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沈皇后所居的慈恩宫中, 初蝉微鸣, 花漏疏长。几名宫女坐在阶上, 倩色宫纱迤逦一阶,膝上搁着叠了一半的花笺。向窗外远望而去, 正是一派楼簇丹青、柳覆井亭的佳景。
帘后榻上,倚着一名睡梦半沉的女子。

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她的秀眉微蹙, 继而,便缓缓睁了眼。

听见女子起身的响动,几名宫女便放下了手中花笺,起身侍立。

“沈小姐可要起身了?”

“时辰还早,再小眠会儿也无妨。”

那倚在榻上的女子,正是安国公家的大小姐,沈兰池, 今年正是十六岁的年纪, 芳华正茂。

几位宫女望着她, 皆有些拘谨。

这位沈家的大小姐, 父亲、二伯与兄长皆是当朝重臣, 祖父是安国公,姑姑则是执掌六宫的皇后。身世如此显赫自不必说,更有色冠京华的容貌,足叫所有女子见之羞惭。这盛名在外的沈大小姐, 乃是楚京之中当之无愧的名门贵女。

只是这几位宫女也知道, 这般命好, 是羡慕不来的。在她面前,她们也只有谨小慎微的份罢了。

“姑姑可回来了?”沈兰池半起了身,纤细素手撩开了真珠帘子,半露出她的面庞来。只一瞥,便见到一双春池也似的眼,又如凝了纤纤桃风,叫人不禁想要多看上一眼。

“皇后娘娘已回来了,只是见着您还在午憩,便叮嘱奴婢几个莫要扰了您。您身边的绿竹、碧玉姑娘,都在皇后娘娘身边吃茶呢。”其中一个宫女答道。

沈兰池当然知道,皇后姑姑将她的婢女召去所为的是何事。

还不是为了打探她的少女心思,免得她改了心意,不愿嫁给陆兆业?

至于她为何会对此事一清二楚——

说来,若是告诉旁人,旁人定是不会信的,但是她自认那是真的。她真真实实地死了一遭,死在了嫁给陆兆业的大婚之夜。她喝了那杯鸩酒,便死在了陆兆业的怀中。

之后,她重生了,回到了与陆兆业订婚前的永嘉二年四月。

她小理了下鬓发与衣衫,便带着几名婢女去拜见沈皇后。

沈皇后名沈辛夷,今年三十几许,因保养得当,她看起来与二十几岁的宫妃并无区别。她是沈家人,容色自然美艳非常,配以那一袭华服宝冠,愈显端庄得宜。

见到沈兰池来了,皇后便露出笑意来,朝她招了招手,道:“兰儿,到姑姑身旁坐。”

沈家世代显赫、殊荣万千,沈皇后当初也凭着这显耀门楣成为了皇后。只是她的运道不好,多年来未曾有孕,最后只能抱了德妃的皇子养在膝下,那便是太子陆兆业了。

因为身旁没有亲生儿女,皇后便对沈兰池这个侄女极为疼爱。

沈兰池在皇后身旁坐下了,一转眸,便瞧着了皇后髻上的那枚凤钗。飞凤展翅,南珠生光,真是好不耀目。

见沈兰池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枚凤钗瞧,皇后嗪着笑,刮了刮兰池的鼻子,道:“真是个小贪心鬼。待你来日嫁给了你兆业哥哥,姑姑便将这簪子送给你。”

皇后知道,自己这小侄女从来都喜爱漂亮的物什,在宫里见到了美人儿就走不动路,对这凤簪更是爱不释手。

换做是从前的沈兰池,此刻便会露出笑来。可这次,她却低垂了头,道:“兰池要嫁给谁,现在可不好说呢。且这凤簪是该给皇后的,兰池不该奢求。”

沈皇后的眸光微微一变。

她仔细打量着自己的侄女,见她容色如常,慵眸半开,心底微有些奇怪。

兰池从前可是眼巴巴地指望嫁给陆兆业,如今却改了口,也不知是怎么了?

兴许是方才睡醒,还有些浑噩不清吧。

正在此时,一个宫女从殿外匆匆步入,低身一礼,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说身有杂务,怕是今日不能来陪娘娘用晚膳了。”

皇后听了这话,笑颜未改,依旧大方端庄:“无妨,那便让他好好忙罢。”

沈兰池听了这话,心底有些想笑,好在她压住了自己的笑意,免得让皇后姑姑看出端倪来。

皇后将她召来宫中,便是为了让她与陆兆业多见见,免得以后成了夫妻,一点儿都不知根知底。只是陆兆业是个冷性子,对沈兰池从来都是淡漠疏离,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

沈兰池陪皇后用了晚膳,等到宫里掌了灯,这才出了慈恩宫。

沈府的下人早就在宫门处停好了马车,待沈兰池坐入车中,便扯着缰绳,向沈府驶去。

沈兰池坐在马车里,身子摇摇晃晃的。一掀车帘,便见到街上一派繁华夜景。这是楚京最寻常不过的景象,可是于她而言,却恍若隔世。即便重生已经大半月了,她还时常在梦中惊醒,总觉得这不过也是庄周一梦罢了。

鸩酒烧灼五脏六腑的触感令她久久难以忘怀,如刻骨中。即便重生了,她也能回忆起那时的厌恶与不甘来。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么她便不会任凭世事再如前世一般,让沈家走上灭亡之路。

想到沈家位极人臣后的飞扬跋扈,沈兰池心底微微一叹。

若是真要扭转沈家前路,怕是要让沈氏的贵介们都改一改那浑身的毛病才好。若不然,没了陆兆业,也会有其他人倾覆了这摇摇欲坠的沈家。

这一世,她不想要姑姑的凤簪后冠,也不想再嫁给陆兆业,只盼着一切都能有所转机。

正在她出神之时,马匹忽而发出一声嘶鸣,继而不知为何狂奔起来。一路横冲直撞,惹来一片惊叫。沈兰池被颠了一下,竟直直撞到了厢壁上,登时一阵头晕眼花。

“怎么回事……”她连话都未说完,就又撞到了另一个角落里。

“这马忽然不听使唤!”车夫急得满头大汗,道,“小的也不知为何如此……”

沈兰池扣住车壁,探出头来,却见到那奔马就要撞上一间宅院。眼看那高门越来越近,沈兰池只得闭紧了眼,在心底想道:大不了便是再死一次。

就在此时,她的身子一轻,原是有什么人将她横抱了起来。

“莫非是你戾气太甚,连马儿都被你吓到了?”

人还未落地,沈兰池的耳中便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漫不经心的,像是春日飘扬而落的柳絮。明明是极清澈的声音,却带着一分惹人生气的轻佻。

沈兰池对这声音着实是太熟悉了,无需睁眼,她便道:“若是我戾气太过,怕是你镇南王府的世子爷也不能活着长到这么大了。”

一声轻响,男子抱着她落了地。沈兰池睁了眼,便见到一个玉带锦袍的王孙公子,正是同她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镇南王府世子陆麒阳。

陆麒阳将怀中女子放下,拍了拍手,挑眉道:“又重了些。”

陆家男儿都生的好相貌,陆麒阳自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那张面皮总带着轻浮的笑,有时是真笑,有时是假笑,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虽生的俊美,却染了几分尘俗烟火气,便如那蒙了灰的美玉似的,多少叫人感到惋惜。

“我重?”沈兰池抚了抚衣角,看着那边车夫艰难地控着马,悠然道,“我重又如何?待我真成了丰润玉环,那这楚京便会盛行起丰腴之美来。”

陆麒阳啧了一声,道:“大楚的城墙全挨在一块儿,怕是也不及沈大小姐你的脸皮厚。”

“整日斗鸡走犬、不学无术的世子爷,也敢说我脸皮厚?”兰池回道。

两人正拌着嘴,兰池的贴身丫鬟绿竹、碧玉匆匆忙忙地跑来了。见小姐安然无恙,两女松了一口气,又对陆麒阳道谢。

“谢过世子爷。”

见两个婢女低头弯腰,沈兰池便眸光一斜,小声道:“谢什么?他可占够了你们大小姐的便宜呢。”

这般惊世骇俗的话,便是放在国风开放的大楚,也算是令人震惊了。只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沈兰池与陆麒阳,便也没人大惊小怪了。

“算了,不同你计较。天色暗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你娘又教训你。”陆麒阳扬了唇角,提起栏上搁置的一个酒坛子,道,“小爷我还要去喝杯花酒呢。”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就知道喝酒。”沈兰池小声地嘟囔着。可望着他的背影,她的眸中却不由浮现了一丝复杂。

脑海之中,有道声音总是挥之不去。

——和我走,今夜就走。

——现在不走,便来不及了。

“小姐?小姐?”

听到绿竹的呼唤声,沈兰池这才回了神。她转念一想,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先前她还在想着怎么拒嫁陆兆业,如今,不是有个现成的理由送上门来?

待回了沈家,沈兰池便找到了母亲沈大夫人季氏。

她秀眉一皱,面浮羞色,对着母亲道:“娘……今日,镇南王世子救了女儿。女儿对他,一见钟情……”

顷刻间,沈大夫人仿如被雷劈了一般,僵立在原地,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我看你近来聪明了不少,以后定能跳出这个满月池塘。”沈瑞笑道,“也不用管我这老头子在想些什么了。所谓‘富贵由命,生死由天’,这府里头的命数,都是老天早早定下的,我也就不跟着瞎掺和了。掺和也是白忙活。”

兰池笑笑,在心底应和了一句。

她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甩开陆兆业这个白眼狼,也没空伸手管二房的那么多事了。

肖氏揽了这一桩活,忙里忙外,竟然一副春风得意的当家主母模样,俨然就是这安国公府的女主人了。连带着她的两个儿子都神气不少,大手大脚地花公中的钱。这钱使出去了,虽不是大房的私账,可也足让沈大夫人心疼。

想安国公府家底虽厚,可也不能这样无度挥霍。因而,沈大夫人心底对二房的不满又涨了一分。因着沈辛固总护着二房,她对自己的夫君也有了几分不满。

到了安国公寿辰这日,沈家自然是门庭热闹、鞍马往来,门前车道上一派车水马龙;各家权贵络绎往来,金衣玉带惹人眼乱。

兰池跟着母亲沈大夫人在门前待客。未多久,她便瞧见阮家的马车到了。这阮家可是她特地求了沈大夫人请来的,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阮小姐来了?兰池可盼了你好久了。”沈兰池立刻迎了上去,对刚下马车的阮碧秋道,“你我本情如姊妹,不如到我这边来坐坐,吃点茶?你我也好说会话。一会儿宴席开场了,兰池便要去待客了。”

阮碧秋提着裙角,险些被她那句“你我本情如姊妹”给震到。还未站稳,她就察觉到身后母亲推搡着她的脊背,意思是让她多与这安国公府家的嫡女沈兰池走动攀谈一番。

“这就来了。”阮碧秋露出个轻淡如素月的笑,“谢过沈二小姐招待了。”

沈兰池领着阮碧秋穿过游廊,在塘畔边停住了脚步。待站定了,她先仔细打量了一番阮碧秋,见她穿一袭素净的若紫衣裙,身姿如弱柳扶风一般,又似那画里的桃源仙子,真是美极,兰池不由慨道:“阮小姐如此美貌,理应嫁予人上之人。”

阮碧秋不动声色,淡然问道:“沈二小姐此言何意?”

“阮小姐,你也不用与我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我知你对陆兆业有情,恰好我也愿成人之美。”沈兰池勾唇一笑,伸手捻起阮碧秋一缕乌黑发丝,“只是不知道,阮小姐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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