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定没能见到新选组的局长近藤勇,铃木芳太郎很失望。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而是让阿定等到晚饭时再去试一试。
“不打招呼就走的话,实在是太失礼了。”铃木对阿定严肃地说,“这里和乡下不一样,京都是规矩森严的地方。”

因为铃木的话太认真了,阿定竟然真的被镇住了。

她确实不了解京都的规矩,心理不由有些忐忑。

——啊,京都也稍微有些可怕呢。还是快点和大和守安定一起回本丸去好了。

很可惜,大和守没有再来见她。于是,阿定只能探头探脑地在屯所里悄悄窥伺着冲田总司,一个劲儿地盯着他腰上的佩刀瞧,希望大和守能够感受到她的热情目光。

冲田走过屯所走廊的时候,阿定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

冲田在练习所击剑的时候,阿定从窗棂里小心翼翼地瞧里看。

冲田在和同僚讲话的时候,阿定从角落里探出脑袋,偷偷摸摸地盯着。

她的潜行算不得高明,再迟钝的人都能察觉,更何况是身为一流剑士的冲田。经过半个下午后,被她一直张望的冲田终于按捺不住了。

“阿定,你在看什么呢?”冲田放下手中的竹剑,走到了练习所的门外。阿定正抱膝蹲在门口,像是只等在枝头的麻雀似的,歪着脑袋朝他看。

冲田穿着练习时所着的胸甲与护臂,一副利落的样子。

被抓住的阿定有些窘迫,小声地说:“我在看冲田队长的刀呢。大和守看起来是一把好刀……我能摸摸看吗?”

对于她的请求,冲田哭笑不得。“不行哦。”冲田笑眯眯地回答,“刀太锋利了,会割伤你的手的。”

阿定的神情有些萎顿,看起来很失落。冲田见她露出这副表情,感觉像是见到了墙头上饿坏的猫崽子似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下……

两下……

三下。

冲田终于收回了手,愣愣地盯着自己掌心,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做出这种举动。然而,他的身后已经响起了队员的起哄声。

“队长可真过分啊,竟然先下手为强。”一名叫做山中的队员笑道。

冲田叹了口气,干脆地走到了山中的面前,摸了三下山中的脑门,说:“是啊,我对山中先下手为强了。”

山中涨红了脸,讪讪道:“冲田队长别拿我开玩笑啦。”

阿定被摸了几下脑袋,明白自己一直盯着大和守看也没什么用。

药研藤四郎在她脑内提醒道:“一直盯着冲田的话,未免有些太明显了,可能会引来误会。”

“误会?”阿定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什么误会呢?是说会怀疑我是个小偷吗?”一提到“小偷”,阿定就有些敏感,她悄悄地强调,“冲田大人可不像是会冤枉我的人。”

药研:……

主君的思维好像总是很单纯。

所谓的“误会”,当然是指“恋爱”方面的误会啦!

药研忍不住问:“主君……恋爱过吗?”

阿定的眼睫颤了颤,手指悄悄攥紧。“啊,恋爱过的。”阿定点头,“但是,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药研又说:“一直盯着男人看的话,可能会引来男人的误会。”

阿定还是有些不解。

她虽然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了,可她却能清晰记得自己与少爷相恋时的场景。

那是她到主人家做工的第六天,少爷忽然就把她喊了过去,对她说:“阿定,做我的女人吧。”

阿定有些害怕,说:“我只是一个下人。”

少爷说:“没事的,父亲不会知道的。”

阿定没有谈过恋爱,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少爷就说:“阿定,你答应来赴约,说明你对我存在爱慕之情。不要辩解了,你是喜欢我的。”

于是,阿定恍然大悟:这种对主人家又害怕、又尊敬的感情,就是所谓的“喜欢”。

原来“喜欢”是这样的感情啊。

——因此,听了药研的话,阿定才会感到疑惑。

她对冲田总司可没有那种又害怕、又尊敬的,被称之为“喜欢”的感情,冲田也没有命令她去房间里过夜。这样又怎么会引来误会呢?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和平常温柔诚恳的模样大相径庭。药研不敢再提“恋爱”的事情,连忙说道:“不如先离开屯所一会儿,去做其他的事情吧。”

阿定心想:可她也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啊。她来这里是为了完成约定,带回大和守安定的,而不是来游玩的。

药研沉默了一阵子,试探着说:“去京都……转转?逛街?主君可是第一次来京都的乡下姑娘,表现得与身份不符的话,也会引来怀疑的。”

下一瞬,阿定的表情就从失落变为鲜活。

她又期待、又不安地在心底追问药研:可以吗?真的可以去逛街吗?被加州大人知道的话,会惹他生气吗?

药研对她的傻问题感到无可奈何:“您可是主君啊,加州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和您置气?”

阿定嘀咕:加州就是很容易生气嘛,像个娇滴滴的小姐似的。

药研:……

得到药研的回复,阿定便决定去京都逛一逛了。铃木芳太郎同意了她的要求,还给了她一点零花钱,让她买些女孩子的东西玩儿。除此以外,铃木特地叮嘱:“不要玩到太晚,街上不太平。而且,晚上还要给局长送饭。”

药研和青江分配了任务,青江陪阿定去逛街,药研则继续以灵体的状态盯着大和守。

京都的热闹繁华,是阿定从未见过的。她所生长的村落,有个集市与佛讲会就算是一年最大的盛宴了。主人家倒是经常宴请宾客,但请来的也都是乡野的武士,一群男人一起哈哈大笑、喝酒、开着粗鲁的玩笑,没什么好惦念的。

然而,京都可不一样。道路四四方方,又很齐整,鳞次栉比的店铺上贩卖的尽是阿定没见过的新奇玩意,据说有些是西洋来的舶来品。街上的町人女子们,亦穿着她未见过的漂亮衣服,颜色比刚摘下的果子还要艳丽些。

阿定跟着人群乱钻,好在她并不怕灵体状态的青江跟丢。

青江陪了她一阵,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主君,你还记得你锁骨附近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阿定正在瞧着摊位上的一副面具,闻言,不由摸了摸锁骨处,纳闷道:“睡觉的时候被剪刀之类的东西戳到了吧……?我也不太记得了,毕竟睡得很沉。”

青江笑了起来,又问:“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阿定很老实地回答,“我怎么敢欺骗青江大人呢?”

“……啊,我明白了。”青江若有所思地说,“白天与夜晚的主君,果然不是同一人,性格也完全不同。”

阿定不明觉厉:“晚上的我做了什么吗?”

“嗯,是的呢。”青江说,“昨天晚上,主君梦游了,缠着我给您讲故事呢。”

阿定:……

——这是真的吗?

她可一点都不想听鬼故事啊。

阿定在街上一直逛到了掌灯时分,这才返回了西本愿寺的屯所。

甫一踏进门,她就被石子路上的一串血迹给吓了一跳。再抬头一看,庭院的中央卧着一个身穿浅葱色正着的队员——准确的说,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男子死去的姿势很僵硬,双手依旧紧紧握着一柄切入腹中的打刀。飞溅的血迹,洒遍了周遭的地面。他的头颅就搁在附近的箩筐里,半露出一截乱糟糟的头发。

阿定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好在她捂住了嘴,只小小漏出了一声“唔”。与她的反应不同,周围的下人与队士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打扫冲洗着脏污的地面。

“女人?”

有一个男人忽然发问。

这个男人三十岁上下,一直将双手交叠塞在衣袖里,旁观着队士们处理尸体的景象。听到阿定的惊呼声,他注意到了这个出现得不合时宜的女子。

他就是新选组的局长,近藤勇。

在近藤的印象里,队士们的女人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位。京都的传统摆在那儿,町人的女儿大多瞧不上下等武士,宁可嫁给一个空有少爷名头的穷人,也不会和武士恋爱。而这个出现在屯所内的女人,却是他从不曾听说过的。

因此,近藤勇不由多留心看了一眼。

近藤在乡下有妻室,来了京都后,又娶了两个小妾。其中一个小妾是从前的太夫,亦是八小路广受好评的美人。不过,就近藤看来,面前这个女子倒比自己的小妾还要亮眼一些。

阿定垂下头,飞快地朝后院走去了。她可不敢再看一眼那具尸体,大气也不敢喘,飞一般地溜走了。冲田想要追上她,竟然还得跑着小步上前去。

“阿定,被吓到了吗?”冲田总司远远地朝阿定问。

阿定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请不用担心。”

虽然她确实被吓到了,一颗心现在还吊着,但她是绝不敢把这种事情说出口的,只能自己憋着了。对于阿定来说,“给别人添麻烦”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

冲田安了心,露出笑容。

新选组规矩严格,有队员触犯了规矩,就必须切腹自尽。为防止切腹的时候太过痛苦,还要安排介错人快速地砍下切腹者的脑袋。

这种场景在新选组时常发生,所有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连在后厨帮佣的女人,都能够面不改色地路过。但阿定是新来的,会害怕是正常的。

阿定瞥见冲田腰上的刀,忽然小声说道:“冲田先生,如果我说害怕的话,能摸一摸你的刀吗……?”——摸摸大和守,让他感受一下主君的热情。

冲田愣了一下,问:“为什么对我的刀这么执着?”

阿定支支吾吾的,说不出理由,在心里苦恼着——当然是因为大和守不肯见她啦。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冲田的声音,是副长土方岁三找他有事。

冲田朝阿定腼腆地笑了一下,便去找土方了。

土方一直站在不远处,自然注意到了冲田和阿定的动静。看到冲田匆忙跑来,土方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打趣道:“冲田,你连这都不懂吗?什么‘对刀执着’,那只是借口而已,明明是‘对冲田执着’才对。”

土方和冲田在乡下时就认识了,关系一直不错。

冲田听了,有些不自在,说:“对我又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十九岁时就拿到了免许皆传资格的天才剑客,不知道让多少人仰慕呢。”土方摇摇头,说,“但冲田一直没有女人缘,也真是奇怪。”

冲田笑了起来:“副长不也是吗?还取笑我呢。”

土方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冷冷地说:“我对女人什么的,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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