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贬入凡间
余子书听罢,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半依在床上,静静地将他看着。

那双瞳孔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如同沉淀了上千年的翡玉,纯净无垢,又深沉似海。

让人看得清,却看不透。

柳无言已是心神混乱不清,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我这就将红线折断,往昔孽缘也将随之断去……”

他只半垂着眼睑,声音略微有些疲惫:“折断红线,能让她重新活过来吗?”

柳无言浑身一震,喏喏道:“自然不能。”

“那你来这里,又有何用。”

“我来帮你斩断红线,斩断这孽缘。”

他只重复:“又有何用?”

柳无言固执道:“只有斩断这孽缘,你才能断了对她的思念,也就会慢慢好起来。”

他轻轻一笑,苍白的唇吐出轻如薄翼的声音:“你若觉得折断红线有用,不妨就折了瞧瞧,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折断也不过是骗骗你自己,却骗不了我。”

“你为何会这样想?”

余子书又道:“我命格天生无象,连老天都决定不了我的命运,区区一根红线又如何决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想做的,我不愿意做的,谁也勉强不了我。你改变命数,也不过是改变了白梨的命数,却没有改变我的。”

柳无言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大错特错,他一向自负,以为能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可他此时才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掌握不了余子书的命运。

命为无象,即为万象。

他的命运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谁也勉强不了他。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柳无言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余子书,他以为他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却没想到他还是硬生生杀出了重围。

他斩断七情六欲,强行飞升成神,又将凤凰之女的一缕残魂将养数万年,避开神殿耳目,引入轮回。

也是几万年之后,柳无言才知道,原来当初他沉睡几千年,便是为了凝聚凰女残魂,以至于耗尽心力而沉睡。

他一直在下一盘棋,瞒着所有人下这盘天下棋局,其心智深邃得可怕。

柳无言自叹不如,当初擅自改动命数终究还是被仙尊知晓,将他贬入凡间历劫,罚他每每窥探命数,都以寿命为祭,也罚他命中一劫,不死不休。

历劫虽苦,柳无言也算认罚。

他确实需要大量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反思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他常年混迹在人界,算尽六界之事,什么都算,尤其爱算身边之人,算他们的大起大落,富贵贫贱,但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日子久了,他们自然也就怕他。不是被逼疯,就是被逼死,他很快就连个说话人都找不到,引以为知己的人也不过数十载就化为一抔黄土。

他终于明白仙尊为何总说历劫苦,原来苦的不是历练本身,而是要让他看着人间百态,世事无常,在这世间孤独无依地等待着死去。

没有至亲,没有至友,空有满腔清高自负,也不过如此下场。

凡人命短,五万年的寿命足以让他疯魔,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魔界,用他的无双才华算每一个人。

刚开始魔界的人确实愿意与他说话,听他算卦总觉得厉害,可当那些卦算到他们自己身上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若好,自然欢喜;若坏,不是惶恐不安就是恶言相向,很难有几个会坦然面对。

时间一长,他们叫他怪物,让他滚出魔界,用最锋利的语言,来掩饰他们内心的害怕。

这世间总是这样,窥知别人命运尚可,窥知自己命运就会狂躁不安。

柳无言心灰意冷,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了兀叽第十七子,禾锦。

当年余子书将残魂引入轮回,投入魔胎,诞下一女造致天雷,其母为救其命,用晶石铸就肉体,强行逆天改名,才让她活了下来,随母姓禾。

她的眉眼稚气,却不掩其灼灼风华,眉目间还如以前那般高高在上,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浑然气息。她朝着他跑过来,却因为跑得太急,左脚踩到右脚,“啪”地摔在他脚边,连站起来都来不及,就连忙拽住他的衣袍。

“他们说你什么都能算,你帮我算算我娘亲在哪?”她的声音糯糯的,听在心里格外酥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把他望着,叫人都不忍心说出伤害她的话。

可柳无言毕竟是柳无言,脾气一如既往,“死了就是死了,这世间再无此人。”

他现在都还能想起她那时的模样,圆圆的小脸蛋,乖巧地像只兔子。她听了他的话,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噘着嘴把他望着,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柳无言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想走又被她扯着衣袖不让走,那声音凄惨至极,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他无奈,只能拿衣袖替她擦擦眼泪,哄骗她:“你母后会回来。”

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明媚,坐在地上,用湿漉漉的眼睛把他望着,就仿佛是望着自己的天神。

他只见过她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从未见过她眼泪婆娑无辜望着他的模样,只感觉一股暖流浸入他的心田,缓解了他百年孤独的冰冷。

柳无言留在了魔界,一个最不适合他的地方。他给自己建了一个小屋,不需要太多东西,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根凳子,就足够了。

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只有禾锦闲来无事喜欢缠着他问事情,这一缠,就缠了两千年。他看着她日益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颦一笑皆如山间晚霞,美不胜收。

禾锦待他极好,知道他算卦折寿,就偷偷将冰麒麟角送给他延年益寿。

柳无言也待她极好,却唯独有一事从不应允她。那就是她想尝尝他的血是什么味道,他断然拒绝,绝不允许她再提。

他知道一旦答应,就和那些低贱的血奴一样,在她心里没有任何区别了。

这是他仅剩的高傲与自尊,一旦失去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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