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菱听他愿意带自己带自己寻衣衫来换,便停下了步子打量他。
洛儿虽形容显媚,举止轻佻,眼神却是十分温和友善的。青菱便问他:“你当真知道哪里有女装可换?”

洛儿轻笑着体贴道:“少爷平时与我们玩闹,所备下的那些女装,虽然华美精致,却略显放浪了些,想必阿凌是不穿的。我便带你去厨娘那儿寻找,向她借几件衣服来。”

穆青菱听他说得有理,便点头同意:“那就多劳你前方带路了。”

青菱随着洛儿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有“啪嗒”击水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一下,原来是那剑客似的少年。他好像忽然起了玩心,动作颇大的往湖中砸了一个石子,湖心处涟漪一片,还打翻了几盏莲灯。

洛儿暗地里咬了咬牙,再唤青菱时,声音却依旧纯良极了:“阿凌怎么不动了?”

“这就来。”穆青菱不再看那击水的少年,尽快换了衣衫才是正经。

青菱只觉得那墨衣少爷是心中郁郁,才拿这湖面泄愤。只怕他屈居在韩御的别院里,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走得离这小湖与长廊稍远了些。穆青菱便不再压抑心中疑惑,向洛儿询问:“刚才长廊上那个少年,也是韩御的男宠吗?”

洛儿轻嗤了一声:“他?他可比我们尊贵多了。”

穆青菱便有些感兴趣:“这么说,他不是你家少爷的人?”

洛儿的面容在后院灯火辉煌的映照下显出些讽刺:“是,又不是。”

看穆青菱不解,洛儿便也起了些卖弄与嘲讽的兴致,向穆青菱解说:“那人原本也是个锦衣玉食的主子辈儿,与我们这些被买来卖去、任人轻贱的戏子是天差地别的。”

“他叫百里长川,听说他来自江南的一个世家大族。”洛儿语意深远,向穆青菱讲起一个故事。

穆青菱便聚精会神的听。洛儿不愧是伶人出身,讲起来绘声绘色,来龙去脉一清二楚。让青菱好像能亲眼见到当时的情景一般。

故事开始的时候,有一个肆意妄为的少年剑客,唤作百里长川。他不稀罕家族的庇佑,远离了家乡水土,誓要在这广阔天地中闯出自己的名声。

为此他一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端的是豪气干云。可是做好事是个赔钱的买卖,除了名声与感激,就什么也得不到。

百里长川自幼未受过饥寒,对银钱也没什么概念。施舍贫民时,往往出手阔绰。路遇知己时,往往千金换酒。一来二去,离家时所带的盘缠就快被他挥霍一空。

他不屑于走镖卖艺,因此想出了别的办法来筹钱。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每到一个地方,便摆下擂台来赌武。

他把自己所剩不多的盘缠,连同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同压在台上做赌注。但凡有人拿出相应的筹码,就可以上前与他比试。赢的人就可以获取台上的全部赌金。

习武之人往往好勇斗狠,百里长川的赌注又实在令人心痒。因此便有不少人上台同他比试。百里长川武艺不俗,挑战者每每输人又输阵,白白给他送了盘缠又扬名。

直到他来到京都。那一天的擂台上,他遇见了韩御。

两人从清晨斗到了黄昏,终究是韩御技高一筹。百里长川无法,将注码双手奉上。

韩御却耍了个心眼,只说是相约明日,再打一场。如果百里长川能赢,这些东西韩御便分文不取。

可是,如果百里长川又输了,他就要给韩御为奴为仆。

实在不怪百里长川鲁莽。“为奴为仆”这样话,当着大庭广众,在擂台之上说出来,像是下了一道辱人至极的战书。如果他不接,就变作了受足挑衅都不敢应战的懦夫。

因此他应了约,然后在第二天毫无疑问地,又败在了韩御手上。

好男儿一诺千金,百里长川从此把自己输给了韩御。

可是韩御并没有让他为奴为仆,反而把他带来了这处别院。

故事结束的时候,少年剑客已经面目全非,以一个男宠的身份,被拘束于京都的暗巷中。

穆青菱听得唏嘘不已,又问洛儿:“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果你家少爷真的轻薄于他,他又怎么会苟且偷生?”

洛儿便冷哼:“我家少爷哪里敢轻薄他?供神仙似得捧着护着,好吃的好玩的,一挑一挑地赏,一个指头都不敢往他身上戳。嘿,反而惯得他越发矫情!”

穆青菱失笑,只觉得洛儿以燕雀之心窥鸿鹄之志。这一个“赏”字,对百里长川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

洛儿扭头看了看青菱的神色,反而在青菱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阴狠至极的笑,说话声却依旧温柔:“阿凌觉得我不懂他的傲骨,对不对?”

穆青菱略微有些惊愕,没想到洛儿也能察觉出这一点。此时两人已经行到了偏僻之处,前方不远处,就是洛儿所说的厨娘的居所了。

“阿凌别怪我说话直白。我看你与百里长川一样,都是浑身的清高贵气,才入了少爷的眼,”洛儿一边打开门放青菱进去,一边挂着奇异的笑容说,“可是人应该清醒一点,认清现状不是?到了咱们这境地啊,就有咱们的规矩。”

厨娘的房中一片黑暗,大约是厨娘此时不在,便没有点灯。穆青菱便因此没有看到洛儿脸上的表情。

青菱进了门,先向桌上寻摸了灯盏。就着灯光可以看到,这屋里陈设简单,却有着梳妆镜、刺绣针织等女孩儿的活计,果然是个女子的居所。

里屋的墙边果然有个衣柜,穆青菱打开来,见到了几件衣裙,便很是欣喜向洛儿道:“我找到衣裙了,多谢你带我来这里。还请洛儿先行退避,待青菱换了衣衫再出来相见。”

可是洛儿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穆青菱没听到洛儿离开的动静,便走出来查看。这才发现,洛儿已经把门反锁了起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穆青菱心中陡然警觉,却不动声色,慢慢退到了摆着油灯的桌子旁,装作若无其事摸向了油灯。

如果洛儿要图谋不轨,她还可以把这灯火砸在他脸上。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洛儿阴森森看着穆青菱笑,“我正要教一教青菱,咱们这种人的规矩!”

原来他早已相信了穆青菱所说的话!此时叫她青菱,正是图穷匕见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