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贵一连三日都为生意奔忙,拜托大车店的内掌柜照顾万贞儿,自己忙着卖货。
想起她思念故乡,就拿了一只扒鸡,分给掌柜的一半,给万贞儿一半,好歹是家乡的味道嘛。

美不美家乡水……香不香家乡鸡?

山东来的货物的确卖的上价格,收购的店家一听他的口音的确是山东来的,又看货物的确上好,便不吝价格,重金买下这些阿胶、小枣、玫瑰。

“兄弟,我不瞒您说,你这些货物里头,只有这些妇人用的、美容养颜的东西能买上价,茶叶吧,也还行,可是不好说。得了,您回去取货,我准备银子。”

贾贵带人去交货拿银子,也顺便给他带了两样礼,一个是茶叶,一个是扒鸡。“老兄你真是爽快人,这些是俺送你的。”

掌柜的立刻泡了一杯日照绿茶:“伙计,去把这扒鸡在锅上熘一熘,热透。”太好了,省了一顿午饭!闻着还挺香的,也亏得路上冷。

“兄弟,坐,坐,别客气。这可真是多谢你啦!这德州扒鸡是贡品,在京城卖的可不便宜,之前东城那边开了一家扒鸡铺子,我去尝了一只,可不老正宗,比我去山东上货时吃的扒鸡差远了!可能是两个地方的鸡不一样,再不然就是水不一样,哎呦,你们山东也有好花椒呢!”

“是啊。”贾贵道:“其实这味儿不如在德州当地的好,路上怕带着不方便,请店家做的咸了点,也多亏天儿冷,这才能带到京城来。”

“可不是嘛,天冷虽然苦,有时候一出门就能瞧见倒卧,可这是天子脚下,穷人真穷,富人也是真富。到了过年前后,各地的商贾云集,海边一车一车的鱼露天堆着,就这么拉倒京城来,路上下了雪也不扫,拿雪埋着。那鱼冻的硬邦邦的,可新鲜了,听说比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还好。皇上娘娘吃的扒鸡也都是秋冬才进贡,一路上让人快马疾驰,飞一样的送过来,再用严冬天儿冻着,送到京城的时候别提多新鲜啦!”

贾贵听的目眩神往:“那要是夏天想吃,可怎么办?御膳房会做吗?”

“哎呦您这话说的,御膳房会一、二百种鸡的做法,能不会做扒鸡吗?可是这做菜讲究地道,要当地的谷子喂出当地的鸡,拿当地的水炖出来,那才够味,差一丁点儿都不成。可你也别担心,皇上娘娘成天价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的吃着,也不至于馋一只鸡。”掌柜的下意识的贬低一下外地东西:“这扒鸡,说好吃其实也就是个新鲜味儿,哪有燕窝鱼翅熊掌鹿仁来的珍贵,您说是吧。”

贾贵觉得他说得对,京城中的人真是见多识广:“就是就是。这下可真是长见识了。掌柜的,俺跟您打听个事儿,宫里头孙娘娘也是俺们山东人,啧,能当上皇后,她得有多俊呐。”

掌柜的继续胡吹:“可标志了!我在几年前远远的瞧过一眼,那时候孙娘娘是贵妃,胡娘娘是皇后。那可是真……真跟神仙娘娘似得,故事里的嫦娥也不过如此!”

贾贵对他肃然起敬,哇,他见过宫里的娘娘啊,好厉害!“是嘛,掌柜的您给我细说说。”

掌柜的咂摸了一口茶,闻着后院灶台上飘出来的鸡香味儿,美滋滋的、半真半假的说了起来:“当年呐,立的正宫国母娘娘是胡娘娘,胡娘娘端庄善良,宽厚俭朴,我也瞧过,那相貌就跟庙里的观音娘娘似得,别提多慈悲了。可是胡娘娘不得宠啊,宣德三年被咱们宣德帝逼着退位了,封了个静慈仙师,可真是太委屈了。再立的皇后就是孙娘娘,当今的皇太子,也是皇长子,就出自孙娘娘。可是这也不应该,胡娘娘生了两个女儿呐!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啧,贵妃已经足够尊贵了,皇上还觉得不够,非要立孙娘娘当皇后,张太后、满朝文武连带京城的百姓都替胡娘娘委屈得慌。”

贾贵忙点头:“还有这么一桩事儿啊。”他心中暗想,俺要是皇上,俺也想要嫦娥,不要观音。罪过罪过!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菩萨,弟子罪过,打嘴打嘴。

掌柜的啃着鸡:“张太后可生气了,胡娘娘是她选中的儿媳妇,又温良贤淑,端正收礼,从来没有什么,嗯‘烟视媚行’的举止。兴许是为了这个,皇上才,咳咳咳,可是张太后心里头不爽快,在设宴的时候啊,常常让胡娘娘居于孙娘娘之上。”

贾贵听到这儿有些不解:“掌柜的,您知道的可真多,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对我们县太爷家的奶奶和姨娘打架那事儿,过了好久才听说。

“呃……”掌柜的叼着鸡腿犹豫了半个呼吸的时间:“我也不瞒你,十二监中的御膳监李爷是我们东家的干爹!我也时常向李爷府上送东西,皇上吃的那些个好东西,我是没吃过,可我都见过。你见过这~么~大的王八吗?拿来熬汤的!御膳房用王八汤炖萝卜,萝卜都削成这么大点的小圆球,炖的软软糯糯的,那汤鲜萝卜软糯,吃起来又滋补又不上火。”他比划了一个盆子的大小。

贾贵捋了捋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继续听他说御膳房中有怎样怎样的好菜。

……

说是章爷在三天后的第四天沐休,其实在第三天夜里,娘娘就许他出宫休息。

章福早早的在门房候着,派门子在外头看着。

眼瞧着四人抬的轿子过来了:“来了来了,管家,老爷回来了。”

章福咻的一下蹿出来,手里捻着乌黑油亮的手串,翘首以待:“老爷回来的够早。”

结果轿子在二百米外的郭府停下了,郭寿高高兴兴的开了角门把自己家老爷接回去,章福呐呐的转回身,却突然看见轿子抬进郭府之后,又出现了一台轿子,和前一台一样的着色。

“这是咱们老爷回来了,开门开门。”章福搓搓手,天有点冷啊。他赶忙上前,轿子并不停,他跟在轿子的小窗口跟着走,也是开角门进去:“老爷,您回来了。香汤预备得了,粳米粥、各色小菜、预备着下面的鸡汤、还有烤鸭也烤上了。老爷您想吃点什么?”

轿子里一个太监的声音说:“咱家今儿想吃葱,让小子们片烤鸭,片的厚实一点,多多的切葱,不要萝卜,调好酱。让厨房烙卷饼,不要荷叶饼。”用烤鸭来配葱,那才好吃。

“是,老爷。”

章福问旁边的小厮:“听清楚了吗?”

小厮飞快的重复了一遍:“烤鸭切厚,多切葱,不要萝卜,要卷饼。”

瞧着管家一点头,飞跑向厨房通知去。

章福又跟进去伺候老爷洗澡,大太监在宫里有小太监伺候,出了宫来就犯难了,叫丫鬟伺候吧,膈应,让小子伺候吧,谁的玩意儿叫太监看见了都他妈生气,只有章福,又老又是个鳏夫,平日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断了女色,这才让章大太监心里头稍稍舒坦一些。

几种香料草药煮的香汤,泡着舒筋活血解乏,最适合一站就是一整天的太监。

章守义泡在浴桶里,这浴桶并不高,而是长圆形的木盆,盖着这一块布,翘起脚搁在木桶边上垫了软布的木板上。

小厮引着捏脚修脚的师傅走进来:“给章爷请安。”

“免了。咱家近日左腿小腿疼,烦劳你用心捏捏。”

“伺候章爷是小人的福分。”说完这句话,修脚师傅就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捏脚。

章守义舒舒服服的享受起来,嗯,宫里那几个会捏脚的小太监虽然手艺不错,到底不如这老头。“章福,咱家难得出来一天,这城里头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玩意儿,让咱家消遣消遣?”

“老爷,天桥戏园子里新来了个南曲班子,唱的好《西厢记》《怜香伴》。”

“没意思,什么玩意儿,咿咿呀呀的一句词儿唱不完。”

“那,说西游的王先生说到火焰山了,明儿孙悟空就要和铁扇公主打起来了。”

“嗯嗯。”他有点兴趣。

“说三国的张先生,要说到秋风五丈原了。”

“哎呦呦,这可不敢去听,别提五丈原,提起五丈原来我这心口疼。”

章福赶紧哄了哄:“前儿在天桥,来了一伙演杂技的,听说演得真好,可惜有个伙计看上一个唱大鼓的姑娘,结果被纨绔们打了一顿,赶出京城,他们都回乡去了。”

“哼,该!”

“有个戏班子新排了《窦娥冤》,到末尾有黑老包出场,斩了糊涂官。”

“呵呵,有意思。”

“《王瑞兰闺怨拜月亭》刚演了两场,倒也有意思,‘俺这风雹乱下的紫袍郎,不识你个云雷未至的白衣相’。 ”

章守义笑得不行:“兄弟俩高中文武状元,打了岳父势利眼,把媳妇儿抢回来,这纯是痴人说梦。咱家见了多少状元郎,三十岁都算年轻,寻常人家到了三十岁快做祖父了!”

“可不是嘛,写戏文的秀才那见得着状元。”章福继续给他肩膀上撩水:“我昨儿和郭寿吵了一架,他们家门口见天的宾客盈门,咱们府上难得来客,前几天来了一对叔侄,送了点礼品。瞧他们的模样不算有钱,送的是六两阿胶,我觉得就不错了,郭寿偏说这阿胶是给女人吃的,男人吃不得。我就不服了,专门找老大夫请教了一番,老大夫说”

章守义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血虚萎黄,眩晕心悸,心烦不眠,肺燥咳嗽。要吃阿胶炖红枣,哼,郭寿懂什么!那叔侄登咱家的门,是什么意思?”

“老爷容禀。他们是山东青州府人,当爹的犯了事儿,怕让女儿被牵连在内,求同乡把他女儿送到皇宫里当宫女,免得被官府拿住发卖。”

章守义生气了:“鬼东西,贼心眼子倒是不少。想把女儿送进宫的,多了!他们打量着,咱们娘娘出身不高,就让他们瞧见财路了?不重生男重生女?”

“好!”

“好什么啊?哪儿好啊?”

“老爷您博学多才,这一句长恨歌的典故,用的太好,太妙了!”

章守义美滋滋的点头:“这是当然,王先生陪太子读书的时候,咱家正好去送东西,就听见这么几句。”就记住这一句。

话题到此为止,他痛快的吃了两卷葱,在宫里伺候皇后的时候不敢吃葱,吃了口气不好,趁现在吃,明天早中晚三顿饭吃清肠胃的,打嗝放屁也不会带出味儿来。

次日天明,贾贵早早的带着万贞儿来门口候着。

门子早得了吩咐,让他们进门房候着,进去禀告了管家。

管家又禀报了老爷。

章守义哼哼唧唧:“让他们等着吧。”

这一等,就到了午饭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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