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是他们新婚第一夜, 慕容檐突然离开。虞清嘉明知道外界局势复杂,慕容檐恐怕不会很快回来,她自己卸妆,早早睡觉才是聪明的做法。可是虞清嘉莫名想再等一等,天色从昏黄变成漆黑一片,夜半更声一声比一声响, 丫鬟们来劝了好几次, 虞清嘉每次都说:“再等一等。”
她将丫鬟全部打发下去, 自己独坐在床榻上看书,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中的书卷滑落地面, 虞清嘉靠在床柱上睡着了。她再一睁眼, 就看到了慕容檐。虞清嘉最开始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定睛看了又看,见眼前的人依然还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梦, 这确实是慕容檐。

虞清嘉赶紧坐起来, 因为睡得太久, 她的胳膊都被压麻了, 猛地起身都使不上力气。虞清嘉身体一晃,慕容檐及时地撑住她,虞清嘉扶住慕容檐的手,嗔怪道:“你回来怎么都不叫人?无声无息的,我都不知道。”

慕容檐在昏暗中深深地看着虞清嘉,他从铜雀台离开时火光冲天, 从正殿到浮桥五步一岗,每个士兵手中都拿着火把,烟味中沉浸着浓浓的铁锈味,血与火熊熊燃烧。他下台阶时眼睛里飘入了火星,慕容檐伸手遮眼,眼前不期然浮现出另一片火光。虞家大宅,白露跪在石板上,低头说:“殿下,属下罪该万死。”

另一个声音明明预感到什么,却还是自欺欺人地问:“她呢?”

“六娘子……去世了。”

慕容檐心神剧痛,他压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从刀山火海爬回来,终于能去虞家迎接自己喜欢的姑娘,却被告知她已然死去,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画面到此并没有结束,可是慕容檐强逼着自己从幻境中醒过神来。这些都是假的,他和虞清嘉已经完婚,她日后会长长久久待在他身边,即使死亡都没有办法将他们分开。

慕容檐一言不发地离开皇宫,驾着马一路都不减速,疯了一样地赶回王府。然而等真到了婚房面前,慕容檐却许久不敢进去,他害怕自己一推开门,这场梦就醒了。冰冷黑暗的屋子会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今日之前,慕容檐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有近乡情怯这类软弱的情绪。他在露水中站了很久,直到两边厢房隐约传来声响,似乎是哪个婢女起来看外面的动静,慕容檐才终于迈开脚步,走到了屋内。

屋内并不是他想象的一片死寂,而是处处挂在大红锦绣,喜烛燃烧到一半,烛泪正静静地流淌着。屏风后,床幔半开半掩,一盏灯将地面照的昏黄。

慕容檐慢慢走近,他自小习武,一路走来即便是军里受过训练的男子也很难察觉,何况睡着了的虞清嘉?虞清嘉倚着床柱,精致的深衣从塌上堆叠到脚踏,沉静美丽,毫不设防。慕容檐坐在她身边,一时间都不敢伸手去触碰她的脸。他不知道这一幕究竟是真的,还是他的臆想。

明明没有一点声音,虞清嘉却奇异地醒来了。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眼睛用力眨了好几下,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慕容檐脑子里绷了一路的弦突然就断了,他多么希望,在他梦境看到的世界里,他问出“她呢”这个问题后,虞清嘉能回答他:“你回来了。”

而绝不是冷冰冰的,她死了。

虞清嘉刚睡醒,脑子都没转明白,整个人忽然被用力抱住。慕容檐紧紧环着她的肩膀,说:“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

虞清嘉本来被吓了一跳,听到这里心底渐渐弥漫上一股疼。她伸手抱住慕容檐的腰,说:“我不会。”

“你发誓。”

“我发誓,我不会离开你,除非……”

虞清嘉都没有说完,却猛地被慕容檐堵住嘴。虞清嘉瞪大眼睛,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簌扑簌地眨着,愣怔地看着慕容檐,都忘了如何反应。慕容檐检查到虞清嘉嘴上并没有伤口,说不清遗憾还是欣慰地放开她,用指腹蹭了蹭她的唇瓣:“是口脂。口脂太甜腻了,味道不及你。”

虞清嘉眨巴眼睛,脑子终于恢复运转,红着脸推开慕容檐:“流氓,你说什么呢!”

慕容檐不屑一顾,说:“流氓?那我干脆着实了流氓的名声,让你看看什么是流氓恶霸。”

慕容檐刚说完,就将虞清嘉整个人抱到自己腿上,连人带衣服都圈在自己胸膛和胳膊之间。虞清嘉完全被慕容檐的气息包裹起来,她很不习惯自己的全部重量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虞清嘉尴尬,想赶快站起来,但是脚不着地,手又推不开慕容檐的胳膊,反而越挣扎牵缠得越紧。最后虞清嘉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抓住慕容檐的衣领,尽量少的触碰到慕容檐:“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慕容檐挑眉,手指顺着衣服花纹滑到虞清嘉衣领处,作势要往里面伸,“那我可不能白白担了这个名。”

“哎!”虞清嘉着急叫了一声,慌忙松开手去捂自己的领口。慕容檐以前虽然讨厌,但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做过越界的行为,但是今夜的他进攻性强得不可思议,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虞清嘉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羞窘的满脸绯红,她紧紧攥着自己衣领,眼睛湿漉漉地、惊愕地瞪着慕容檐,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慕容檐本来只是逗逗她,见状终于忍不住,抱着她低低地笑了出来。他清俊矜贵,美不可及,这样一笑恍若谪仙堕妖,带着致命的魅惑力。虞清嘉眼神不禁变直,脑子中不受控地蹦出他的面具。他长成这个样子,难怪要靠面具遮住脸才能行军打仗。

慕容檐抱着虞清嘉,让她在自己怀里坐起来,然而却不放虞清嘉到地上。慕容檐说:“本来只是逗逗你,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经逗。”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我不喜欢你说除非。世界上没有除非,无论神魔道佛,都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虞清嘉知道慕容檐又想起来那个梦,虞清嘉这几天听白蓉说了许多消息,有关于虞清雅的,也有关于慕容檐的。虞清嘉渐渐总结出来,梦中她曾听到虞清雅和系统密谋,他们口中的史书,应当是第一重世界。

那是一切本来的轨迹,虞清雅没有重生,也没有未来位面的掠夺者,慕容檐称帝,虞清嘉亦安安稳稳活到嫁人。因为没有系统,所以虞清雅不认识广平王,大房二房也没有搬到京城,他们依旧住在兖州虞家的祖宅里。

在广平王府里虞清嘉曾经见到赵敬廷,那时候赵敬廷第二天要去兖州办差,故而提前从酒宴上离开,正巧在水边遇到虞清嘉。第一重世界里赵敬廷同样去兖州办差,只不过那时候虞清嘉还在兖州,他们二人不知在什么地方偶遇,虞清嘉同样将赵敬廷误认为慕容檐。然而这一次,因为政变的消息传到兖州要耗费时间,所以赵敬廷有充足的时间向虞清嘉提亲,结果却被李氏和虞清雅眼红,硬生生拗给了虞清雅。其实即使虞清雅不抢,虞清嘉也会回绝赵敬廷的提亲,谁能知道虞清雅完全被虞老君的偏心惯坏,竟然做出来这种事情。

这样一来,虞清雅婚后过得不好,也是求仁得仁,而虞清嘉等来了慕容檐,两人成婚,生儿育女,共度一生。虞清雅婚姻不幸却不反省自己的错误,只怨恨过得好的堂妹,之后含恨重生,遇到了同样来古代位面投机的系统,开启第二重世界。

第二重世界里,虞清雅仗着先知拦截虞清嘉的机遇,最后还铤而走险,用系统出品的毒悄悄毒死了虞清嘉。虞清嘉死后,虞清雅美滋滋地等着替代女主命,结果却等来了刚政变成功就奔赴兖州的慕容檐。慕容檐千里迢迢而来,见面却被告知,虞清嘉已经死了。慕容檐大怒失控,下令让虞家全族给虞清嘉陪葬。

虞清嘉在广陵梦中看到的事情,正是第二重世界的后续。慕容檐失控,了无生趣,一生肆意杀戮,英年早逝,是历史上有名的天才暴君。虞清嘉看到这些心惊胆战,醒来后,立刻将素未谋面的琅琊王视为头号危险人物。她那时并不知道,她心里避之不及的暴君琅琊王,正坐在马车上,日夜兼程向她驶来。

虞清嘉通过梦境得知了重生和系统的存在,任何一个小小的变化都能引发后续海啸山崩,此后的进程轨迹和第二重世界完全不同,为第三重世界。虞清雅以有心算无心,靠着系统的作弊毒死了虞清嘉,第三重世界里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底细,公平竞争,虞清雅就再也赢不了了。

慕容檐这段时间的反常,多半是因为梦境里透露出来的第二重世界的后续。强极则辱,慧极必伤,虞清嘉知道慕容檐看着冷血骄傲,但其实最经不起失去。他冷漠薄凉,可是如果在意什么东西,那就是将其融入筋骨血脉中,一旦失去伤筋动骨。那种满怀期待而去,却得到了最可怕的噩耗的感觉,对他的冲击其实非常大吧。

虞清嘉知道慕容檐没有安全感,所以只能尽量安慰他,支持他,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虞清嘉心渐渐软了,她伸手抱住慕容檐的脖颈,将侧脸靠在他的胸膛上,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生同衾,死同穴,我不会离开你。”

慕容檐心里酥酥痒痒,有点疼又有点麻,他越发抱紧虞清嘉,说:“好。”

虞清嘉让他静静抱了一会,最后实在忍不住,缓慢扭动腰肢,四处寻找出去的路:“时间不早了,我得卸妆散发,明日还要拜庙稷。”

“我唤婢女来。”

“等等。”虞清嘉拉住慕容檐,说,“她们都睡了,她们也忙了一天,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喊她们起来。我自己来就好。”

慕容檐没有意见,没有人来打扰他和虞清嘉独处,他当然求之不得。慕容檐将虞清嘉抱到梳妆台前,在虞清嘉的指挥下替她拆下发髻上的钗环。慕容檐用帕子沾了清水,一点一点擦拭虞清嘉眉心上的朱砂。慕容檐的呼吸规律扑打在她的眉心上,语气冷淡,不掩嫌弃:“这枚花画的不好,还不如我来。”

虞清嘉瞟了他一眼,道:“说的简单,那你来试试?”

慕容檐将帕子扔回铜盆中,不知为何笑容中带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试试当然要,但可不是现在。”

虞清嘉都没反应过来,身体猛地腾空而起。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旋即,就只剩下无助的呜呜声。床幔缓缓垂落,两只儿臂粗的红烛上,又砸下一滴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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