道。

“好嘞!老三样,我等你。”公子哥嘻嘻哈哈的答应着,跟不远处的王忠点了点头,带着书童往府衙走去,没走两步就给了旁边的书童一脚,叫道:“没看我扇子脏了?没眼力见儿!”

书童委委屈屈的从背着的包裹中拿出一把崭新的扇子递给自家公子,顺手接过那把只是粘了点儿尘土的扇子,像受气的小媳妇儿一样跟着自家公子往州 衙的方向走去。

陈璞转过头再看少女,发现少女止住了眼泪,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陈璞问道。

少女还是不做声,陈璞放弃了努力,道:“那我要回家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言罢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反正也听不懂,我废的哪门子话呢。”招呼王忠一声,往家走去。

没走几步,一回头发现少女跟了上来,不但跟了上来,还拉住了他的手。被这温软滑腻小手一拉,陈璞的骨头都轻了三分,“这,这可是你先动的手,我最多不还手,你这是没地方去了?那……跟我回家?”

陈璞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拉着少女的手,往家走,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王忠,老头的脸色有些阴沉。

“王爷爷,可是有大麻烦?”陈璞问道。

王忠看了一眼少女,答道:“内功深厚,我看不透,只是我能感觉到对你没有恶意,不然我也不会让你靠近她。”

陈璞哈哈一笑道:“那不是捡到宝了?您是怕她有什么目的或者身后有什么人?先回家再说。”

三人回到家中,陈母倒是豁达,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听了陈璞的述说,还赞同此女既然与他有缘,住在家中也无不可。

陈璞指了指陈母,跟少女道:“娘,我娘。“

也不知少女是不是听懂了,竟然坐在了陈母旁边,然后拉着陈母的手,竟然说话了,只是说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懂。三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看,一头雾水。

少女说了一通话后,好像是累了,竟然就这么两腿曲盘,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王忠拉了拉陈璞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出去,陈璞跟着他来到王忠的厢房,王忠关上门后,郑重的道:“此女武功深不可测,我可能不是对手,从她的装束和说的语言,应该是来自西边的苯蕃。天诛接到过刺杀苯蕃国王,他们称之为赞普的赤朗坚赞的任务,虽然我们没有接,但是我曾为此去过苯蕃,苯蕃是一个信仰特别深邃的地方,那里的每个人都信奉苯教,苯教也是他们的国教,每一任赞普都是苯教虔诚的信徒,每一任赞普继位都要经过苯教活佛的加持,只是他们那里相对我天朝上国,实在是有些蒙昧,百姓基本都是奴隶,大地主可以对自己的奴隶生杀予夺,看到那里奴隶的惨状,我一个杀手都心怀恻隐。”

陈璞听完有些感觉不可思议,感觉似乎这里和前世有些像,又有些不像,难道这苯蕃就是西藏?开口问道:“王爷爷知道达摩吗?”

王忠一头雾水的道:“没听说过,是什么高人吗?”

“那这里没有和尚吗?”陈璞追问。

“当然有和尚。”王忠答道。

“那和尚是怎么来的呢?”

“据说我们中土的释教是传自比苯蕃还要更往西的地方,在大梁以前一个来自那个地方的和尚来到了中土,广传佛法,不到百年,释教就在中土生根发芽,还分成了禅宗和律宗两个派别。那个传法的和尚叫做西陀。”

陈璞又问道:“那道教怎么来的?”

王忠莫名其妙的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好像远古以来道教就存在,道家三清祖师自古而存,至于谁是第一个传法之人,我是真的不知道。”

陈璞沉默良久,搜寻记忆中学堂先生的教诲,好像也从未提及孔圣人,研读的诗书也并不是四书五经,大梁以前读书人读的就是前人著述的典籍,而且历朝历代也没有硬性规定必须读哪些典籍,似乎一直是很随便,你喜欢什么你就读什么。到了大梁时,当时的宰相卞和把前人的典籍归纳合并著书《诸子集》,不但汇总前朝百家之言,还加入了自己的读书心得,若说圣人,卞和倒是最有可能当选。

在学堂里,除了最开始启蒙识字的时候先生们比较严苛,等启蒙结束,学生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书籍研读,然后有不懂的地方找先生解惑,哪怕是读兵书,都没有人笑话于你,这种学堂更像前世的现代化教学。

科举制度更是超前,分为政科、军科、农科、数术,四大科目,从童试开始就分科报考,然后经乡试、会试、殿试,层层筛选。四科考试时间还故意的错开,让真正的能人可以兼顾,大梁的卞和就是那四科兼顾全部参考的古今第一人,最后成绩更是震古烁今,政科状元、军科榜眼、农科探花、数术探花。

而到了武阳一朝,朝中目前正在商议,是不是把商科也加入科举。

种种相同与不同在陈璞的脑中聚散,弄得他脑子有些乱。看到王忠有些担忧的望着他,笑道:“有些走神,王爷爷莫怪,至于这个小姑娘,既然我们都没有感觉到她有恶意,那就随她去,愿意在这住着就住着。她武功如此高,想走随时可以走,反正我们也拦不住。”

陈璞有一点没有说,就是当少女主动的拉起他的手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冥冥中这一幕似曾相识,可搜寻记忆又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画面。

陈璞从王忠的厢房出来,来到娘亲的正房,娘亲仍然在洗洗涮涮、擦擦抹抹的闲不下来,外族少女仍然盘坐在椅子上闭目吐纳。陈璞索性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就这么托着下巴盯着少女瞧,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少女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盯着她瞧的陈璞,竟然笑了,陈璞感觉好似看到了雪山之巅洒下的一抹霞光。

“扎西得嘞?巴扎黑?”陈璞努力的搜寻着记忆里的藏语元素道。

少女还是没有任何听懂的迹象,不同的是她有了回应,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苯蕃语,看陈璞听不懂,她便也停下来,有些着急的用手比划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放弃。

陈璞跟总是忙碌着的娘亲道:“娘,这傻乎乎的小姑娘以后就跟你睡一起吧,你给她找找能穿的衣服,有活也让她干干,没有白吃白住的道理,有空教她说官话,不能交流可不行。她要去哪你也不用管她,小丫头武功高着呢。至于称呼嘛,就先叫虎妞吧。”

陈璞就这么十分草率且不负责任的给少女取了名字,少女扑闪着大眼睛晃着雪白的小脚丫天真的四处打量着,还不知道自己从现在起就叫虎妞了。

“虎妞?这样不好吧?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叫这样的名字也不好听啊。”陈母有些不乐意的道。

陈璞哈哈一笑道:“不重要,她肯定有自己的名字的,这不是现在不能交流嘛,咱们先叫着,等她学会了官话再说。”停顿了一下,又道:“对了娘,家里还有多少钱银?能支撑多少时日?”

“正常吃喝的话,支撑个两月不成问题。可是要用钱?娘给你取。”陈母放下手中的抹布道。

陈璞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就是问问,心里有个数,您明天就去张府辞工吧。”

陈母有些迟疑的道:“璞儿,娘知道你现在不同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志向了,可一口不能吃成个胖子,娘辞了工,咱家的担子就都压给你了。”

陈璞微笑道:“娘您放心,您尽管把担子扔给我就是,儿子挑的动。”

陈母默默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好,娘听你的,明天我就去辞工。”

“羊?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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