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舒看着满头银针的弦歌,满心疑问。小时候顾弦歌虽然也瘦瘦小小的,可是身体却是很壮实的。记得有一年冬天,顾弦歌为了给齐恒哥哥烹茶,特意跑到九华山上去取梅花上的雪,当时她和齐商哥哥也死活跟了去。不想当天雪越下越大,竟是将上山唯一的一条路给封死了,当时齐商哥哥本说这么大的雪不宜走山路,便在山上住一晚,次日定然有人会来寻,将他们解救出去。
可是顾弦歌死活不同意,非说次日便是齐恒哥哥的生辰,一定不能耽搁的,不如她先下山,然后找人来救她和齐商哥哥。

最后二人拗不过弦歌,一同下山。

这么大的雪是骑不了马的,三人只好徒步下山。可是大雪将下山的路盖住了,只能寻着记忆往前走。不想越走越偏,彻底迷路了。

三人在九华山中走了一天,眼见着天黑了,却还是没能下山。齐舒吓得都快哭了,强忍着眼泪死死的拽着齐商的手,生怕一松手自己便走丢了。最后实在走不出去,只好找了个山洞躲着,等着天亮了再走。

好在第二日便有人找到了他们三人,回去后她便发了高烧,即便如此还是被父皇母妃训斥了一番,还勒令她今后若再敢擅自溜出宫便大刑伺候。

可后来她终于病好了去太学碰见顾弦歌,她却告诉自己她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别说发烧,就连喷嚏都没打一个!

当时她还盯着顾弦歌,不可思议了许久。

所以顾弦歌在她印象中,是属于绝对不会生病的那类人。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满头银针,眉心紧蹙,一脸痛苦的样子,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羸弱的仿佛随时会死掉一样。

这些年,顾弦歌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么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格格不入?

萧湛施针完毕,起身见齐舒竟还站在那里,不由得皱眉,道:“无欢需要静养,贵妃娘娘请回吧。”态度疏离却礼数周全,让齐舒想发作都没有机会,终于扔下一句,“那你好好养病,我改日再来看你。”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开。

齐舒刚刚走出房门没几步,便听身后传来萧湛的声音:“贵妃娘娘留步。”

“何事?”齐舒挑眉。

“贵妃娘娘若是无事,便不用来瞧她了。”萧湛微微抬了抬下巴,神情依旧淡漠,可在齐舒看来,却是他瞧不起自己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齐舒怒道。

“您是大梁长公主、陈国贵妃,无欢不过是一介庶民,您总往这里跑,怕是会惹人非议。”

“无欢?”

“叶无欢,那个您认识的人早就死了,死在了八年前那场灭门案中,现在活着的,只是叶无欢。还是说贵妃娘娘贵人多忘事,需要我提醒您一下杀了她满门的人是谁?”

话音落,齐舒脸色唰的白了个透。

“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齐舒咬牙。

“谁的意思不重要,这是事实,不是么?”萧湛扔下这句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

齐舒神色莫测的站在那里许久,这才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萧湛坐到床边,看着弦歌的睡颜,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

“她走了?”弦歌没有睁眼,声音透着疲惫和虚弱。

“走了。除了头疼,还有没有哪儿疼?”

“哪儿都疼。”弦歌说着,萧湛脸色大变,正欲说话,却听弦歌继续开口说道,“最疼的,是这儿。”

弦歌伸手,摸着胸口左边。

“无欢。”萧湛皱眉,眸中全是怜惜。

“我以为我能坦然面对,我一直告诉自己,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也都与她无关,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我根本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她……麒麟,我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气量怎的这么小了,小到这般地步……”弦歌说着,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青丝中。

“无欢,你很好,真的。”萧湛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

道是悔恨无益,怅惘难寻,昨日不过一抔黄土一缕烟,该散的终将散去。那些该记得的,该忘记的,都逃不过寥寥浮生。

只是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痛,好似一根刺扎进肉中,拔不出,去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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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的夏天比大梁来得更猛烈,尚未到七月,便已经热得不行,只是坐在屋里一动不动,不多时便会被含水浸湿后背。弦歌纵然不那么怕热,可还是觉得日子有些难熬。

齐商来时,弦歌正缩在小池塘边上的凉亭里睡着。

因为在皇宫中出了那件事,所以第二日萧湛便向宋太后辞行说要出宫,宋太后虽然百般不愿,可是看着他薄凉的眼神也知这个侄儿怕是在心里怨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准了。

离宫后,他们没有住圣上赏赐的安乐侯府,还是回了萧湛买的那座宅子。宅子里有一方荷塘,周围是一片竹林,夏天还算是清凉,所以弦歌便总跑到那里乘凉。

弦歌认床,晚上总睡不好,于是全靠白日里补眠。萧湛干脆差人将荷塘旁边的亭子修整了一番,挂上了竹帘纱帐,摆了木榻,随时备着茶点,甚至还细心的将周围种了些七里香驱蚊蝇。所以弦歌便总是在那里待着,或是趴在栏杆上发呆,或是看书,或是补眠,兴致来了也会弹两支曲子。

这样平淡入水的日子在弦歌看来,竟然没有一丝的烦闷,萧湛看在眼里,偶尔会想起当年那个整日不闯点祸便浑身不自在的顾家大小姐,颇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得不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时间改变不了的。

水滴石穿,聚沙成塔,在岁月的浮光掠影中谁和谁并没有什么差别。

弦歌睡得浅,听见脚步声以为是萧湛,也并未睁眼,只是翻了个嗫嚅道:“麒麟,有蚊子。”

不大清醒的嗫嚅,软软的带着一股子娇媚。

她就如此信任那个麒麟,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吗?齐商居高临下的看着弦歌的侧颜,有些神色不明。

虽然脸色不大好看,齐商还是坐下来拿起弦歌旁边的团山细细的替她扇着。

弦歌舒服的嗔唤了一声,虽然已经睡不着了,但还是在木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阵,这才睁开眼。

待看清眼前的人时,愣了一下,这才慌忙坐起来,“齐商,你怎么在这儿?”

“呵,你与那个姓萧的倒是亲厚的紧。”齐商阴阳怪气的冷笑,把弦歌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跟什么?”

“哼。”齐商偏过头不理她。

“莫名其妙。”弦歌白了齐商一眼,从木榻上下来,倒了杯茶。

齐商突然很想问她现在总与萧湛黏在一起,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他俩又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可是那些话却还是生生的卡在喉咙处,他既想知道答案,却又怕从她嘴里说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喂,你一个大忙人巴巴的跑来,不会就是为了发呆吧?”弦歌在齐商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我一个大闲人,哪儿来那么多事情忙?”齐商抱着后颈,靠在太师椅椅背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好歹是个世子,再闲又能闲到哪里去?”弦歌说着,递了一块桂花糕过去,“要么?”

“要。”齐商接过,咬了一口,皱眉,“我记得你以前不吃这些甜腻的糕点的。”

“你都说那是以前了。”弦歌垂了眼帘,淡淡的答道,听不出什么情绪,可齐商却莫名的心一紧。

又是一阵该死的沉默。

终于齐商开口打破了沉默:“铃铛,和我一起回大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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