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如狼似虎的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让一让让一让,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谁报的官?”
围观群众集体懵逼, 他们眼瞧着那肉丸子男被一脚踹飞,那妇人站起来就跑,又被抓回来踩断了腿。虽然很痛快, 但是有点可怕。换个思路一想, 虽然太凶了, 但是很痛快。

常在街道上混的人有不少被人碰过瓷,就算没遇到过这事儿,也有几分同仇敌忾的心思。

“大爷您来了,这儿有人碰瓷。”

“就这俩人, 不是第一次碰瓷儿了。”

“是啊,不敢惹有权有势的大人, 就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这不是废话么, 要是讹诈锦衣卫指挥使, 非得被人打死不可。

“嚷嚷什么啊,是不是碰瓷由你定么?”

“唉, 你是什么人,胆敢当街纵马行凶?”

“跟咱爷们走一趟吧。”

万贞儿脸色微变, 如今这个形式, 她不想给沂王府生事, 对着自己矮了半头的差人说:“我们俩谈好了, 她腿折了, 我赔她二十两银子医腿。”

我才不说是我踩断的, 就是马踩断的。

“呦呵, 还挺骄傲。”

“见着咱爷们都不行礼叫大爷么?”

“你是谁家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说底气越弱,看着健壮男子的穿着打扮看不出什么来,可是看她身边这匹马,这套鞍韂的质地,就能看出身份不一般。这马就是原先英宗骑的乌云踏雪,后来该名成大黑兔。以举国之力选出来的一匹好马,就如同是现在的红旗L5,加上某种专用车牌。

“不才在下,沂王府的侍卫。”万贞儿伸手进怀里,摸出牌子的时候顺手捏了五两银子,又在递牌子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把银子漏在他手里:“劳烦几位跑了一趟。”

她有点懊恼,自己还是没经验,遇事过于忙乱,本想通过京兆尹把这个女人治罪,或是弄进沂王府里刷马桶刷到死,谁料到会有人出来抢马,又顺脚把这个女人的腿给踩断了。

衙差本来如狼似虎的本着银子来,自古常言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把人带进衙门里,勒索原告一份银子,勒索被告一份银子,然后高高拿起轻轻落下,也就完事儿了。

可是这人不好办啊,王府的人多有面子,更兼……听说太子爷病的要死,往后还的是沂王爷继位——衙门口这些人消息灵通,天天八卦。

想到宰相门前七品官,当即脸色一变:“这些碰瓷的人,败坏风气,弄的人心惶惶,实在是可恨。”

“老爷正在缉拿这些人,您放心,我们这就把人带回去,审问定罪,决不能再让他们逍遥法外。”

万贞儿心情大好,又掏了三两银子:“有劳几位差人。我公务在身,这算是我请几位喝茶。”

“哎呀,这怎么敢当。”

“这是我们分内之事。”

万贞儿指了指摔在地上到现在还没爬起来的肉丸子男:“那个肉丸子和这个瘸子是同伙。”

差人们实实在在的把肉丸子和托着断腿想要偷跑的妇人都拖走了。

至于给医腿的二十两银子,开玩笑,怎么可能给。

万贞儿松了口气,这才惊觉自己紧张的出了汗。宫里和宫外真是不一样的两重天地,要不是在评书里听说过碰瓷这种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没到府门口的时候,发现天上下起了雪,飘飘洋洋的雪花真干净啊,空气也变好了,所有漂浮在空气中的粉尘都被洁白的六菱形雪花吸附,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成了黑泥。

从角门骑马进府邸,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下人,掸了掸肩头和帽子上的雪花,拎着买的两包点心,往正殿走去。

正殿门口的柿子树上又挂了许多红彤彤的小柿子,枸杞则被吃的不剩多少。

正殿里只有一群在打扫卫生的宫女,殿下不在此处。

“见深呢?”

“万姐姐您回来了,殿下去后院看雪了。”

“似乎是荷花池。”

万贞儿把点心放在柜子里,随手丢下帽子,转身往荷花池找过去。

朱见深正坐在荷花池边看雪,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地似乎是白的,只是在白色下面还透出一点黑。

他穿着斗篷,手里捧着一个景泰蓝铜胎手炉,怀里抱着景泰蓝手炉。万姐姐又出门去玩了……这院子很大,但还不够大,她每次出门都很开心啊。怎么办呢?以后怎么办?

王府中的荷花池是自然随形,池面大约有半亩地左右。诗中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但干枯变脆的残荷枯莲蓬顶上一层薄薄的雪,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既冰冷又萧瑟,秋冬那万物萧条的气氛近在眼前。

有些荷叶已经碎的不成样子,有些卷曲但还完整,皆是黑褐色。勉强留到现在的莲蓬干枯瘦小,像是一百岁老太太的脸颊,盖上薄薄的一层雪,也不好看。深埋莲藕的泥土和鲤鱼一起,被封在薄薄的冰面之下。

银装素裹的世界中,走过来一个雄赳赳气昂昂,龙行虎步的健壮女子,她罩着一件大氅却散着怀,露出里面宝蓝色富贵花夹棉曳撒和腰间的银腰带,曳撒下若隐若现的是白色棉裤,脚下穿着鹿皮靴子。“见深,我回来了。”

朱见深高兴起来,迅速离开万物萧条的状态:“万姐姐,你回来了,冷不冷?”他把手炉搁在旁边,双手捧住她的脸,她的脸上不冷,反而热的发烫,是身体好的人被冻过之后的发热。

万贞儿的鼻尖有点发红:“不冷。”她轻车熟路的抄起殿下,自己坐下,然后把朱见深放在自己腿上。

朱见深又静静的坐了一会:“方才你不在的时候,白迎过来找我说话。”

“嗯,他说了什么?”

“他问我说,太子病重,如果群臣要来投书或登门拜访,孤见是不见。”

万贞儿温柔耐心的听着:“你怎么说的?”

朱见深笑了笑:“我说要问问你。”

万贞儿想了想:“太子或许能…嗯,吉人天相,不会过世。我觉得别见朝廷官员比较好。”如果接见了这些人而太子没死,那就尴尬了,就算太子死了,你也很被动不是嘛,万一皇帝心疼儿子的死,要跟你算账,你可怎么办。不如什么都不动,他要是死了呢,就算是你运气到了,他要是没死,你也没错。

她屏退左右,把这些话如实的说了一遍。

朱见深连连点头:“说得对,万姐姐你真是贤内助。”太子的位置,是不是我的都行,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要总让人提心吊胆。见济弟弟很好玩,希望他别死。

“嘿嘿,不敢当啊,啊阿嚏!”万贞儿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及时的掏兜转头,捂住了口鼻,刚要说话,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朱见深指了指炉子上的银壶:“快去喝点热水。叫人煮姜汤给你。”

万贞儿连着喝了好几杯热水,搓搓手:“难道是着凉了?”

朱见深当即道:“不看了,走,回屋烤火去。”

又逼着她喝了一大碗姜汤,晚上吃了一大碗放了很多胡椒和醋的羊肉面条。

到了第二天早上,万贞儿觉得头疼,浑身都疼,就好像……被师父打了一顿似得。嗓子干渴的要冒火,挣扎着爬起来喝了口水,坐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倒回去接着睡。

感觉是偶感风寒。太难受了。

默默的算了算,上一次生病距离现在有五六年,猛地一病,觉得自己从精神振奋的猛虎变成了被武松打死的老虎。

朱见深睡醒了,依然是踹了被在床上乱滚,滚到她身边推了推,咦没醒。这倒是稀奇,平时都是万贞儿起比他早,今天居然睡懒觉。又推了推,捏她的脸:“万姐姐,你的脸好红好热。没事吧?”

万贞儿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唔,我病了。你离我远一点,叫管家请大夫给我瞧病。”

朱见深吓得蹦了起来:“什么病?你坚持住!”

丫鬟已经凑过来了:“王爷有什么吩咐?”“王爷怎么了?”

朱见深急忙道:“你去告诉白迎,请太医来。你给我穿衣服。”

朱嬷嬷就在外屋绣花,听见动静连忙走近来:“怎么了?”

朱见深的眼圈都红了:“万姐姐病了QAQ。”

嬷嬷道:“哎呀,得赶紧把她挪出去,别睡在这儿,别让你染了病气。”

她看朱见深的脸色变了,又赶忙道:“她不能在这里瞧大夫,传出去不合规矩,也不能在这儿卧床静养,殿下要是生了病,万姐儿心里头也不安。”

朱见深尖声道:“挪去哪里?嗯,挪到后殿去!你去照顾万姐姐,让她安心躺着不用起来陪我,想吃什么只管让厨房去做。”

万贞儿坐了起来,满脸通红,眼神有点呆:“我没事,见深你别担心。”

“躺下别动!”他抱着书,带着拿水果和点心的侍女,盯着嬷嬷把万贞儿裹成一只狗熊,塞进暖轿抬到后殿去。

后殿分好几间屋子,万贞儿在寝室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地上放了四个火盆,把屋子热的暖如夏日。

右边是寝室,中间隔了正堂,左边是后殿的书房。邻窗有一张螺钿云床,十分明亮。

朱见深就在这儿穿着狐裘揣着手闷子看书,翻页的时候把手拿出来。这屋子常年无人,隐隐约约有点冷。

白迎实实在在的把沂王拒绝见朝臣的消息传给皇帝,又去太医院找了个太医。

太医院从上而下,慌乱成一片,人人自危。

因为,太子竟然因病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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