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上空盘旋着冷空气,气流涌动, 渐渐送走最后一丝热气。
屋内开始有些冷, 夏画桥跑去卧室拿了条小毛毯和外套,外套自己穿着, 毛毯递给顾今连。

顾今连盘着腿窝在沙发里,皱着眉, 不情不愿地喝药浆。

“你说, 他这是什么意思?”夏画桥捧着脸问。

顾今连仰头喝完最后一口, 苦得龇牙咧嘴,最后连喝两口清水才冲下苦意。

口腔里依然有浓重的粘稠感, 喉咙像是被捏着一样, 他干咳一声,揉了揉鼻子,声音很闷,“什么什么意思?想撩你呗。”

“不行, 这次不能他撩我,要我撩他!”夏画桥恶狠狠地说, “而且撩完我还不负责!让他主动找我负责!”

顾今连笑着拍了拍夏画桥的脸, “徒儿啊, 做人有梦想是对的,但是痴心妄想我不太推崇。”

夏画桥一巴掌打在他清瘦的手腕上, “你说会帮我, 别想临阵脱逃!”

“那倒也不至于。”顾今连说, “沈医生战斗力不行。”

夏画桥“哈”了一声, 指着自己,口吻夸张,“不行?你看看我,看看我这不再单纯清澈的眼睛!这是被伤过的痕迹好吗!”

顾今连:“……”

他眯着眼细细地盯看夏画桥的眼睛,瞳仁漆黑,眼底一片清明。

少女短发被打湿,有几缕掉在眼前,她随手勾了拢在耳后,白净的小脸露出来。

顾今连看着,嘴角忽然翘起,他凑近了,声音变得温润,“为什么分手?”

夏画桥一怔,失语。

“啧。”顾今连失望地往后一仰,淡淡扫了夏画桥一眼,“你什么都不说,我不了解背景,怎么帮你?”

夏画桥沉默了几分,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酒。

酒瓶冰凉,瓶身触及温度生出一层薄薄的水珠,指尖轻轻掠过,凉意攀上心尖。

“我陪不动了,你自己借酒消愁吧。”顾今连端起水杯,碰了下酒瓶。

声音清脆,敲在心上,心湖荡出波纹。

夏画桥舔了舔唇,打开,灌了一大口。

从胃一直凉到头皮,她低着头出神了足足有十秒钟,才抬起手背抹了把嘴,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开口声色沙哑,夏画桥咽了咽喉,重新开口,“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糊里糊涂就分手了。”

顾今连一脸无语,“你们真得好优秀啊。”

夏画桥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没有,我一直很平庸,他才是最优秀的那个,优秀到,就算我跑着也跟不上他的脚步。”

说到这里,她嘴角扯了扯,“诶你知道吗?以前和沈景清在一起的时候,我永远都是跑着的,他腿长,走路快,我只能跑着。”

“以前我年轻,精力旺盛,跑着就跑着吧,后来不行了。”夏画桥哽咽了一下,“跑不动了。”

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轰轰烈烈。

夏画桥记得当时天气还不太好,月朗星稀,有风。

沈景清习惯性晚自习放学以后,还要在班里学到很晚才回家,夏画桥没事就陪着他。

教室明亮,屋内外两个世界,风拨乱了沈景清的黑发,他眼眸低垂,很是认真。

夏画桥趴在桌子上盯看,有一次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以后,她睁眼对上沈景清的眼睛。

那一刻,就好像是湿热的风游过四季才吹过来,扑到她脸上,她有些愣神,第一次没有申请报告就去牵沈景清的手。

“我刚刚做梦了。”她说。

沈景清垂眸,视线掠过她的手,没有推开,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问我梦到什么了吗?”夏画桥捏了捏他微凉的指尖。

沈景清侧眸,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声音很淡,“什么?”

“梦到我们在一起了。”夏画桥很紧张,她紧盯着沈景清的每一秒表情,每一秒的眼神,以及总是刻板生硬的唇角,“早恋了。”

她看到沈景清微凸的喉咙在脖颈上滚了两下,少年板正又规矩的衬衫衣领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清冷又沉闷。视线上移,落在他的唇角,唇色微红,像夜里月光下的海棠花。

她等不及了,她不想每次都要借机去抱他去摸他,更不想每次忍不住的时候,委屈巴巴地申请打报告:“沈景清,牵个手!”

风忽然刮开了教室的门,夏画桥第一次觉得教室可以那么安静,她轻轻地喘气,呼吸与风纠缠在一起,余温飘飘落在人的眼睛上。

她眼睫微颤,舔了舔干涩的唇,继续说:“沈景清,我没喝过酒了。”

“我也没逃过课了。”

“你看我连请假都不请了。”

“然后呢?”

沈景清低沉的声音流入夏画桥的耳蜗,夏画桥以前也喜欢絮絮叨叨说自己如何如何发生了改变,但是每一次,沈景清都会面无表情地说,“嗯,再接再厉。”

从来没有哪一次,他像今天这样,眼眸很深,很认真地问:“然后呢?”

“然后就是……”夏画桥感觉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她手指不自觉用力,把沈景清的指尖捏得发白却不自知,“就是都是因为你,我就是想多看看你,才没有请假,而且你看,院里的小霸王只听你的话,你是不是很有面子?”

沈景清闻声唇角提了提没说话。

夏画桥还要说些什么,保安过来查巡,他敲了敲门,“同学,今天有点冷,早点回去吧。”

夏画桥嗓门洪亮地喊了一声,“好咧!叔叔我们马上就走!”

表面上风风火火给沈景清收拾书,可心却一下子沉到了海底,她有点烦,不知道沈景清到底怎么想的。就像江晚风说的那样,如果他不喜欢她,那为什么只和她一起出去玩呢?又为什么允许她摸他呢?

虽然每次都要提前打报告。

她动作僵硬,整个人都在恍惚。忽然手腕被人摁住,她仰头,刘海被迎面吹过来的风扬起,少女黑色的眼睛亮的好像融进了整片月光,她红唇微张。

“怎么了?”

沈景清垂眸,抽走她手里的书,“这本不用。”

夏画桥“哦”了一声,正要低头收拾自己的,忽然感觉一股热烈的风涌向她的侧脸。她耳朵不自觉烫了下,抬手准备去揉一下,却不想手被人攥住。

肌肤干燥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交叉,十指相握。

她一怔,心湖扬起海浪。

“那就在一起吧。”

少年轻描淡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夏画桥懵了好一会儿,直到四肢渐渐回温,她才僵硬着脖子慢慢抬头。

少年的黑发像最温柔的风,夏画桥不可置信,她声音颤抖,“你、你再说一遍?”

沈景清抿唇。

夏画桥没等他再说一遍,“嗷”一声一跃而起抱住沈景清,“啊,以后再也不用提前打报告了!”

少年微烫的手掌附在她柔软的后背上,轻轻“嗯”了一声。

春天最后一道清丽的风掀起他们的衣角,有热烈的,滚烫的温度从肌肤源源不断滚向黑夜里。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没人见证。”夏画桥唇角勾着,嘴角有浅浅一颗梨涡,里面像是灌满了酒,她扫了眼顾今连不再懒散的表情,继续说,“后来分手的时候,也没人见证。”

那是秋天最后一场雨,连夜雷电,第二天满地枯叶,风毫无阻挡地吹在人脸上,眼睛先干涩得酸痛。

沈景清出国的第一个月,夏画桥感受到了异国的威力。

以前沈景清话少,可至少夏画桥能看得见他,没事还能跑到他学校里摸摸他,抱抱他,忍不住了就亲亲他。

她心大,没有隔夜气,不管沈景清多无趣,从见到沈景清那一刻起,她就很开心。

可异国不行,见不到,摸不着,不能亲,甚至听不到他的声音。

室友生日的时候,她们一夜狂欢,夏画桥窝在角落里,看室友和男朋友嬉笑温存。室友的男朋友真好,会哄女朋友开心,会给女朋友买口红香水,会吃醋。室友总说,男人不吃醋就是不爱你。

夏画桥想着,沈景清好像从来都没吃醋过,她身边那么多男生,他永远都是一身得理直气壮。

也是,他知道,她喜欢他,她一天见不到他都想的浑身不舒服。

这样死皮赖脸贴上去的女人,他为什么要吃醋呢?

晚上醉意上头,秋风落在人眼睛里,融化成一团孤独和寂寞。夏画桥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从床上爬下来,还磕到了腿。

纤细白皙的肌肤上瞬间青肿一片,疼痛感像细小的蚂蚁,钻进骨头里。

夏画桥感觉自己快死了,她跑到操场,给沈景清打电话。

“沈景清,我今天喝酒了,和很多男同学。”

“嗯。”声音平淡无奇,甚至有些敷衍。

夏画桥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连他的声音都不一样了。

“美国女生长得好看吗?”夏画桥问。

“感觉不一样,没有比较性。”沈景清说。

“那和我比呢?我好看还是她们好看?”夏画桥紧追不舍。

沈景清察觉到了,“夏画桥,你怎么了。”

夏画桥坐在篮球架的底座上,她仰着头,清冷的月光照在光滑的地面上,枯枝交错,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她捂着嘴,闭着眼睛,感觉心都要碎掉了。

良久,沈景清才开口,“夏画桥,我有点累,晚上再打吧。”

“我现在就是晚上。”夏画桥狠狠咽下所有的哽咽,“沈景清,你哄哄我吧。”

她低着头,捂着脸,小腿被风吹的止不住地颤栗,无声无息的疼痛让她窒息。

对面一直沉默着,她渐渐有些头脑发昏,由里到外的冷意让她目光涣散。她盯着地面,很久才开口。

“沈景清,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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