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蓬与曹令君带着春生上了船, 曹令君出身神机营, 身上并没有太重的杀伐之气,尤其是穿上长衫丝袍,看起来倒像是个豪门老爷,而崔蓬像是他的兄弟,另则春生是小厮。
上船的时候,崔蓬就仔细看了他们装在船上的大弗朗机, 这艘船一共装了四门重炮,两翼各两门, 后装炮弹,有炮栓,右翼的两门还是子母炮,即弗朗机装上刺刀后仍可以射击。崔蓬瞧见了子母炮, 春生则对大炮旁边的小木桶装一样的弹药很感兴趣,这是木质弹药,填充非常快, 并且木桶里装有铁片、钉子以及其他能伤人的渣子碎片, 这种炮弹易发射, 并且能很快阻挡近距离攻击或者想登船的敌方。

春生和崔蓬手里提着金条,曹令君打头,几人在舱内坐下,出人意料的, 里头并不是日本平户风格摆设, 而是很纯正的大明朝风格, 玉如意,紫檀椅,元青花,宋白瓷,里头看起来一点倭风都没有。

“诸位,请坐。”那汉玉紫檀屏后头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俊俏得很,白皙的皮肤,宽袍大袖,一股子名士风流的味道。崔蓬略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抹点粉都能直接上台唱戏了。

他们这一行以曹令君打头,曹令君站起来,说:“在下姓曹,江阴人,前日路径此地,听人说起贵宝地有精巧绝伦的子母大弗朗机出售,曹某家中有贼,特来购买。”

那男人手里在把玩个小铜球,他将那铜球晃了晃,“普通人家要这重型火器何用,只怕曹先生家里非富即贵吧?”

“谈不得富与贵,比寻常人家多几亩薄田而已。”曹令君道:“不知先生贵姓?”

“鄙人姓叶,叶明。”

叶明?崔蓬眼珠子很想往那男人身上扫,又觉唐突,便一直垂着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往他身上看。直到叶明说:“钱呢?”崔蓬才站起来,她将金条摊开来,这才抬起头来,“叶先生请。”

叶明去清点金条,崔蓬这才往他脸上瞧,其实这人也不算年轻,大概和沈约差不多年纪,仔细看去,他的眼角也有细纹,只是因他皮肤白皙,看起来比寻常男人嫩一些罢了。

“嗯,你们打算购几门?”叶明说:“我们海上生意,有一回就还有二回,曹先生做人客气,我们也讲客气,你们给了地址,我们着人给你们送岸上去。若是曹先生需要,咱们还能给您送江阴去,曹先生您看呢?”

曹令君说:“这些不是买个子母机的钱,还有一组鸟铳,鸟铳你们也要拿出来让我们看看货。”

“没有现货。”叶明说:“曹先生不要说笑了,别说我们这里没有现货,你们去别处买,也是没有现货,你们要是想要现货,只能去大明水师里头抢了,我看四川那个朱纨手里就有现货,并且要多少有多少。”

叶明一双上勾的眼睛扫着曹令君,似乎在嘲笑他,“曹先生,您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哪家能给您配一组鸟铳,这朝廷的鸟铳都要花钱做,还要神机营去造,您说买就买,您上哪儿买?”

“那罢了,子母机我们也不要了。”曹令君看了崔蓬一眼,崔蓬开始低头收金条,“我家先生说不要了。”

叶明的手按在十多根金条上,“说不要就不要?曹先生当我这里是酒楼还是饭馆子?人家姑娘衣裳都脱了,曹先生说不满意,人家姑娘肯依你?”

曹令君道:“你欲如何?”

叶明说:“金条留下,这弗朗机曹先生要也罢,不要也行,咱们不勉强曹先生。但这金条,曹先生恐怕能拿上来,就带不下去了。”

崔蓬被叶明这丑相弄得发笑,她说:“这恐怕也由不得叶先生。”

崔蓬冷不防将叶明胳膊一拧,另一手收了金条,丢进春生怀里,看了曹令君一眼,“走!”

叶明不想这个瘦瘦弱弱的白面男人是会武的,正要开口叫人,崔蓬抽出一根粗绳绑住他喉咙,“叫啊,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外头曹令君已经去调整炮口,春生去装木桶弹药,曹令君指挥他:“装.火.药。”

火炮摆在更远一些的木箱子里,下头都垫了稻草,防止渗水或者走火。春生将炸.药装进机身,他是第一回实际操作,并不熟悉,还有些紧张,曹令君道:“炮栓。”

“砰”,第一炮射歪了。没击落他们看好的海船,反而射进了更远一些的海里。曹令君低头摆弄炮口,春生见第一炮射空,更是紧张,连火.药都装不进去了。

“我来。”崔蓬拉开春生,她对弗朗机的操作就比春生熟悉多了,她装弹,曹令君放炮,第二炮果然轰对了地方。

但那艘大船依然没沉,两炮过后早已引来各方海盗们,其他船上的海盗都乘小船往这里赶,曹令君看了一眼,“走?”

“接着放。”崔蓬不知怎么有股子执着劲儿,非要炮轰那艘居中的大船,等曹令君放出第三炮的时候,那艘船摇晃了,往左边偏。

船上的人全部跑出来了,崔蓬找了个千里眼往那逃出来的人里看,里头的人她一个都不认得,又好像有点失望。

“公子,咱们走吧。”春生已经点燃他事先绑在身上的纵火榴弹,他往那堆装着火药的木箱子上丢去,“走!”

就那么一瞬间,大船下的人要登船,崔蓬、曹令君与春生跳了船,这艘装满黄金器物的大船起火了,海面上燃起熊熊烈火,继而烧红了半面天。

曹令君安排好的人瞧见了火势,立马派出小船来接,海面上起火,崔蓬几人潜在海里,春生还抱着那十几根黄金,崔蓬拍他的手,“放手,不要了。”

接应的船还没来,海盗们又已经追过来了,崔蓬在海里手刃了两个,她忽然发现自己还有力气,这么些年过去,她的雄风也不减当年。

曹令君身手不弱,追来的都是些被人当刺刀的小兵小卒们,进攻性不强,曹令君在海底解决了三四个,几人游得远一些,追兵们也渐远了。

崔蓬将头露出海面,叹口气道:“再来几个,打不动了,这太费力气了!”

崔蓬将头一露出海面,就见到叶明那张惨白抹粉的脸,他说:“久违了,戚将军。”

春生和曹令君逐一露出海面,叶明站一张竹筏上,他手里握着一根长管鸟铳,“戚将军,想来这些年你手生了,连发个炮都找不准方向了。”

“戚将军,咱们是有仇的,在你抓赖苞之前,咱们就是有仇的。”

叶明那张小白脸似笑非笑,他瞧着崔蓬,“你说说,你弄死我多少底下的弟兄,戚将军你以为你换件衣裳,我就不认得你了?”

叶明的手很灵巧,起码在组装鸟铳的时候非常灵活,他用管口对着崔蓬的头,说:“戚将军,今天好玩吧?你没了将军的职位,为了补偿你,为了圆你的美梦,我们可怜你,所以今天专程弄了这么个烽火戏诸侯的游戏给你玩,戚将军你可要领情,你玩得还开心吧?”

崔蓬又丢出一根麻绳去套叶明的腿,“砰”,叶明对着崔蓬的脑袋就是一枪。

叶明的鸟铳打偏了,因为曹令君的人到了。

后头的人对着叶明的竹排放枪,叶明回头看了一眼,“神机营?”

这一艘来船上整整齐齐站着一列人,一人一管鸟铳,管口齐刷刷对着叶明。

曹令君先上了船,他叹口气,说:“叶先生,看来你们得努力赚钱了,你们连个鸟铳队都组装不出来,还敢出来耍横?咱们大明朝可不止神机营有鸟铳,辽东有,四川有,广东有,这浙江,也有!”

崔蓬与春生依次上了船,叶明被一组鸟铳队指着,他先是收了手,挪开手头的鸟铳,又笑了笑,“戚将军,这回你运气好,不过山水有相逢,咱们下回再见。”

“咚”,一声枪响,叶明朝天上放了一响,跳了竹筏走了。

“曹大人,追不追?”来的人都以曹令君的意见为主。曹令君则看崔蓬,“戚将军?”

崔蓬摇头,“撤,他们人多,我们走。”

“烈港内停靠了三十三艘船,其中十三艘有重炮,人数暂且不明。”崔蓬换了干衣裳出来,曹令君正在给唐纵写消息。

见崔蓬出来,曹令君问道:“戚将军有什么打算?”

崔蓬被曹令君的一本正经弄得笑出来,“曹大人哪里话,我能有什么打算?我手里又没有一兵一卒,如果要把这三十艘船都收了,起码要兵士一千人,我手里也没有这么多人。”

曹令君继续在信上写,“预计需要人员过千,方可一战。”

崔蓬在曹令君下首坐了,“曹大人是想一举把这一伙人剿了?”

“不是我要把这些人剿了,是大都督准备宁波、舟山、杭州的海盗逐一清扫一遍。”曹令君道:“五军都督府手里有兵,只是需要兵部的调令。”

明代之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权,而兵部执掌调兵之权,调兵与领兵二权分离,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亦是权利分离,这是明代官僚组织一个很明显的特征。

当然,若中军大都督唐纵要用五军都督府下属卫所的人,则还需要兵部的调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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