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道菜, 名叫红香绿玉,乃是一道药膳。用藿香草叶裹面炸,炸的不焦,配上玫瑰酱吃。
还有荷叶粉蒸肉, 煨冬瓜, 酿鸭子等荤菜, 以及拍黄瓜、五香面筋、醋溜瓜片等素菜,还有一道香粥, 几样花馍馍。

冬瓜煨的极好,做法和宫中不同,宫中的做法是吧冬瓜切块煨火腿或排骨, 而这里则是把冬瓜的一端切开, 里面掏空瓜瓤瓜子, 填满各种肉,然后在地上挖一个坑,把冬瓜竖着放进去,用炭火满满的烤熟,和叫花鸡的做法差不多。从里面的肉到外面的冬瓜, 都极香美。

道士们可以吃荤腥,只有四种肉不吃,牛肉、乌鱼、鸿雁、狗肉,因为它们代表忠孝节义。

朱见深道:“还好, 父皇病倒了, 做儿子的十分忧心。”

朱见济平静的点点头:“是嘛, 我当时也是。”

朱见深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弟弟穿了一件素白色的道袍,衣服上竟然没有暗绣,真真正正的是一件朴素的衣裳,宽袍大袖,头上戴着黑纱冠,金云头簪束着牛心发攥,面如银盘,光洁而圆润,眼眸低垂。他坐在餐桌前,双手轻轻的搭在膝盖上,腰间挂着一块雪白温润的狐狸玉佩,整个人一团和气,一团清气。

“见济,你,你这样一心向道,以后会出家当道士吗?”

朱见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这凡尘俗世了无意趣,”这道袍肥大宽松,以寓包藏乾坤、隔断尘凡之意。又取直领,以示潇散。

“乾交坤变,坤索乾成。异名同出,一本共根。内外虚实,刚柔平均。阴阳壁理,变化分形。三丰真人这段话说的极有道理,哥哥若是闲来无事,听我讲一讲,如何?”

万贞儿已经饿的受不了了,悄无声息的伸出手,夹起一块鸭子肉,悄无声息的送进嘴里,轻轻的咀嚼,一点声音都没有。又夹了一块荷叶粉蒸肉,全程吃的无声无息,这肥肉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实在是太曼妙了!

朱见深瞪了她一眼,你欺负见济看不见!馋死我了!欣然点头:“甚妙,听一听道经,定一定心。别光说,你吃点东西。”

朱见济摆摆手,有点小得意:“不必啦,我正在学习服气辟谷,可以一两日不食,依然身体轻盈,精力充沛。”

朱见深早就饿了,他在逛街的时候吃了不少零食,这不假,可是零食甜点不顶饱,还是眼前的菜肴更好:“你讲道的时候,我吃点东西,不算不恭敬吧?”等等,你在辟谷?辟谷还能这么胖?

“你吃你吃,别饿着。”朱见济伸手在桌子上摸索,摸到自己面前的食碟:“给我夹一块冬瓜。”

万贞儿站起来给他加了一块浸透肉汁肉味的冬瓜,细心的用筷子夹成小块,又把筷子递到他手里:“郕王,请。”

朱见济抓住筷子的同时,也抓住了她的手,朱见深眉毛都立起来了。

朱见济问:“你练武?”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比别人更旺盛,更锐利。

朱见深伸手拍开弟弟的手:“叫嫂子。不要动手动脚。”

朱见济惊道:“哇?真的?还是她?”

“是她,就是她。”

万贞儿悄无声息的走回去,继续非常淑女的吃东西,显而易见,太子和他说过要娶自己,而郕王以为太子已经改变了计划。

兄弟俩又吃又喝,吃的饱饱的,换了一个净室,道士又进献了清茶和水果,朱见济开始谈经论道。

朱见深读过这些书,但只是读一遍,不求甚解,老师们也不讲这些东西。他强撑着精神,尽量不打瞌睡,看着打瞌睡的万姐姐来提神,看她瞌睡的快要流口水,好好笑,还很可爱。

朱见济一直都欲言又止,他想跟哥哥说,自己认识一位狐仙,等正式结丹,入了修行大道,就要跟她一起离开京城去山中修行,到那时候能见到讲道的列子,还能见到隐居武当山的张真人。可是这话,不好说,哥哥虽然亲近……可是狐狸姐姐并不相信他,我也拿不准主意,要是有一天,我不辞而别了,你会伤心么?

他腰间的狐狸玉佩就是胡十三娘变化的身形,在皇帝病倒之后就吃不到了,她本想回山中修行,又舍不得这个小可爱。在小可爱去听道人讲经时,她怕那道人修行的一知半解会误人子弟,就幻化成玉佩跟过去挑刺儿,后来发现道人讲的还行,自己听着也有几分收获,更有借口不离开凡间。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到晚间兄弟二人话别,各自归家。朱见济回府去给汪太妃请安,朱见深回去给父皇请安。

朱祁镇:“外面有什么传闻吗?”

“儿臣不知,儿臣在白云观遇上了见济弟弟,他现在一心向道,好像有出家的打算。”

朱祁镇微不可查的笑了笑:“随他吧。”

里面在聊着,外面也在聊着。

承恩已经换上了大太监的衣裳,腰代扣也换成了金的,看着有些英俊:“万姐儿,过来说话。”

万贞儿走过去:“承恩哥哥近来可好?好些天不见你,干什么去了?”

承恩脸上有些惆怅:“媳妇儿病死了,给我留下两个孩子,哎,难办啊。”

万贞儿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那媳妇原本是宫里的大宫女,两人常在一处伺候太后,天长日久暗生情愫,借了对食。承恩慢慢攒下钱来,在外面买房子置地,想着这修建好的宅子一年到头只能住十二天,实在是可惜,就把对食宫女想法子弄出宫去,住在宅子里,又从同姓的人家买了一个男婴一个女婴。

本来都挺好,后来听说他那媳妇耐不住寂寞,跟一个锦衣卫百户好上了,然后被同僚举报给承恩,承恩出宫了一段时间,果然,他媳妇病死了。

万贞儿只当不知道这件事,面不改色的问:“承恩哥哥打算什么时候续一房太太?别忘了请我吃喜酒。”

承恩脸上微微一红:“或许吧,我最近看上一个花魁,她也着实不错,只是身份叫我为难。你说一个花魁,见遍了世间男子,是不是不会像她那样亟不可待的出墙?”

万贞儿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承恩微微一笑:“也是,也是,我问你做什么。嗯,你们东宫快要有喜事了。”

“喔?”

“太后提出要为太子选妃,如今选中了吴氏、王氏等人,还在继续选,将来的太子妃,以后的往后就要在这些人中。”

皇帝的寝殿中,朱见深听了这话,大惊失色跪下:“父皇,我不要娶别人,我要立万姐姐为皇后。请父皇恩准。”

朱祁镇气的坐了起来:“胡说八道,她比你大多少岁?当你娘都够了!”

朱见深宁折不弯的仰着头:“父皇,刘娘娘和樊娘娘的年纪,也够当您的母妃!”

她们大了你十三岁啊!

两个加在一起大你二十六岁啊!

朱祁镇一窒:“休得强词夺理!朕给你选定的是名门淑媛,那万氏一个粗鄙的仆妇”

朱见深打断他的话:“万姐姐识文断字,自幼教导我读书,现在每日读书不倦!”

朱祁镇怒骂道:“你敢顶嘴!朕现在就下令杖毙她!”

朱见深气的说不出话来,捏着拳头站了起来,道:“那我就追封她为皇后,提前埋在陵墓中,等待与孤合葬。这没什么,待到父皇龙驭宾天,刘敬妃、樊顺妃、王惠妃、王贤妃、杨安妃、高淑妃、魏德妃、刘丽妃等人,一样要为你殉葬!父皇,你已遭天雷警告,多给自己积德吧,不要行不仁之事。”

呸!才怪!你要是敢杖毙万姐姐,我就跟你拼了!我也要来一个夺门之变!父皇,我跟你不熟!生我是周妃生的,养育我是太后和万姐姐做的,你干什么了?大家形同陌路,你敢杀我的万姐姐?

朱祁镇万万没想到傻了吧唧老老实实的太子敢说这种话。

他只觉得太阳穴疼的要炸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胸口憋闷的像有一只河豚撑在里面。

怒火攻心,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往后倒下去。

李德贵在旁目瞪口呆的看着,见太子冷冷的扫过来,他连忙下跪道:“不知何故,皇上突然口吐鲜血晕过去了。”

朱见深被吓得够呛,脸色惨白,手脚都发麻,小心脏狂抖,几乎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旁边写起居注的史官也吓呆了,又往后挪了挪,尽量降低存在感,唰唰唰的写。

朱见深没注意他,转身出去了,孙太后和钱皇后已经回宫休息,只有几名惊恐带泪的妃子惊叫着散开。

他一把抓住万贞儿:“走,回宫。”

万贞儿发现他的手冰冷而湿润,脸上惊魂不定,跟着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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