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百里冽更盯着赫连清,流露出了哀伤的样子:“母亲,你为何如此待我。”
百里冽面颊流转了几许痛楚之色,似因赫连清姿态而伤心不已:“我只道母亲对孩儿有所误解,可如今瞧来,竟似希望冽儿做错了什么事情。”

赫连清此刻一无所获,方才发觉自己刚刚确实是有些急了。

别人瞧在了眼里,也是会心生疑窦,更会觉得自己是有心算计了什么。

想到了这个,赫连清心中不觉恨意涟涟。

这些年来,她一直小心谨慎,柔顺可人。说到底,赫连清出身是差了一些,并且得到了世子妃位置手腕也是有些不光彩。

好不容易,才洗去了出身所带来的低贱气息。

可是今日,她种种举止,却也是让从前种种努力尽数白费。

而眼前这个孽障打小都是极聪明,如今更是趁机咬自己一口,要撕破自己人前假面。

赫连清心里发狠,面上却流转歉疚之色,勉强笑笑:“冽儿,你多心了,你在母亲心中如珠如宝,应当是不做他想。”

这么一番慈母做派,一多半是没人相信的。这一点,赫连清何尝不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她如此言语,别人也不能明着说什么。

无凭无据的,至多背后议论她这个嫡母心狠,算计不了百里冽,赫连清也是没留下什么把柄。

赫连清言语和缓:“我不过担心你不学好,当真做出些个令你父亲失望的事情。因此稍稍急切,故而才将你打搅。倘若你当真做出些个什么有损宣王府声誉之事,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让你继续错下去。”

她面子上和缓,其实内心之中,早就恨得滴出血来了。

纵然此事遮掩过去,赫连清在京城多年经营的名声也是毁了。

在场女眷一多半不肯相信此事如此简单,更有人心忖,难怪宣王世子居然是褫夺赫连清治家之权,反让个妾管家。

这必定是赫连清有些不是之处。

就连周氏也是不觉心有余悸。

暗忖亏得周皇后令女官阻了自个儿,否则岂不是让赫连清连累也是当众出丑。

百里冽一双眼睛里面流转了浅浅的怒色,却借此机会,咄咄逼人:“母亲不依不饶,当真是为了儿子着想?”

既然赫连清处处算计,百里冽干脆撕破面具,做出势成水火的样子。以后若有什么事,必定能让人联想到赫连清身上。

赫连清为之气结,从前她倒真以为百里冽是个傻的,让自己给养废了。

这小崽子在自己面前隐忍,实则暗藏算计。

一时不察,不声不响的也养这么大了,竟有些难以除之。

赫连清难掩内心之中恼恨之情,心中一阵子焦躁,在百里冽咄咄逼人的强势跟前,竟难以如平时一般温和淡定。

她忍不住含酸说道:“冽儿这是当真见怪了,也是那老妪胡说,为娘才有所误会。倘若平时你规规矩矩的,为娘何至于误会。”

百里冽平素也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事情,可赫连清这样子一说,却说得好似百里冽平时极胡闹一般。

房间之中空气似泛起了一股子淡淡的火药味。

百里冽不觉心中冷笑,如此一来,倒是当真顺了自己心意,当众决裂了。

可惜此事自己没有预谋什么,否则趁着今日赫连清人心尽失,便能趁机将赫连清置诸死地。

这也让百里冽内心忽而觉得有些可惜。

他想,可要借着这个由头,离开宣王府?

正在这时候,众人耳边却也是传来了一道娇柔清脆的嗓音:“世子妃,事到如今,其实冽公子什么都知晓了。”

一名妙龄少女盈盈而来,面上却流转了几分惶恐。

她匆匆跑到了人前,咚的一下跪下来。

赫连清只瞧她一眼,顿时面色大变。

这个匆匆过来的姑娘,正是百里冽身边侍候的贴身婢女宁儿。

百里冽也微微有些错愕。

宁儿是赫连清指定服侍自己的,百里冽一向提防。又因上一次,自己让宁儿宽衣解带,却又推拒了宁儿,故而气氛实是有些个尴尬。

这些日子,百里冽也是极少和宁儿说话。

想不到如今,宁儿却是现身了。

想到方才自己神思不属,居然是被药物所蛊惑,百里冽似明白了什么,眸子之中顿时平添了几许的淡淡锋锐之色。

耳边却听着赫连清厉声呵斥:“你这宣王府下奴,在皇后跟前,如何能有你说话地方,还不快些退下。”

“奴婢,奴婢只盼皇后娘娘做主。奴婢宁儿,乃是宣王府的家奴,原本是服侍冽公子的。前些日子,世子妃却唤我过去,要宁儿在冽公子喜爱的香料之中动手脚。那一根水沉烟,两端香料无毒,中间却掺和了些不干净的药。冽公子最初嗅着没什么事,也一时不会在意,可是当那香燃了一半,冽公子就会中招。如此一来,便是会心醉神迷,失去常性。然后,世子妃还要引个姑娘过来——”

赫连清不可置信的看着宁儿,她自然没想到宁儿会将这些个事情给说出来。宁儿是家生子,卖身契也是拿捏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一句话,宁儿能卖到下三滥的窑子里面去。

可是如今,宁儿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

还在众目睽睽,这么多尊贵女眷面前说了。

赫连清一阵子的晕眩。

她恼意上涌,只觉得脑子一根弦顿时断掉了。

赫连清跳起来,动手狠狠一巴掌抽打过去!

“贱婢,你胡说什么,你污蔑当家主母,你该死!来人,来人,还不快些将她给我拖下去!”

如此姿态,落在了众人眼里,自然是说不出的凶狠狼狈。

周皇后不易察觉流转几许不悦。

她身边女官更是踏上前,厉声说道:“清夫人,皇后跟前,不可放肆!”

宁儿更捂着脸蛋,泪水盈盈,急切无比说道:“就算要打要杀,宁儿也是甘之若饴,只盼能将这些话尽数说完。”

赫连清只觉得浑身力气好似被抽去了,整具身躯宛如一团软泥却也是缓缓瘫软。

宁儿更飞快说道:“我身为下人,不敢造次,故而将此事告诉冽公子,更没有在这香中动手脚。所以,才能护住冽公子的清誉。可是,若不将此事给扯出来,赫连清身为嫡母,自然还有机会去害冽公子第二次,第三次。奴婢,奴婢确实是不忍。”

一时之间,群情哗然,议论纷纷。

这后宅之中,争风吃醋的勾当也是不少见,好似赫连清这般下作还被扯出来的就不怎么常见了。

更何况,赫连清这十数年间,可是一直以那一副纯善慈和的姿态示人。

宁儿更从荷包取出一根香:“这是清夫人给我的做了手脚的香,还有,她给我重赏,这荷包里的金子也是清夫人给的。”

除了掏出了香,宁儿还掏出了一锭金子。

赫连清张了张嘴,眸光流转,瞧着眼前一张张面孔。

那一张张脸,面颊之上都是流转了不屑与惊疑之色。

赫连清伏在了地上大口喘气,难道自己这十数年的经营,居然这样子的完了?不会的,她不甘心,更不乐意就此沦落。

赫连清尖声说道:“不是的,都是这贱婢污蔑于我。这个什么香,还有这锭金子,统统是设计好的,只想毁我名声,坏我清誉。百里冽,是不是你,如此设计,不就是因为觉得我害了你娘,如此报复?”

赫连清如此叫嚣,抵死不认。

然而纵然她说得可谓是声嘶力竭,在场之人肯相信她的却并不多。

不少人脸上不觉浮起了淡淡的讽刺之色。

之前赫连清咄咄逼人,非得要搜人,配上这宁儿丫鬟指证,这一切岂非是十分明白。

百里冽眸光轻轻的流转,玉色的眸子竟似隐隐有些深邃。

这宁儿,倒是来得好巧。

不过这来得极巧的宁儿,确实也是为自己解围,并且顺水推舟让赫连清万劫不复。

这似乎又是自己的运气来了。

从小到大,百里冽已然是隐隐察觉到,自己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好运气。

譬如,如今他还活着。

其实他纵然是天纵之资,生来都十二分的聪明伶俐,可当他还是小孩子时候,也是无力抵御赫连清的一些极狠辣算计。

可有好几次,在他险些不幸时候,却似乎是机缘巧合,忽而就没有事情了。

包括他顺利认了风徽征做老师,并且在六岁时候有机会和风徽征四处游历。

风徽征如此孤傲一个人,也不知晓是谁打动了他。

百里冽并没有深究。

而那样子的好运气,绝非机缘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至于究竟是什么人,百里冽不得而知。

如今这突如其来,指证赫连清的宁儿,似乎也是那股子暗中势力的推动摆弄。

百里冽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份暗涌了。

自打他年岁渐长,那股子好运气已经是渐渐不出现。

百里冽心里忽而涌动了几许讽刺,心忖如今神明的恩泽似乎又再次惠泽到了他身上。

当然,百里冽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绝好的除了赫连清的机会。

他不觉起身,伏于地上,沉声说道:“求皇后为冽儿做主,清夫人身为嫡母,冽儿原本不该冲撞。可她不但多年来算计于我,如今更变本加厉,置宣王府名声不顾。”

赫连清也急了:“百里冽,你是海陵蛮女所出,这么些年来,便嫉恨我这个填房继母。如今更变本加厉,让个丫头来栽赃陷害。妾身这些年来尽心尽力,处处退让,当真是好生委屈。冽儿,其实当真是你生母不守妇道,方才被逐出府去,并不是我夺走她的位置,可惜这么多年来你仍然是记恨在心。”

如今相互撕咬,赫连清一咬自然是往百里冽最痛最弱的地方去咬。

咬得疼了,才能赢。

这么多年来,百里冽最不堪的,不就是他有那么个出身海陵郡又淫荡无耻的亲娘?既然苏叶萱不堪,背后也不知多少人加以议论,说百里冽未必便是百里策血脉。人家面子上待百里冽和气,可私底下不知道说得多难听。

赫连清干脆将那些个私底下浑浊不堪的东西生生的撕到了明处。

百里冽算什么,婊子生的贱种而已。

百里冽沉声说道:“母亲,原来这么多年来你居然是如此见疑?我此生从未见过亲生母亲一面,又何来这般怨怼情愫。冽儿并非不同情理,知晓父亲对我的宽容大度,是我那生母不知自爱,更宁可认你为母。想不到你心中居然是这般看待冽儿,以妾为妻多年来惴惴不安,难怪居然如此待我。如今更做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将宣王府的名声置于不顾。”

丛林之中的野兽撕咬,总是恨不得将对方置诸死地,咬得个鲜血淋漓。

如今此处虽无明着的血腥,却比丛林之中野兽的撕咬更加激烈。

宁儿更急切说道:“当真是清夫人令我算计冽公子,她还赏赐我首饰,哄奴婢做事。”

说到了这儿,宁儿更扬起了手腕。

上头一枚玉镯子,光润剔透,老料切的,翠色欲滴。

周皇后淡淡说道:“这不是年前宫中赐给世子妃的,如今怎么落在了个下人手上了。”

赫连清也是一怔,此物确实是属于她。可这御赐的镯子,她是收纳于首饰盒中,轻易不得见人。如今这镯子竟现身于这贱婢身上,更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赫连清只略怔了怔,她做宣王府主母这么多年,也是不知晓斗过多少狐媚子,如今更绝不会轻易认输。她旋即反应过来,厉声说道:“这贱婢,果真是有备而来,居然是偷了这御赐的镯子。皇后容秉,臣妇纵然是要赏赐她些个什么,也是绝不会挑这个御赐之物。若是如此,岂不是自寻死路,自找不是?分明是有人刻意算计,动了臣妇的东西,欲图让臣妇去死。”

旋即,赫连清又盯住了百里冽:“冽儿,你好狠的心肠,当真是算计得我去死。”

赫连清外表疾言厉色,可实则此刻内心竟一阵子的惊惶。

连个收藏的首饰也被人找出来,果真是好手段。

这可是处心积虑啊!

然而赫连清方才用话头压住了宁儿指证,宁儿顿时也是柔柔说道:“夫人,奴婢手中这根香里面含了些个催情药粉,这药粉,还是你配的。”

这奴婢不依不饶,也是让赫连清心突突的跳,竟有几分急躁和厌烦,恨不得将这宁儿给生生弄死,让她再也是说不出话儿来。

赫连清顿时焦躁嗔道:“这等下贱脏物又与我何干?简直是胡言乱语,却也是生生在我身上泼脏水。”

宁儿抬头:“夫人怎么这样子说,你不是,不是还随身带着那玩意儿。身上如意香囊,里面就,就加了这个。”

赫连清如遭雷击,想要说什么,却也是说不出来。

方才只顾着让这贱婢闭嘴,一时之间,却也是未曾想到这一点。

这催情药粉,确实也是赫连清自己调的。

这也是赫连清受宠的秘诀,她精通调香之技,更是会弄一些催情之物。

给百里冽的那根香分量极重,而赫连清香囊里面药粉药性却淡了不少。

而这药,其实是用来拢住百里策用的。

百里策性子风流,喜爱女色,多年来那性儿从来没有变过。

他可每次归家,赫连清温柔妩媚,百里策总会在赫连清房中留宿两日。

便是百里策也不知道其中诀窍,也只当自己和赫连清有些细水长流的情分。

如今这个可怕的秘密,却让宁儿这个贱婢生生的嚷出来。

赫连清如遭雷击。

她忍不住想着,若百里策知晓了,还不知晓会如何。

别人看她脸色变了,忍不住联想篇幅。

周皇后虽不大想理睬宣王府这些个家事,如今却也是不得管。

总是皇族宗室,她身为皇后,人前如何能推脱。

一使眼色,便有宫女摘了赫连清的香囊,并且验了那香。

那懂药的宫女验了,朝着周皇后耳语了几句。

便算是周皇后,那脸也微微红了红,旋即开口:“清夫人,你总是世子妃,也要讲究一些。有些东西,为何要去碰?”

赫连清大受打击,方才没什么反应。

如今听到了周皇后这样子说,顿时大骇,顿时也是不由得哭诉:“皇后,皇后,是有人污蔑,是有人栽赃陷害。”

周皇后却不想说话儿了,赫连清若说宁儿偷盗了御赐的镯子,这尚有几分可信。可是赫连清贴身之物让人动了手脚,怎么想都是不如何可能的。

倒像是赫连清举止不检,才招惹了这么些个事情。

故而周皇后也不理睬她了,只淡淡说道:“将清夫人和宁儿分别软禁起来,此事让宣王府自己处置。”

略顿了顿,周皇后也是和缓了口气:“冽儿,既然此事我已然知晓,宣王府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周皇后分明是信了赫连清做出下贱无耻的恶毒之事,不过是给宣王府面子,故而让宣王府自己处置这些家事。

不过周皇后居然是给百里冽这样子说,宣王府想要包庇赫连清也是不能。

再者瞧百里策都让妾管家了,大约也是没有要包庇赫连清的心思。

赫连清有儿女傍身,宣王府自不可能真将赫连清处死了惹得骨肉离心,不过赫连清那世子妃的头衔定然是没有了。

树上的元月砂瞧着周皇后等人离去,唇瓣却也是不觉吐出了一口气。

此事,竟好似精心的布局,引诱赫连清上钩,让赫连清彻底失势。

元月砂瞧在了眼里,竟并没有觉得如何的爽快。

有些事情,要自己亲手布局,狠狠算计,那才是有些意思。

她要亲手弄死赫连清,心里才会欢喜,才会高兴。

不过如今赫连清性命还在,儿女双全,还有盼头和希望。

想到了这儿,元月砂竟不自觉开心起来,唇角却也是不觉勾起了一缕浅浅的笑容。

那笑容有着小孩子的天真与无邪,竟然是蕴含了几分纯粹的味道。

旋即,元月砂却不觉轻轻的眯起了眼珠子。

不过今日之局,究竟又是谁所布,刻意算计?

说到收获益处,元月砂自然想到了百里冽。

可不会是百里冽的,百里冽被周玉淳非礼时候的绝望情愫,绝非假装。

那就是,突然过来的,莫名其妙的人。

元月砂迅速扭头,盯着周世澜。

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也是顿时流转了几许的审视之色。

周世澜唇角泛起了迷人的笑容,心里却忽而跳了跳。

见鬼,这样子一个小小的,柔弱的女孩子,被她一盯为何背脊竟似生出了几许的寒意。

仿佛猜测出了元月砂的心思,周世澜懒洋洋的笑着,缓缓说道:“不干我的事。”

元月砂手指头抚上了周世澜的胸口,点了一下、两下,柔柔说道:“周侯爷,当真是这样子的。”

周世澜顿时举指发誓:“要是今日是我周世澜算计,让我不得好死。”

元月砂笑起来,眼睛弯弯,瞧着甜甜的。而那嫣红的唇瓣,却也是不觉轻柔的吐出了一口呼吸:“周侯爷在骗小孩子吗?所谓发誓不就是张口轻飘飘说一句话,比喝一口水还要容易的。”

周世澜面色一变,顿时恶狠狠的,森森说道:“不知好歹,如此无状,不如将你给捏死。”

元月砂眼睛还是那样子沉润、柔和,轻轻的眨了一下,两下。

而周世澜又恢复那等轻佻的,懒洋洋的样儿,言语也腻腻的:“我救了二小姐,二小姐怎么如此相疑,让人伤心不已。”

他手指头漫不经心一挥,轻轻一弹元月砂脸颊边的秀发。

关他什么事,发誓也不相信,本也不是他算计的。

至多,也就是受人之托。

这个小妖孽,果真是太古怪了。

周世澜却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秀气的小脸,精致的眉眼。

这小丫头若长开了,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就是太凶了,这种凶猛之物竟然是他生平仅见。

配合元月砂秀美纤弱的容貌,极端的反差之下,却分明有了一股子极端矛盾柔和的异样吸引力。

周世澜不动声色收敛了自己的目光,神秘总是容易引起自己的探索欲的,尤其是眼前这位元二小姐。

却只见百里冽蓦然打开了窗户,眼中有几分探寻。

周世澜吃吃的低笑:“你的阿冽想要见你呢,可要我将你送下去。”

而元月砂的脸蛋之上,却好似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寒霜,竟似有着淡淡的冷意。

百里冽和赫连清相互撕咬时候,百里冽随口说出的言语,却已然是让元月砂内心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阴郁。

耳边仿若还回想起百里冽那句我那生母不知自爱。

不错,百里冽为了赢,自然是不能有那一丝一毫的怯弱,自然要极狠极毒。

元月砂何尝不是不择手段,可有些放在心尖尖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容亵渎。

纵然是弱点又如何,难道一个人就不能拥有弱点?

未得元月砂的回答,周世澜似也明白了元月砂的心意。

不知怎么了,周世澜心情竟似有几分愉悦起来。

元月砂为了百里冽,宁可招惹些个麻烦,可见将这位冽公子看得极重。

怎么自己看到元月砂和百里冽有几许隔阂,心情竟似有些愉悦?

周世澜英俊的脸蛋之上绽放了笑容,捞着元月砂便是翩然而去。

而在静安寺另一侧,院落之中,两名绝美的少女却自在下棋。

苏颖手指轻轻捏着棋子,她轻轻的抬头,绝美的容颜宛如娇艳的玫瑰花儿,让这清静的院落也是平添了几许淡淡华彩。

这位苏家的养女,京城第一美人儿,在回到京城之后,似也将南府郡那些令人不悦的事情忘记,又恢复了平素的美貌从容。

此时此刻,苏颖却也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的贞敏公主。

百里敏是皇族公主之中最美丽的一个,小小年纪,已经是品貌不凡,姿容不俗。

今年贞敏公主才十二岁,却已然是艳色殊丽,纵然眼角眉梢还有几许淡淡的青涩,却也是已然丽色无边了。

就算在苏颖这样子的绝色美人面前,贞敏公主也并没有输了去。

甚至于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从容高贵,还比苏颖显得更加自然。

苏颖内心暗暗赞叹贞敏公主的美丽,甚至忍不住内心也是有几许嫉妒。

小小年纪,已经是有如此的美色。

倘若再大几岁,添了几分女人的风情,也不知道是何等美法。

只恐怕,到时候苏颖也会被她生生压了一头。

苏颖旋即落子,平复心绪。

好在,这个美丽的公主从来不是自己需要对付的对手。

苏颖瞧中的男人,是百里敏的哥哥,封号长留王的百里聂。

百里聂性子有些古怪,一向少与人来往,便算是皇族之中,也少有交好之人。

唯独年纪尚幼的贞敏公主,倒是偶尔与百里聂一道。

所以,其实贞敏公主是苏颖需要讨好的对象。

若能讨得贞敏公主的欢心,甚至成为贞敏公主的手帕交,那么不但能借机亲近长留王,还能让百里敏为自己说项,撮合这段姻缘。

可惜百里敏骨子里其实极冷淡,其实并不是那么好亲近的。她向来不爱揽什么闲事,宫中争斗视若无睹,说到好些的朋友,也就一个周家阿淳。可就算是周玉淳,贞敏公主也不过是面子上交情。周玉淳有什么心事,不自觉会去找百里纤,下意识间也不会在百里敏面前开这个口。

苏颖是个极聪明的人,她若要讨人的欢心,那素来也是容易。可偏生苏颖用尽了手腕,百里敏一个小姑娘,却总是待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既不能十分亲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更不能说贞敏公主将她给冷待了。

思及至此,苏颖也是不觉微微苦笑。

百里聂性子古怪,难以亲近。而百里聂身边的人,也一点都不好下手。

正在这个时候,静贵妃却也是盈盈而来。

贞敏公主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赶过去轻轻的扶住了静贵妃。

她见静贵妃面色苍白,气色也不是很好,不觉说道:“母妃仔细身体,待回到宫中,再喝几副益气补血的汤药。”

静贵妃摇摇头,和声说道:“不打紧的,我身子倒还好,上个月御医为我请过脉,说一切都好。也是这几日,赶着做超度经文的刺绣,伤了神,瞧着气色差些。回去好生歇息,过几日就好了。”

静贵妃做的刺绣,是为早死的儿子绣的。

苏颖也知晓一些当年的事情。

那时候静贵妃有了百里敏,没过几年,又怀了个孩子。

这第二个孩子是个儿子,也就是那早死的十九皇子百里锦。

百里锦生下来没足月,便因染病没了,惹得静贵妃生了一场病,落了病根,以后再不能生育。

那几年里宣德帝对静贵妃十分怜惜,可后来日子久了,静贵妃年纪大了,宠爱也渐渐淡了。

好在,还有个得宠的女儿贞敏公主。

苏颖不觉心忖,也难怪静贵妃对死去的十九皇子念念不忘。

贞敏公主颇得圣宠,百里锦这个儿子也一定会讨得陛下欢心。

若是百里锦还在,打小得到如贞敏公主一般的爱宠,只恐怕连豫王也不能有如今的风光。

宣德帝如果过于疼爱幼子,那么这个皇位的继承之人,如今的陛下也是会另有想法。

更轮不到如今的张淑妃招摇十七皇子百里璃了。

可那也只是如果,只是假设。

如今静贵妃颜色渐褪,没了宠爱,有个女儿又如何?这女儿再得宠,有些东西也是争不来。

难怪静贵妃年年怀念十九皇子,日子越久,竟越发悲不能止。

贞敏公主扶着母亲,略一犹豫,却不觉低语:“这供奉于莲花灯中的经文刺绣,也可让宫中绣娘去做。母妃年纪大了,这样岁数,熬着做刺绣实在是伤身。弟弟孝顺,也是会体谅一二。”

静贵妃却摇摇头:“不成的,这刺绣定然要我亲手绣,哪里能让别人。我做梦都瞧见锦儿,浑身是血,痛苦极了。我可怜的儿——”

她蓦然眼眶潮润,却也是没有再说下去。

苏颖聪慧,对于这些宫廷的秘闻,只充耳不闻。

静贵妃的儿子应该是病死的,又怎么会染满鲜血,痛苦不堪呢。

可见静贵妃对自己儿子的死,另有看法。

可是这个秘密,苏颖并不想深究,也不想要知道。

贞敏公主也不好说什么,扶着静贵妃离去了。

苏颖唇瓣幽幽吐了口气,这些京城尊贵的女子来到静安寺,只盼望能得到神明保佑,可每个人心中算计的都不一样,也不知晓神明会保佑谁。

她耳边听到了清越的钟声,响过十九次,便要礼佛了。

而此刻元月砂却也是就着钟声,踏入了宽阔的明堂之中。

元月砂以前来过龙胤京城,可对于这礼佛之地素来也是没什么兴致。

这静安寺,元月砂却也还是第一次到来。

静安寺号称京城第一大寺,又让那么多尊贵的女子趋之若鹜,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

只见面前那尊巨佛,足足有十丈来高,通体曲线流畅,佛像宝相庄严,唇角微微含笑,尽显慈祥之态。那佛一只拈花的手掌,便能在掌心站上两三个人。故而当信众走到这具巨佛跟前时候,自然是情不自禁的升起缕缕渺小之意。

而这巨佛莲花宝座跟前,竟密密麻麻,摆满了莲花灯。

寻常寺庙供奉的莲花灯,一多半是纸扎的。可这宫中女眷都来的静安寺,那朵朵白莲,竟是白玉雕琢,一片玉色晶莹,更有摄人的富贵。

此刻别的女眷还没有到,空荡荡的明堂之中,只有元月砂一个人。

正在此刻,元月砂听到了背后传来了轻柔的足步之声。

这也是在元月砂的意料之中。

她转头,正欲说一句你来了,可瞧见来客,却不觉微微一怔。

来的居然是周玉淳。

灯火辉映,周玉淳脸上也似染了一层淡淡的幽幽之意,却并没有什么表情。

那日在北静侯府初见周玉淳,对方活泼开朗,又天真稚气。

短短几日,周玉淳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看着周玉淳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元月砂倒并没有尴尬,反而柔声说道:“周姑娘,你没有事吧。”

周玉淳嗤笑:“方才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真蠢。”

她缓缓的走过来,和元月砂擦肩而过,走到了巨佛跟前,瞧着面前那些白玉莲花灯。

“我以为冽公子喜欢我,可人家骂我自作多情,是个花痴。阿纤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什么话儿都跟她,可是如今才知道她不过是骗我。葵花服侍我那么久,却和阿纤一道算计我,让我自作多情。她们不是要帮我,而是要我身败名裂,还要算计到百里冽。如今百里冽更会庆幸,亏得那时候言语作践我,没有要我这个蠢物。”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只怪我自己蠢。自己是个蠢货,难道怪别人踩你一脚,骗你一下。”

周玉淳一步步上了台阶,穿梭于那些白玉莲花灯间。

灯光玉色辉映,她仿若佛前供奉的龙女。

“还有冽公子,他也骗我,温温柔柔哄着我,其实呢不过是想护你周全,让我为你讲话。他那样子聪明,明明知道我喜欢他,明明是不喜欢我的。平时冷冷淡淡,态度疏离,却为了你对我亲近和热情。元月砂,你是不是很得意?你一个南府郡的旁支之女,却瞧着我笑话。”

周玉淳越说,面颊之上恨色越浓。

元月砂轻轻的转身,下颚轻扬,抬头瞧着台阶之上的周玉淳。

周玉淳与她眸光对视一瞬,却顿时避开了元月砂,垂下头去。

她伸手,取下了面前一盏白玉莲花灯,缓缓的从台阶之上下来,走道了元月砂跟前。

莲花灯制作精巧,和少女俏丽容貌一映,更似添了几许灵秀之意。

却分明给周玉淳脸颊之上增了深深浅浅的阴柔。

“这盏白玉莲花灯,是死去的十九皇子百里锦的。静贵妃每年都亲自做经文刺绣,放入灯中供奉,宝贝得不得了。”

周玉淳这般言语,而她手中的白玉莲花灯确实也是做得极为精巧。

元月砂却也是不觉浅浅一笑:“是吗?”

周玉淳蓦然抬头,终于死死的和元月砂眸光对视:“元二小姐,我只知道,若我没那么蠢,那么傻,就不会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我,欺骗我。”

那一声声钟声清越悠扬,外头渐渐有了足步之声。

周玉淳当着元月砂的面,蓦然将手中白玉莲花灯狠狠一摔。

元月砂没有阻止,任由周玉淳如此施为。

那灯坠落于地,摔个粉碎。

又因闹腾出这么些个动静,外头的人更是赶着踏入这佛堂之中。

却见周玉淳蓦然又恢复了那天真、震惊的样儿,退后几步,指着元月砂颤声说道:“元二小姐,你,你怎么可以,将这灯给摔碎了。”

进来的人越发多了,个个惊讶的看着眼前一幕。

周玉淳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掌,嗓音提了提:“这可是死去的十九殿下的灯,静贵妃最心爱之物!”

这是周玉淳生平做出的第一桩恶毒陷害之事,她不由得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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