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室内,弥漫的檀香和旖旎的气氛,交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两人对峙良久。

最终,岳凌霄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阿嫣阅尽世间男子百态,自然明白他这便是妥协了,轻轻笑一声,倾身上前,环住他的脖子,从他汗湿的额头,一路吻至紧抿的唇。

梳妆台上的老古董,却捏了把莫须有的冷汗。

它知道宿主大胆,可没想到他娘的这么大胆——岳凌霄如今动弹不得,只能乖乖任她宰割,可药效过后呢?

这可是后期丧心病狂,恩将仇报,带着西凉人一路杀回来,逼得皇帝仓皇出逃,还杀尽将军府满门的大恶人啊!

宿主演技虽好,耐性却实在太差。

这次怕不是要阴沟翻船?

画面太过香艳,老古董闭上色眯眯……啊呸,昏花的老眼,缩着脖子不敢动,直到过了好一会,‘地震’结束了。

之所以它知道结束,是因为除了喘息始终默不吭声的岳凌霄,突然开口:“你——”

片刻的沉默后,他又吐出一个字:“你……”

‘你’了半天,没下文了。

老古董只好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阿嫣原本坐在他身上,很好的贯彻了‘上来自己动’的原则,可现在……她却是趴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一动不动。

老古董看了好一会儿,才能确定……宿主这是昏过去了。

不该呀。

宿主是装病,又不是真病。

再说了,按照上个世界宿主显露出的身体素质,怎么都不可能做到一半,直接晕倒。

老古董先是疑惑不解,接着又同情起了这位未来的反派。

这种情况,很痛苦吧。

……真的不会憋坏吗?

岳凌霄确实痛苦,满头大汗,偏又不得自由,咬牙忍了半天,恨不得把牙齿咬碎,最后全凭着毅力忍耐,等待药效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长出一口气。

老古董一颗脆弱的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能动以后,立马把身上的女人活生生掐死。

岳凌霄阴冷地盯着阿嫣看了许久,抬了抬手。

老古董害怕地捂住眼睛。

半天后睁开……却见岳凌霄已经站了起来,肩膀上披着外袍,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额发流下。他弯腰,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朝着内室走来。

珠帘轻响。

岳凌霄将阿嫣放在床上,坐在床边,静静凝视她的睡颜。

老古董心惊胆战地等了好长时间,没等到他起杀心,只听他低低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你……逞什么强。”

轻声念出这句,他再次起身,走到外面,捡起散落的衣服,穿戴整齐,又将阿嫣的衣服都收拾好,放进房里,这才开门出去。

他刚走,阿嫣便醒了。

老古董高兴地挥舞小短手:“宿主,恭喜你逃过一劫!”

阿嫣却皱着眉,盯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似是有着极大的不满:“……怎会这样?”

老古董不解:“你装昏迷,不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恻隐之心,让他恢复自由后,不当场宰了你泄愤吗?”

阿嫣‘嗤’了声,懒洋洋坐起。

“我装昏迷,是因为天性放飞爱自由,懒得同他再演一场倒胃口的戏,想要一次性解决第二睡。”

老古董:“……??”

阿嫣穿上衣裳,又坐到梳妆镜前,对着镜面仔细打量欢爱过后的自己,喃喃道:“这不好看得紧么?他为何停下?真奇了怪了……”

老古董:“那个,宿主——”

阿嫣低头,看了眼拼命找存在感的古董镜,总算耐下性子解释:“像刚才那样的情形,药效过后,正常男人应该是抱着我到床上,然后干了个爽,正好完成他对我霸王硬上弓的任务。”

老古董茅塞顿开:“宿主……英明呐!”

阿嫣怔怔出神:“他却在我床边坐了十来分钟,什么都没干就走了。”她忽然紧张起来,瞳孔放大:“是我的脸修的不够好看,还是我的胸还不够大?又或者是——”

老古董咳嗽两声:“宿主。”

“——又或者是,他不喜欢我这种长相,喜欢其他样子的?不会呀,本来不是好好的,他也很喜欢么——”

“咳咳,宿主!”

阿嫣不耐烦地看了它一眼:“又怎的了?”

老古董叹气:“我应该知道他按‘兵’不动的原因了。”

阿嫣:“为何?”

老古董:“就在刚才,他离开的一瞬间,好感值刷到了五十。”

阿嫣愣了愣,又展颜微笑,眉梢眼角却添了一抹轻嘲:“……男人。”

老古董抓耳挠腮:“我想不通。”

“要赢得一个对你敬而远之的女人的心,少不得长久的花言巧语,嘘寒问暖。而要得到男人的心……”阿嫣笑的有点冷,苍白的手捧起古董镜,叹了一声:“小古董,有的男人心思缜密又复杂,有的男人单纯愚蠢,脑子有一千种,身体却是一样的。”

老古董一知半解,歪着脑袋瞧她。

阿嫣摇了摇头:“你连人形都未能修炼出,又怎懂得这些情爱之事?可男人呀……嘴上说爱你,身体对你,对其他女人,都是一般诚实。”

喝了那么多天的茶,才加了二十五的好感值。

勉强算睡了他一次,还是以这种啼笑皆非的方式,居然好感度一下子飙到了五十。

男人啊。

若能得盛世美颜,自有千千万万男儿爱你。

到了年老色衰时,又有几人深情守在身边?

阿嫣用手指沾了点胭脂,细心地抹在唇上,抿了抿。

都说女人善变,男人又何尝不是。

……谈感情是真没意思。

*

这事过后,岳凌霄自然不会涉足落雨轩,阿嫣也不找他,每天不是对镜修容,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线索男主不来,她懒得继续装高雅,成天品难喝的茶,天气好的时候,便叫珠儿温酒,小酌两杯。

一个人的日子,她总能过的万分舒坦。

只是苦了珠儿。

每次遇上练武阁的那尊大神,还有他的小厮六子,那两人的眼神都像看着仇人似的,吓得她半夜老作噩梦。

不管怎样,岳凌霄不曾来找麻烦,也算相安无事。

阿嫣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不再形容枯槁,总像吊着最后一口气。

时间长了,她动起外出的心思,时不时的带着珠儿出府,去各种香粉铺子,寻最好的胭脂买回来。

陈夫人见女儿气色渐好,心情复杂。

圣上厌恶阿嫣,可终究骨肉情深,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怎能割舍的下?

探望阿嫣的时候,她便悄悄塞了些银子过去,叹息不止,劝道:“你是不能回宫的了,就这样罢,在家里住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你……该知足了。”

阿嫣收下银两,笑得云淡风轻:“好。”

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敷衍,毫无真心。

有了陈夫人私底下的帮衬,阿嫣不仅出入脂粉香铺,还爱去绸缎坊、成衣铺,给自己买漂亮衣裳。

常常出门,难免会碰见岳凌霄。

有次迎面撞上,谁也不能装看不见,阿嫣抬头看着男人,见他神色冷硬,刻意的板着脸,耳根处有些红,便耸了耸肩:“兄长也出门么?”

岳凌霄冷着脸:“不。”

阿嫣点点头:“那我走了。”

说走便真的带上珠儿就走。

“慢着。”

阿嫣转身:“还有事吗?”

岳凌霄脸色变了又变,冷哼了声:“……气色好了不少。”

阿嫣挑眉,对着他笑:“那是当然,采阳补阴总是有效的。”

岳凌霄气结,一张脸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只可恨他嘴巴不利索,吃了这等亏,却不知如何反击,等他终于想开口了,那女人早走远了。

世上……竟有这等无耻之人!

六子站在他身后,偷偷瞥了眼公子阴晴不定的脸色,一颗心也是忐忑难安。

那天,珠儿带了酒来,他贪杯喝醉了,刚醒来,便看见公子黑着脸回来,衣衫尚且整齐,但披头散发的,一看就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他不敢问,只敢在心里猜测。

方才大小姐所说的……咳咳,采阳补阴,难不成真是他理解的意思?

大小姐失宠之后,真是破罐子破摔,彻底随心所欲了,胆子也忒大,竟敢调戏公子这般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冷面佛。

可怕的女人。

*

阿嫣挑了几件喜欢的裙子,几套首饰,准备回府。

珠儿却抱怨走的久了,口渴腿酸,坐轿子回去也得一段时间,阿嫣便带着她,一同去附近的茶楼,要了茶水和点心,稍作休息。

今日茶楼的生意不算好,二楼雅座没几个人。

于是,阿嫣刚上楼,抬起头就看见了微服出巡的皇帝前夫。

杨昭坐在窗边,对面坐着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八成是哪位大臣配合陛下的雅兴,特意装扮的。

他身后立着两名侍卫。

两人看见阿嫣和珠儿,似乎并不惊讶,但依然皱起了眉。

杨昭不曾转头。

珠儿紧张得手心冒汗,磕磕绊绊的小声道:“娘、娘娘——”

阿嫣笑了笑:“他坐在那地方,对面就是店铺,早瞧见咱们走进来了。”走到旁边的桌子坐下,又道:“你不是想喝茶吗?坐啊。”

珠儿哭丧着脸,哪里还有喝茶吃东西的心思。

可阿嫣不在乎,叫来小二,点了几样小吃,一壶热茶,便开始摆弄新买的玉镯和耳坠。

珠儿心惊胆战的陪在旁边,胃口早没了,只觉得心脏忽上忽下的,生怕陛下身后的侍卫突然过来。

杨昭还是没有回头,仿佛对楼下的风景十分感兴趣。

阿嫣也不瞧他,一边吃东西,一边欣赏自己的新饰品。

一壶茶少了小半。

阿嫣唤来跑堂的结账。

伙计拿着碎银走了,杨昭才缓缓站起,向这边走来。

阿嫣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既不躲闪,也不起身相迎。

杨昭在她对面坐下。

珠儿哪里还敢继续坐着,赶紧站了起来,僵硬地立在阿嫣身边。

杨昭眉眼淡淡,问道:“买了些什么?”

阿嫣瞥了眼收起的东西,声音也没多少起伏:“一些衣裳和首饰。”

杨昭笑了笑,摇开雕象牙骨折扇,闲散地扇了两下:“你倒是有闲心。”

“日子总要过的,总不至于你盼着我死,我就非得凄惨地等着咽气。”阿嫣一手支起下巴,凉凉道:“行了,天又不热,扇什么风。”

杨昭不听她的,漫不经心地摇几下扇子,又道:“听说,你在将军府过的不错。”

阿嫣淡笑:“可不是么。宋太医说我活不过两月,谁想离宫后,心情一好,就这么撑下来了,你记得回去后问问那老庸医,可是皇宫的风水不好,太晦气了,才导致我疾病缠身。”

杨昭摇了摇头,平静道:“陈嫣,宫里从没有人要害你,是你兴风作浪,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阿嫣抬手掩住唇,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散漫道:“我没空与你扯旧事。”一句说完,侧过头,直视男人的眼睛,声音一点点冷了下来:“怎的,你见我日子好过,又想给我添堵?陛下,你都坐拥天下,身为江山之主了,心胸开阔些,何必同我一般计较。”

她拿起自己的东西,连告辞都不说,直接走了。

珠儿忙跟上。

杨昭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蓦地起身,开口道:“韵儿怀上了孩子。”

珠儿大惊,差点绊倒。

阿嫣却不曾停步,头也不回:“关我何事?”

杨昭瞧着她下楼,走到窗边,两手扶着窗台,又看着她上轿子,消失在重重帘幕后。

看得久了,忽然就有些难受。

他偶尔听见宫人窃窃私语,说是废妃陈氏回府后,非但没有如所有人预料那般,尽快的一命呜呼,反而身子好了起来,近来还时常上街采购玩物。

他本是不信的。

那个女人……他太了解了。

阿嫣对他情根深种,离了他必然活不下去。

今日所见,却证明他错了。

多少年了。

想起阿嫣,他首先记起的不是娇俏甜美的发妻,而是深宫中苍白尖刻的女人,如渐渐腐烂成灰的残花,丑陋而令人厌烦。

那女人永远活在过去,永远只记得大婚时所谓的承诺,拒绝接受现实。

他是帝王,为了皇家子嗣,必须三宫六院,雨露均沾。

那女人却不能理解,也因此变得更为疯狂。

十四年夫妻,落到如今的结局,亦非他所愿。

他的阿嫣,本该是一袭红衣,骄傲如烈阳的女子,而深宫中那苍白疯癫的女人,和他当初所爱的少女,根本无一处相似。

杨昭心底清楚,他愧对那个女人。

然而,伴随愧疚而来的,却是沉郁的枷锁,和更浓烈的反感。

没有人喜欢总欠着别人。

今日见到的阿嫣,却带回他记忆深处的美好。

那个阿嫣单纯善良,一颦一笑明艳动人,使人心生欢喜。

那个阿嫣待他情深不悔,生死追随,不会总念着旧账,也不会和他针锋相对。

那是他深爱过的女人。

*

岳凌霄在院子外练剑。

是的,他特地选在练武阁外头,习武之人视力绝佳,那女人若是回来了,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也可以在对方发现前,先行回房。

长剑凌空劈下。

第一剑,这几日他心神不宁的,都怪那作死还得拖上他的女人。

第二剑,世间竟有这等恬不知耻,可恶透顶,水性杨花的女人。

第三剑,作死便也罢了,却在……却在那等紧要关头昏了过去,短短半个时辰,他比在战场上生死一线时,更受煎熬。

……

汗水顺着下颌流了下来,掉在泥土地上。

第十五剑……

那女人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他越发烦躁。

好在挥出第二十二剑时,视线中出现了阿嫣的身影。

岳凌霄收起剑,立在练武阁门口。

脑海中想着转身就走,身体却想着再瞧一眼再走。

待那两人走的近了,他突然发现……阿嫣的丫头脸色不对,头冒虚汗,魂不守舍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阿嫣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到了他,也只是微微扬了扬眉:“兄长在练剑?”

岳凌霄汗流浃背,后背的衣衫贴住身体,手里又拿着剑,问这种话相当于废话。于是,他不搭理,开门见山道:“你去哪里了?”

阿嫣说:“上街买衣裳首饰。”

岳凌霄拧眉:“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回来。”

阿嫣奇道:“你怎知道我平时多久回来?你跟踪我,还是整天躲在树上偷看呀?”

岳凌霄面色窘迫,低哼了声,不答。

阿嫣笑了声,慢声道:“今日在茶楼碰见陛下了。”

岳凌霄心口一紧,不自觉地握紧剑柄:“皇上?”

阿嫣反问:“还能有哪个陛下?”

珠儿苦着脸,拽住阿嫣的胳膊:“娘娘,皇上……皇上不会对咱们如何吧?”

阿嫣笑着刮了刮她鼻子,戏谑道:“不会,说不准八抬大轿接你回宫呢。”

珠儿皱着小脸,急道:“娘娘!”

阿嫣往落雨轩走:“我说了不会,那就是不会,你用不着杞人忧天。”

珠儿心不在焉地跟着主子走回落雨轩,快进屋了,才感觉不对,回头一看,岳凌霄也跟着过来了。

阿嫣也在看他:“有事?”

岳凌霄沉默片刻,启唇道:“……喝茶。”

阿嫣似笑非笑:“我这儿的茶,你还敢喝?胆子不小。”

岳凌霄攥紧了手,脸色的变化精彩极了。

阿嫣摇了摇头,无心捉弄他,对珠儿道:“给岳公子上茶。我只想喝水,不然清酒也成。”

珠儿领命去了。

屋子里陷入寂静。

阿嫣从里屋找到了镜子,又开始对着镜子,往脸上抹前天买的胭脂,因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压根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岳凌霄等了又等,实在不耐烦了:“陈嫣。”

阿嫣没放下镜子,只是斜睨他一眼:“你说,我听着。”

岳凌霄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闷了半天,憋出几个字:“那天……为什么?”

阿嫣奇怪地看着他。

珠儿送来茶水和清酒,又识趣地退下。

阿嫣给他倒了杯茶,给自己倒了杯酒,握着酒杯晃了晃,缓声道:“我不喜欢成天喝茶,更讨厌闷坐几个时辰,只是喝茶。”

岳凌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喜欢装成病入膏肓的模样,引人同情。”

“我讨厌说一些伤春悲秋的废话,什么生啊死的,听着就烦。”

“可我装了那么久,你以为是为什么?”

岳凌霄紧盯着她。

阿嫣柳眉舒展,坦然微笑道:“当然为的是骗你上床。喝茶是为了培养你的习惯,装病装淡泊,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这样你明白了?”

岳凌霄沉默,脸色忽而涨红,忽而铁青,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

“别你啊你的了。”阿嫣摆摆手,笑得张扬而挑衅:“你想说我不守妇道,大逆不道,水性杨花,随便说,说够了喝杯茶润口,赶紧的回练武阁去,别打扰我钻研美容驻颜术。”

世间……世间竟有这等混账之人!

岳凌霄本想等阿嫣道歉,想着她若是知错了,他便也能放下,以后还可以时常过来作客,没想到她不仅毫无悔意,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种荒谬的话。

阿嫣偏过头看他:“还不走?”

岳凌霄又想开口。

阿嫣赶在他之前,加上一句:“再不走,我脱衣服了。”

这句话显然奏效了。

男人丢下冷冰冰的‘无耻’两字,甩袖就走,走前还不忘记带翻一张椅子,以此显示他内心有多么震怒。

阿嫣看都不看他。

人走远了,阿嫣问镜子:“好感度多少了?”

“五十五。”

生气也不降,还升了五点。

阿嫣叹气:“男人对你不上心的时候,你得忍着他,哄着他,宠着他,还得想法子引起他注意,等他对你上心了,作天作地都能加好感值。”手指在镜面上划了几下,声音带着笑意:“你说,好不好玩?”

老古董却没有附和的闲情逸致。

它心里七上八下的,紧张得不知所措,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偷瞄阿嫣的目光,也越来越心虚。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说了,宿主会不会一怒之下,摔了它?

正犹豫不决,阿嫣淡淡道:“你有话就说,我还指望你替我恢复容貌,你现在有恃无恐,怕什么?”

也对。

老古董松了口气,吞吞吐吐道:“系统、系统方才更新了一下,错……错了。”

阿嫣神色不动:“说详细点。”

“线索男主……认错了。”

老古董抱着小脑袋,等着阿嫣的责骂。

然而,阿嫣并未生气,只是轻轻笑了声:“所以线索男主应该是皇帝?”

老古董没精打采道:“对。”它小心翼翼地偷偷瞧了宿主一眼,委屈巴巴道:“也是奇怪了,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分明第一次显示的男主是岳凌霄才对……”

阿嫣低头:“你想知道为什么?”

老古董拼命点头,镜面震动起来。

阿嫣移开眼睛:“你是主神,你是系统,你自个儿想,怎的还来问我?”

老古董垮下脸,沮丧地垂头叹气。

阿嫣便道:“不过攻略个男人,攻略谁还不是攻略?瞧你那样子,有点儿志气,别把周围的空气也污染得全是丧气。”

“这……这怎么算都是老朽的过错——”

“得了罢。”阿嫣打断它:“我就没指望你能正常运作,若不是留了个心眼,今日我才没心情陪皇帝喝茶说闲话。这天又不热,他还摇个扇子装腔作势,一把年纪了学人附庸风雅,无聊。”

“……”

*

阿嫣对自己的脸很上心。

阿嫣对身边的女人有点上心。

阿嫣对需要攻略的男人……非常不上心。

作天作地,半点不肯收收嚣张的性子。

偏偏总有人吃她这一套。

当宫里的大太监带着圣旨来时,陈夫人只当陈韵怀上龙子,圣上决定赏赐陈家,为此喜不自禁。

可是,圣旨没提什么封赏,寥寥几句话,只说择日派人接陈嫣回宫。

写的是陈嫣,既不是庄妃,也不是废妃陈氏。

一大家子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除了一向不慌不忙,万事不放心头的阿嫣。

也除了伤病养的差不多,随众人跪下聆听圣旨时,神情愈加冷冽,最终垂下眼眸,戾气尽显的岳凌霄。

陈夫人虽不明白皇帝想干什么,但圣旨都下来了,只好安排阿嫣回宫的事宜,免不了连着几个夜晚拉着阿嫣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女儿:“陛下许是顾念旧情,又想见你了……你听娘一句,啊?回去后,忍一忍你那脾气,别再同陛下作对。阿嫣,你和韵儿都是娘的心头肉,娘不会偏心任何一人,娘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阿嫣听了,微微一笑:“我会好好的,韵儿……我就不保证了。”

陈夫人气结,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住你,是福是祸,你自己受着!”

阿嫣还是那般无所谓:“好啊。”

陈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愤愤离开。

珠儿送走了脸色难看的夫人,慢吞吞走了回去,唉声叹气:“娘娘,我真不想回宫。”

阿嫣抬眸,看了看她:“没事,这次回宫是去享福的。”

珠儿半点不信,长叹一声:“您何苦自欺欺人?陛下从前不曾善待您,如今也不会……只怕五小姐对陛下说了什么,他要抓咱们回去,整治咱们呢!”

五小姐便是将军府的另一名嫡女陈韵。

阿嫣不耐烦听她唠叨,催促道:“你总杞人忧天,我也不劝你了。快回去睡下,明早起来,陪我一道整理东西。”

珠儿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阿嫣照着镜子卸妆,拿着干净的湿帕子,轻柔拭去脸上的妆容,一遍遍反复。

对待自己的脸,她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四周无声。

烛火似乎闪了一闪。

阿嫣从镜子里看见背后的人影。

“知道我就快走了,特意来替我送行吗……”她头也不回,只对着镜子里的那人笑:“……兄长?”

岳凌霄站在她身后,听见她的声音,听见那刺耳的‘兄长’两字,眉宇拧紧,无声无息地抬起手,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女人颈间细腻的肌肤,他的眼眸冰冷,语气更是阴郁得可怕:“你当真要走?”

“圣旨呀,谁敢违抗。”

岳凌霄冷笑:“你敢光天化日之下轻薄我,就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阿嫣这才回头,依旧是一脸的理直气壮:“你讲讲道理,我可是问过你的意见的,你闭上眼闭上嘴代表什么,难道还要我教你?”

岳凌霄本就严肃的眉眼,越发冷厉骇人,仿佛眉梢眼角都能冻起来一般,咬牙切齿道:“你至今不认错——”

“我为什么非得认错?”

阿嫣拍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你到底想我怎样?如你所说,轻薄了你一次,对你千赔礼万道歉?还是想我对你负责到底?”

岳凌霄不妨她有此一问,怔住了。

如果真能选择的话,尽管他一点也不想承认,尽管他的理智死命的排斥……他会选后者。

他娘的负责。

阿嫣看着他的脸色变化,多少也猜到了,笑了一声,抬眼瞧他:“我都三十了,别说是你……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难不成没睡过别的女人,被我半推半就的非礼一次,就赖上我了?”

岳凌霄冷冷看着她。

阿嫣有些吃惊:“……该不会,你真的三十好几了,还没沾过女色?”

怪不得呀。

故事到了后期,这位实在太克制自己的仁兄,克制出了心理疾病,杀人抢皇位夺义妹。

岳凌霄大手紧紧攥起,闷了半天,面无表情的说道:“是你给我下的药。”

阿嫣只觉得好笑,又觉得惊奇,点点头:“是,是我的错——”

岳凌霄略微放松了些。

……到底还是知错了。

不想,阿嫣又道:“——那也不能全怪我呀。你那么重,倒在地上跟一座小山似的,我搬不动你,我也没法子。好了,我知道地上又硬又冷,你在下面不舒服,我平时也没那么粗鲁的,反正也没下次了。”

岳凌霄心里才消下去的火气,脸上才淡去的红色,刹那全冒了出来。他看着面前胡言乱语的女人,只觉得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当场掐死她,薄唇动了动,一字一字道:“陈嫣,是你给我下的药。”

“所以就要我负责到底?”阿嫣靠在窗边,突然笑了起来,语气放轻:“好呀,你给我生个孩子,我就对你负责。”

岳凌霄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阿嫣摊手:“生不出来?那就算了。你想开点……”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疼。“谁都有第一次的,对不对?你只当作了噩梦,趁早忘了,就算忘不了……其实那次也不算太差劲。”

他的声音又轻又凉:“你在什么情况下晕过去的,你自己最清楚。”

这的确说不过去。

阿嫣没想到他会那么纯情,后来一想,又觉得对他存在先入为主的意见,总想着他迟早黑化,变成丧心病狂的反派,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所谓,可至少现在……他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那好,我认错了。”阿嫣也干脆,盯着他的眼睛,说得字句清晰:“是我丧心病狂,是我轻薄于你,是我玷污了你的清白还不愿负责。可以了么?”对方抿着唇,一双黑眸锐利如野兽,阿嫣便叹息:“岳公子,你是要干大事的,别在儿女情长上栽了跟头。”

岳凌霄脸色缓和了些,低声道:“为何这么想?”

这一生,从没有人这么认可他。

更别说是一向瞧不起他的陈大小姐。

阿嫣脱口道:“上回,我在你身上……你能在那种情况下忍上半个时辰,还没忍到牡丹花下死,那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岳凌霄又想掐死她了。

阿嫣忽然一惊,道:“哎呀,这都什么时辰了?熬夜晚睡,我好不容易养好的肌肤又得遭殃——”瞧着岳凌霄,便多了一抹不耐:“兄长,我赔礼了,道歉了,认错了,你可以回去了吗?”

岳凌霄不语,却听话的走到门边。

阿嫣又高兴起来,继续擦了会儿脸,准备歇息。

没想岳凌霄半道上又折了回来,看着掀开锦被躺下的女人,冷淡道:“没那么简单。”

*

没那么简单。

这句话,阿嫣起初没放在心上,因为他虽然看上去气得火冒三丈,可实际上,他身上并没有杀气。

他没表现出来的那么恨她。

可很快,阿嫣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到了回宫之日,岳凌霄一早上都没露面。

阿嫣欢欢喜喜坐上马车,走到半路上,马车突然停住,只听骏马嘶鸣,侍卫和车夫乱作一团,接着便是短兵交接的响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惨叫。

珠儿吓得脸色惨白,颤抖地缩在阿嫣身边:“娘、娘娘,山贼……”

阿嫣不见慌张,惊讶了一会儿,撩开车窗的帘子看了眼,心底便明白了,嗤笑了声:“哪儿来的山贼,采花大盗还差不多。”

珠儿一听,直接翻了白眼,晕过去。

外头的动静渐渐平息。

珠儿幽幽醒转,迷迷茫茫的。

车帘忽然被人整块撕了下来。

珠儿下意识的尖叫:“啊——!”

叫了一声,又吓晕过去。

来者一袭黑衣劲装,戴着面具,黑发高高束起,只露出一双凌厉带杀气的眼睛。墨色的衣袍早被血染透,而他手执长剑,苍冷的剑刃血迹斑斑,剑尖滴血。

阿嫣看着他,叹了口气:“……真的丧心病狂了。”

那人便揭下獠牙面具,唇角上扬,牙齿白森森的,宛如野兽面对束手就擒的猎物。

他伸出手,抬起阿嫣的下巴,沉声道:“我说了,没那么简单。”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