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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晓年睁开眼睛, 就看到小虎崽趴在自己的胸口, 用一双圆圆亮亮的淡蓝色眼眸看着他,伸出半截小舌头, 可爱得让人想亲。

“嗷呜嗷呜~”发现简晓年醒了, 小虎崽立刻高兴地站了起来, 直往他脸上凑。

“额……”简晓年只觉得胸口顿时有种被重物重击的感觉,就差没有吐一口血, 他赶紧伸手把小家伙举了起来, 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小虎崽显然没有发现自己刚刚差点“压死”简晓年,它被对方举起来, 觉得十分有意思, 嗷呜嗷呜叫得更开心了,还蹬了蹬小肥腿, 感受人(虎)在空中的感觉。

“小乖乖, 早上好。”简晓年看着它兴高采烈的小模样,早就把刚刚快要窒息的感觉完全抛到脑后, 轻声跟它打招呼,然后他想到了什么,侧头找另一只小虎崽。

待看到崽崽趴在小被子上,正在舔自己的小爪子,看样子醒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简晓年坐起身来, 把小家伙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一边瞟了眼窗户, 一边摸摸它的背:“今天天气真好。”

——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见到煜亲王……

小虎崽窝在简晓年怀里, 把小脑袋搁在他的手腕上,半眯着眼睛,端得是十分惬意的样子。

简晓年拍拍它的小屁股,继续道:“待会哥哥要工作了,你们在这里玩,或者在院子里玩。”某人此刻已经完全忘记这是人家的小虎崽,而不是他的。

既然煜亲王已经回府,他就随时都有可能被召去主院,也可能会去湖心船,所以没办法陪在小虎崽身边。

小家伙当然听不懂简晓年的话,只会嗷呜嗷呜地叫,简晓年见状莞尔,把它抱到一边,起身下床梳洗。

结果又等了一天,用过晚膳之后,蒋长史才派人来接简大夫去湖心船。

简晓年把两个小家伙托付给拂冬,然后让侍从把自己昨日就收拾好、今早还反复整理确认了几遍的箱子背上,从晚枫院出发前往湖边。

他在王府住了十几天,期间祖父来看过他几次,从最初独住陌生之地的忐忑彷徨,到慢慢适应这个安静得有些可怕的摄政王府,倒没花多少功夫。

想当年简晓年在“老家”,为了去原产地找最新鲜的原材料,他跑遍了华国不说,连欧洲诸国也转了个遍,有时候不仅语言难通,住宿简陋,甚至还要爬高山、进深林探寻,条件可比住在王府客院要艰苦多了,他不也撑过来了吗。

只是这次要单独面见刘煜,经历过一次胆战心惊的简晓年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来到目的地,还是那片湖、那艘船,沿路也还是那些神色肃穆的带刀侍卫,如果不是看到波光滟潋的湖水,简晓年还以为自己到了充满杀伐之气的军营。

登船进了屋子,简晓年就感觉到一股如有实质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让人倍感压力。

他给煜亲王行礼之后,没有立刻得到接下来的指示,简晓年独自一人不敢贸然行动,只能站在屋子的中央,静待对方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煜亲王才道:“开始吧。”从他的语气听不出摄政王的情绪,语调平直冷漠,显得清峻无比。

简晓年闻言,立刻在侍从的帮助下,将自己的“家伙”张罗开来,大部分用到的东西都跟上次一样,也避免了再次解释的麻烦。

等他准备好了,就望向站在一旁的蒋智,对方点点头,将屋子里的人都带了出去,只留下简晓年和刘煜。

眼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了,这让简晓年感到十分惊讶。

他提前跟蒋大人说过,真正给王爷治疗的时候,屋子里人越少效果越好,不过为了不让煜亲王感到戒备而无法放松,可以留下一二心腹在旁保护王爷。

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简晓年这个医者,和刘煜这个病患,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情况是刘煜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完全信任——就跟在宫里一样,御医们为贵人诊治的时候,甚至连贴身女官都不能留下。

而第二种情况是,刘煜根本不把简晓年这样的小儿看在眼里,哪怕要跟他独处,周围没有自己人保护,也不会感到紧张。

莫名感觉第二种可能性更高,简晓年在心里哼唧了两声,到底没敢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要是医生真想对你做什么,可不是你武力值高就能躲过的!

还没等简晓年说什么,刘煜起身走到了躺椅那里,因为煜亲王身形高大,他走过来的时候,带给简晓年极大的压迫感,倒让简晓年这个医者感到了紧张。

好在他并没有站立多久,也没让简晓年伺候就自行解开了外衫,躺了上去。

芳疗对环境有一定的要求,简晓年从进屋子准备的时候就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他发现眼前这张躺椅已经跟上次郑侍卫躺过得那张不一样了。

结合这屋子里一尘不染的状态,简晓年猜测这位尊贵的王爷不仅有失眠症,恐怕还有洁癖,顿时觉得自己这位病患的情况太“特殊”,治疗起来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他拿出一支小瓷瓶,打开封口呈给刘煜:“殿下,草民待会会将这瓶药油涂抹在您的四肢上,和蜡烛里用的药是相合的配方,请您不要担心。”

那瓶子里装的就是简晓年这段时间配置的精油,主要的成分也是薰衣草精油等静气助眠的材料。

精油的味道明显比蜡烛没有燃烧时更明显,简晓年刚打开盖子,刘煜就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见刘煜点头,简晓年松了一口气——这位看起来虽然挺严肃、挺凶的,但好像还蛮听话?

医生治病,有时候怕的不是病症本身,而是病人的不配合,自作主张的病人会让疗效打折扣甚至适得其反……

现在刘煜愿意“听话”,让简晓年喜出望外。

他嘴角微微翘了翘,还不知道自己这抹淡淡笑意已经落入对方眼里。

简晓年把特制的蜡烛全部点燃,坐到躺椅旁边,小心翼翼地将刘煜的袖子挽到肩膀处,露出了他的胳膊。

只见他手臂的肌肉鼓起,线条流畅,好像蕴藏了极大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地捏碎顽石,让人敬畏不已。

简晓年的手被对方小麦色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被烛光一照,好像也能发光。

但他已经进入了医者的角色,连对方是个王爷都快忘记了,哪里还在意这些小事,他早就开始只关注自己手头的工作,心无旁骛起来。

但他不在意,旁边看的人却未必没有注意到这难以言状的“景致”。

刘煜就这样看着那白皙的双手将瓶子里粘稠的液体小心倒在自己身上,再一点一点推开,均匀地抹在他整只手臂上。

虽然有药油相隔,但温暖细腻的皮肤滑过自己手臂的感觉依旧明显,让从来不许旁人近身的刘煜感到陌生而怪异。

他本以为自己会心生厌恶、感到烦躁,但那些自己颇为“熟悉”的感觉却迟迟没有出现,让他觉得更加奇怪。

简晓年直接用手相触,对方身体紧绷的状态自然很容易就被他感觉到了。

不动声色地停止动作,移开了自己的手,简晓年轻声道:“殿下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等殿下适应了药油的味道,我们再继续。”

其实药油的味道刘煜早就适应了,所以他立刻明白,这是小大夫提醒他要放松下来。

他极不喜旁人靠近,哪怕是子谦和贴身侍卫也不得触碰他的东西,更何况是身体。

现在要让那双小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刘煜觉得闭上眼睛没有任何意义。

“继续。”

摄政王的声音低沉,在这么近的距离听起来,就好像鼓点传入简晓年的耳朵里。

他不禁抬头看了刘煜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立刻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然后从其手部的穴位开始按摩。

接下来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在这种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简晓年好不容易沉下心来,不去想煜亲王的眼神,只觉得后背都汗湿了些。

原本他还想试试病人腿部尤其是脚部的穴位,后来默默决定一样一样的来,免得引起煜亲王更大的反应。

……

给刘煜捏了一晚上,简晓年感觉自己都有些腰酸背痛起来,再加上回到晚枫院的时候发现两只小虎崽已经不见踪影,显然是回了小林居,让他更加沮丧。

拂冬见简小大夫看着有些疲惫,心情也不太好,于是问道今日的治疗是否顺利。

简晓年的日常都是拂冬和敛秋负责张罗,他对她们十分客气,对方现在问的问题并不算辛秘,简晓年遂点点头,答:“还不错。”

拂冬闻言立刻笑道:“还是简大夫厉害!等您治好了殿下的魇症,奴婢们都感谢您呢。”

简晓年苦笑,没有接话,心道:哪有这么容易……

——他今日不过是动了煜亲王的胳膊,人家就用那种渗人的目光看了自己半天,接下来若是往头上走、往水里去,简直不可想象……此路漫长,道路崎岖,光是想想,就都是泪啊!

并不知道简晓年心中苦处,拂冬一边为他整理床铺,一边道:“说来,殿下不喜香料,咱们王府都不怎么用熏香,落英院里有二十多位美人,王爷一次都没有召过她们侍寝,据说就是因为她们身上有香粉味。”

简晓年听了这个“八卦”,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位煜亲王应当二十有七了,若是不喜香粉味而不动后院的美人,那他怎么解决生理上的……咳咳,某些需求?!

因为乘音寺离天京不远,上至皇族、达官贵人,下至平民老百姓,都愿去烧香拜佛、祈福求愿,到那里给逝去的亲人点上一盏长明灯,并不稀奇。

那个时候因为有年哥儿的陪伴,简遵友终于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中走了出来,听长孙说要给父母点长明灯,知道这是孩子有孝心,于是就同意了。

后来听小儿子简行远说乘音寺的环境极好,供香客居住的居士寮也干净整洁,适合休养。

恰逢大皇子的病症不稳,简遵友常常要宿守宫中,再加上行远一家外出祝寿,不在京里,他就就让简晓年干脆留在乘音寺住上一段时间,有周齐陪着晓年,书信来往不断,自己也放心。

几个月过去,大皇子的病情稳定,简晓年回到京中,详细地跟他这个祖父说起自己在信中提到的“奇遇”。

这孩子从小就对草药学问十分感兴趣,在乘音寺遇到一位擅长此道的高僧,竟与对方成了忘年之友,不仅受到对方不少指点,还获赠了些高僧旧年游历所得的稀罕药草和种子。

简遵友自己也是名医,听长孙描述一番,心里就清楚了,这位高僧恐怕确实医术高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游历四方所致,高僧有些见解与中原的医理颇为不同。

简遵友虽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但为简晓年着想,还是让长孙不要轻易将对方不同寻常的医论拿出去说道。

至于僧人给年哥儿的种子,简遵友知道孩子一直在盘弄,倒没有去阻止什么,反正就当是让他种些花花草草,陶冶陶冶情操也好。

……

见祖父还记得旧事,简晓年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后面的话,他也好说出口了。

“祖父,当初洪悬大师曾与孙儿提到治疗魇症的方法,而且他送给孙儿的药草中,就有对症之物……只是这东西缘自西边,不知道当用不当用。”

那年在乘音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简晓年在寺里小住的时候,机缘巧合遇到了一直在外游历、很久才回翼州一趟的洪悬大师。

正如祖父推测的一样,这位大师因为四处游历,见识了不少远境的医术,很多在中原正统医者眼里极为荒谬甚至可怕的医理,在洪悬大师那里都不算是个事。

这是简晓年来到九州,第一次遇到可以与之交流“异论”的人,而对于一直为旁人所不解的洪悬大师来说,这位什么都好奇、满脑子似乎都充斥着奇思妙想的小施主,又何尝不是他的知音之人。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不多久就变成了忘年之交,相谈甚欢。

如果不是心里牵挂着祖父,简晓年曾一度想就这样随洪悬大师离开冀州国,到九州各地游历一番,增长见识。

但家中有长辈在,少年不当远游……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到了好不容易才走出丧子之痛的祖父身边,继续学习传统医理的同时,也默默进行自己的研究。

他种植的药草中,有一部分确实是洪悬大师赠予的,但也有他实验室里“带”来的。

在实验室没有土地和阳光,无法栽种植物,他就把种子拿到外面,在自己的院子里整理了一大块苗圃,用来种那些可以在翼州栽种的宝贝,是以这次最重要的“草药”,才有实物可用。

简晓年发现,自己的实验室能够藏在古玉之中,恐怕是因为这祖传的宝贝就像佛家所说的须弥芥子,能在极小的空间里容纳极大的事物。

在华国的时候,因为简晓年刚刚进入芳疗机构,资历较之前辈显然不够,虽然用的机械仪器都是公司新换的,但他个人实验室的位置不好,与机房相邻。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继续使用备用发电机,让实验室的电子仪器运作,只要尽量节省一些,可以用很久。

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和感受,简晓年发现在古玉的空间里,时间似乎是相对静止的,即便没有用防腐措施,实验室原本就有的东西都不会变质。

但这些毕竟不是凭空得来的,用一样就少一样,所以简晓年十分珍惜,能够用他物替代的,就替代来用,而且也一直在尽可能地认识翼州本土的植物,以拓展自己的思路,避免耗光“老本”之后无法再继续研究。

这次要助祖父一臂之力,简晓年不敢用还没有经过验证的新方子,所以他选择保守一些。

薰衣草精油,配以依兰花精油和母菊花精油,添加甜橙果皮和佛手柑提取物……

这是一个用来舒缓神经、治疗失眠症状比较经典的配方,但简晓年并不确定,煜亲王是否会喜欢这种味道。

在芳香治疗中有一种理论,叫做适用大过效用。

意思是说,每个人对于气味都有自己的偏好,只有适合自己的味道、让人闻起来觉得舒服的味道,才能到达最好的治疗效果。

反之,如果一个人对某种成分的味道不熟悉或者不喜欢,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精神紧张,造成负面作用,所以即便这种成分的临床效果再好,在这个人身上也达不到理想的成效。

薰衣草精油是在治疗失眠疗程中最广泛运用的精油,但对于翼州人来说,薰衣草的味道是种完全陌生的味道,简晓年的堂弟简晓令第一次在他的院子里闻到这个味道时,曾说过它很奇怪,是闻多了之后才渐渐习惯起来的。

这就意味着,存在相当的几率,摄政王不喜欢薰衣草的味道,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子来再次尝试了。

让简晓年担心的是,机会也许只有一次。

如果不成功,他很难想象那位尊贵的王爷还会给他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说服祖父用他“学”来的方法来给煜亲王用,而且还要说服祖父带他一起去摄政王府,这样他就可以现场观察煜亲王的情况,也好随机应变。

不管摄政王是因为什么原因为难祖父,只要他们能想办法缓解对方的病症,也许就可以为祖父换得一线生机。

毕竟煜亲王多年被魇症所扰,应当也很想找到让自己“痊愈”的方法。

简遵友好不容易才得到“恩典”,让他可以送年哥儿他们离开,又怎么可能让心爱的孙子被此事牵连,他想也不想就立刻道:“莫要胡闹!”

大概是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会让简晓年生出逆反的心理,他很快又缓和了语气安抚:“年哥听话,过两天就跟你叔父去宁安。”

简晓年沉默了一阵,抬起头看向简遵友,目光中的坚定和执拗显而易见:

“祖父说,无论发生什么,这都是您自己抉择所致,可见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承担责任。孙儿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也下定决心,若不能完成,必将终生带着遗憾和悔恨……祖父向来疼我,就让孙儿试一试,若是因此死心也就罢了,若因此获罪,得到惩戒,那也正好践行这个道理。”

他想到了什么,面上流露出怀念和感激的神情:“孙儿幼时那般模样,祖父都不曾放弃,如今还有试一试的机会,求您成全我,让孙儿留下来陪祖父,孙儿不想现在就放弃!”

简遵友看着简晓年,心中不可谓不震惊。

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又聪慧又孝顺,虽然平日里和晓令打打闹闹,却总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但他不知道,这孩子还这么小,就已经懂得那么多道理,甚至学会用直击人心的方式来彻底说服别人……他的瓷娃娃啊,真的已经长大了!

让孙子终生带着遗憾和悔恨,这是何等的负担,简遵友光是想象,就心疼不已。

简晓年见祖父面露犹豫,似有松动,赶紧再接再厉:“祖父,反正三月期限还不到,您带我去试一试,只要我们小心些,也许摄政王发现不了端倪,那就算不成功,也不过是次不对症的治疗,到时候孙儿就认命,听祖父的话,立刻离开天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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