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缭绕不去。
可刚要看清那张脸,就被陈老师一粉笔头砸醒,像没睡醒的白无常,一脸狰狞,“萧怀樱,站起来告诉我,第八题的答案是什么?”

骤然提高的音量和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她一个激灵,求救般地看向乔安翎,好同桌无声地张开口,示意,“B。”

“B,双曲线。”

“坐下吧,下次上课认真听。”陈老师瞪了她一眼,不悦地推高鼻梁上的眼镜,“高中三年一眨眼就过了,半分半秒都不能浪费。人这一生很短暂,不要让自己老来后悔年轻的时候不够努力,松懒懈怠。”

“老师我明白了。”萧怀樱心不在焉地答道。

与人类不同,妖鲜少做梦,每一个梦境都有意义,或隐喻过去,或暗示将来,甚至会告诉你,即将发生的灾难。

五岁时,姥姥就曾梦见一片大火,找女巫释梦后,言说家宅将有火光之灾,萧怀樱彼时年幼,心中不信。结果第二天,真有一只火杳烧了房子,幸亏姥姥为防万一,提前去了隔壁那座山拜访一位隐居者。

她心神不宁地看着讲台,忽然开始惶恐,这种状态维持到了自修课。

她奋笔疾书地抄写乔安翎的试卷答案,全神贯注、专心投入之际,身后忽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仿佛有野兽悄然隐藏在阴暗的角落,竖瞳微眯,环之不去。

可回过头,只见奋笔疾书的同学。

萧怀樱心里一咯噔,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她该不会,真招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要吃她还是抓回去做妖奴?

思及此,握着笔的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萧怀樱,东张西望的做什么?”班主任兼年级组长老王跟容嬷嬷一样,阴测测地从窗户外后探出头,“作业写完了吗?”

那双镜片在阳光下反射出手术刀般锐利的锋芒。

“还没有老师,我就是想看一下时间。”教室里只有一个挂钟。萧怀樱摸摸脑袋,胡乱找了个借口。

闻言,老王不赞同地拧起没,“看时间做什么,盼着下课去吃饭?”

“不是,想看看自己解这道题花了多少时间。”

“你虽然不是毕业班,但从高一就要抓紧,有时间看钟,不如多做几道题。”老王道,“好了,赶紧做作业。”

“是。”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老王又提步去其它班“巡逻”。隔壁三班有两个喜欢在晚自习戴耳机听歌的被抓住,远远就能听见高亢的嗓门,震得玻璃发颤。

萧怀樱重新坐下,但那种奇怪的感觉持续了半天,到下午时,她晦涩难懂的梦境就得到了印证。

在马路边上遇见的少年成了转学生,老王做了简单的介绍,面色少有的柔和,“秦昭和同学刚从东安转学过来,我看了他的成绩单,在东安一中始终保持着年级第一的好成绩,同学们在课余时间要多和他交流交流,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一起考上理想的大学。”说完,他在班里扫视一圈,只有最后一排有空座位。

“秦昭和,你先坐到第三排最后一个位置吧。”老王是想为他安排前排好学生VIP座,可眼下不行,“过几天就是月考了,考试结束后会根据成绩重新安排。”

后排是学渣聚集地,他坐在萧怀樱的斜对面,隔了不超过四米的距离。她低下头,假装在写作业,暗地里悄悄在微信上联系姥姥。

可刚打开手机,就看见她发来的讯息,“白泽图出,暂离一月,勿忧勿念。”

白泽是古时著名的瑞兽,避世多年,行踪无觅。

《云笈七签·轩辕本纪》曾记载,“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

黄帝曾向白泽请教天下鬼神妖怪,共陈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后被编订为《白泽图》,又称《白泽精怪图》,详尽解释了神鬼精怪的姓名、外貌、来历、习性、驱逐之法。

尽管失传千年,但有志于在妖界有所建树者,始终孜孜不倦地寻找《白泽图》的下落,姥姥便是其中之一。

萧怀樱忧心忡忡地看着手机屏幕。窗外喜鹊声叽叽喳喳,叫得她心乱如麻。

*******

一整天无心学习,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夕阳西垂,金红的晚霞染亮天际,映在水杯里,折出晶亮剔透的光芒。

萧怀樱刚准备回家,就因为上周数学考试成绩不理想,被陈老师留下来补差提高。十几道解析几何大题看得她胃里泛酸,难受地咬着唇,双腿在桌下紧紧挨着。

教室里气味大,所以开了窗户,冷风阵阵。

虽说春日中黑夜来得晚,但刚离隆冬不久,春分未至,太阳直射在南半球,北半球依旧是昼短夜长,才过六点半,天就暗透了。

待到天边最后一缕阳光消失,黑夜降临,饵时便到了。

神、仙、妖、魔、鬼、怪喜爱活动的时间不同,饵时对后两者意义较大。因神、仙、魔不受时间限制,至于鬼、怪、妖之流,修为高深者白天黑夜无异,而恶修者,即靠吞噬他人内丹,元气,饵时后能力大增,待天亮后减弱。

因此夜晚,是魑魅魍魉横行的绝佳觅食良机。

不仅人类需要驱邪,像怀樱这样的小雪狐妖走夜路,应付普通鬼怪妖魔尚行,但麻烦的对象便只能充当点心了。

别看她妖龄小,内丹增进不了多少修为,但厚厚的毛皮能做衣服,肉质鲜嫩,煮汤油炸一把抓,捉妖者的陷阱同样防不胜防,危机四伏。

所以饵时前务必回家,关紧门窗,贴上从道士处买来的小妖精专用款符纸。

现在都六点半了,萧怀樱跺着脚,找了两个借口想提前走,都被陈老师瞪回来,“请假让家长来说,萧怀樱,睁大眼看看你这次的数学成绩,按现在的趋势发展,将来能上个什么大学?”

“对不起老师。”她病怏怏地虚心认错。

陈老师对女学生还是手下留情,怕重话说多了,伤害到她们脆弱的玻璃心,食指一推眼镜,“高一已经进行到后半段了,你清醒一点行吗?”

“是。”

姥姥不在这儿,她那么点修为,做不到随便拉个纸片变成小人。

萧怀樱认命地订正题目,趁陈老师不注意时,偷偷瞄一眼旁边同学的答案,再抄到自己那儿。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她握着笔的手开始不稳,心神不宁,连续写错了几个字,再涂掉。算这块面积,求线段长短,这个椭圆和那个抛物线的交点变化,细细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人类研究的东西实在太复杂了,小小年纪,就得承受这么大的压力,相比之下妖精学堂的课业负担真是微不足道。

一直到晚上八点,陈老师要回家辅导连挂三科的儿子,才大发慈悲地放他们回家。

教室空寂无声,夜风吹响窗外的枝丫,发出沙沙响,暖橙的灯光溶在云朵上,莫名有种诡谲的气氛。萧怀樱拎起书包,飞快地从五楼往下,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

不远处,穿着校服的少年手插口袋,静静看着她,见她离开,便从七楼直直地跳了下来,落在地上,轻微无声。月光下,那张脸清冷白净。

……

高三晚自习刚下课,马路上有不少同校学生,三三两两聚在小摊上买黑暗料理当宵夜。她经过往日常走的梧桐树,四处的森森阴气重了不少,她搓搓手,忽然感到胸口一沉。

天漆黑一片,浓重得可怕,其间仿佛藏了个无底洞,空气像滚烫的沸水,骚|动不安,气泡汩汩地冒出,四处逃窜。

同样的地方,妖与人有着截然相反的感受。

萧怀樱朝自己冻僵的手上哈了口暖气,浓墨乌云不断聚集而来,层层叠叠地积压堆垒,凝滞成厚重的石板,瘴气悄然弥漫,毛骨悚然感从发丝蔓延到脚趾。

再不回去,就要出事了,萧怀樱一口气冲到小区外。

可对方像是一个慢条斯理的猎捕者,性质盎然地看着她四处躲藏逃窜,不疾不徐,节奏拿捏得刚刚好。

她喘着气,电光火石间,街道像轰然倒塌的多米诺骨牌,红绿灯一瞬变黑,刺耳的喇叭声、刹车声突地划破天际,长排的路灯一盏盏熄灭,刹那陷入了可怕的黑暗,小区大门宛若猛兽之嘴,大张着,等她自投罗网。

“怎么突然停电了?”一个大叔拉开窗户,对着外头大声吼道,“老子洗澡才洗到一半,头发都还没吹干。”

“这小孩还得做功课,怎么说停电就停电了。”

“谁家有手电筒、蜡烛能借借?卷子还有□□张,不做完明天得罚站。”

“物业呢?说什么时候能修好?”

她喘着气,像听鬼片一般的害怕。

四处嘈杂,议论声此起彼伏。明明是很日常的对话,心脏却“咚咚”跳得剧烈,飕飕冷风吹过,背后一片湿滑的汗水沁出丝丝冷意。

到底是谁。萧怀樱眼角酸涩地咬着牙,进退不得。月亮躲到云层后,若隐若无,丝毫无光,这一连串变化定非偶然,仿佛指向某个不敢揭开细看的指向。

她知道姥姥有仇家,曾被辗转追杀过半年,现在……

“啊!”还没能动作,手腕忽然被摁住,黑暗中一阵天旋地转。她踉跄着挣扎,被捂住嘴死死压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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