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林完全没想到,高仕贵竟然是让他们不要再调查016专列案,但他转念一想,又好像明白了。
张连凯告诉李云帆,016专列上坐着代号为花匠的专门监视皇帝的组织,而轩部又直属于那个傀儡皇帝,最简单的推断就是,016专列失踪再出现,车上人员诡异死亡,都与轩部有直接关系。

否则,高仕贵为何要求他们不要再调查了?

唐千林直言道:“016专案与你们有关,目的就是为了清除花匠?”

高仕贵看着唐千林道:“我不太懂你的语气到底是肯定,还是质疑?”

唐千林简单道:“是不确定。”

高仕贵拿起筷子吃着:“我知道,你联想到了‘花匠’,你认为轩部是为了清除他们而策划的这次行动,可是只是死了几个花匠而已,并不能彻底瓦解日本人监视皇帝的秘密组织,这没有任何意义。”

唐千林又问:“那是为什么?”

“你查下去就知道为什么,但你也许会死。”高仕贵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不查,我保证你能活得好好的。”

说完,高仕贵起身来,掏出手绢擦嘴,又对张连凯道:“谢谢,我该走了。”

张连凯起身:“教官……”

高仕贵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每个人做事理由都不一样,我可以保你一时,但无法保你一世,路是自己选的,既然你选择了要一条路走到黑,那么老师尊重你的决定,再见。”

话说完之后,高仕贵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高仕贵的离开,却让这间原本冰冷的屋子变得暖和了起来,唐千林心里反倒是觉得舒坦了。

李云帆问:“连凯,我不懂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016专列案到底是不是你们做的?”

“我们?”张连凯笑了下道,“我是在几个小时前,见到高教官之后,才知道了有轩部这个组织的存在。”

李云帆诧异道:“你不是轩部的人?”

张连凯摇头:“高教官只是告诫我,这个案子不要查,仅此而已,至于我现在到底是不是什么轩部的人,似乎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唐千林放下碗:“那么,你是想查下去呢,还是就此放弃?”

“如果我想放弃,我就不会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了。”张连凯靠在土墙上,点上一支烟,“我经历的那件悬案,和016专列案确实有相似的地方,准确地说,两个案件中凶手的手法是完全一样的。”

倪小婉赶紧问:“怎么会是一样呢?一个是看似烧死,一个是被放血剥皮开肠破肚。”

“那只是表面,后来我养父在检验尸体的时候,发现五名死者的四肢原本都是弯曲的,是被人死后掰直的。”张连凯说着,含上烟,做出了和016专列上死者相同的姿势,“按照我养父推测,他们死时是维持这个姿势的。”

李云帆看着张连凯的姿势:“和016专列上的死者一样,看上去都好像是被烧死的。”

唐千林问到一个关键性问题:“内脏呢?是不是也碳化了?”

张连凯摇头:“我不是说了吗?内脏被掏空了,到处都找不到,屋内的那些鲜血后来证实是羊血,而不是人血。”

“所以,两件案子实际上手法是一样的,只是二十一年前那件被人刻意掩饰了。”唐千林看着沸腾的锅内分析道,“二十一年前,轩部还没有成立,那时候满清也已经完蛋了,粘杆处早就不存在了,按照现有的资料分析,应该与轩部没有任何关系,而016专列案发生后,轩部却不希望我们调查,甚至以性命要挟,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唐千林刚说到这,众人还未开始讨论的时候,破屋的门被推开了,一名秘搜课的特务站在门口,气喘吁吁道:“李科长,唐先生,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哈尔滨。”

李云帆赶紧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特务看了一眼张连凯,欲言又止。

李云帆道:“张科长是自己人,有话就说。”

特务道:“哈尔滨也发生了一件与016专列案一模一样的案件。”

“什么?”唐千林也立即起身,“一模一样的案件?”

特务道:“车在外面等着你们,赶紧吧,朴课长等你们回去,我们就连夜坐专列返回哈尔滨。”

李云帆、唐千林和倪小婉赶紧收拾起身,李云帆走出屋门口又折返回去对张连凯道:“连凯,有事我们电话里及时沟通,这里就靠你盯着了。”

张连凯也不说什么,只是端着碗“嗯”了一声。

唐千林等人上车后,汽车飞驰离去,张连凯端着一碗羊杂汤站在门口,迎着寒风自言自语道:“可惜这么好一锅汤了。”

返回三河站的路上,唐千林和李云帆询问那名特务详细的情况,特务表示他也就知道那么多了,详细的回到专列上朴秉政会向他们解释。

特务的突然出现,也让唐千林和李云帆清楚,无论他们去哪儿,朴秉政都会派人跟着,这应该是三宅恭次的安排,只要在东北这块地界上,他们要想摆脱日本人的监视,几乎是不可能的。

汽车返回三河站的时候,唐千林三人发现,久保天道就站在办公室门外注视着他们,而远处的那个日军营地似乎正在扩建,无数关东军士兵趁夜忙碌着。

临上车前,唐千林示意李云帆和倪小婉先上去,自己则走向久保天道,问:“久保先生,你们这是准备撤离?”

久保天道摇头,笑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唐千林也报以微笑:“谢谢。”

唐千林转身朝着专列走去,发现朴秉政坐在专列的窗口也注视着日军营地的方向若有所思。

回到专列之上,唐千林便问:“哈尔滨方面出什么事了?”

“类似的案子发生了。”朴秉政端着一杯咖啡道,“事发地是一间专营毛皮的店铺,死者是老板和伙计两个人……”

朴秉政刚说到这,唐千林脱口而出:“死者是不是叫关新月?”

朴秉政点头,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唐千林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只是摇了摇头,他此时脑子中已是一片空白了。

这是他养成的一种自我思考方式,每次线索凌乱毫无头绪的时候,他都会刻意将自己脑子中所有的东西全部清空,就像是在清理一个杂乱无章的箱子,然后他会将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杂物一件件捡起来查看编号,然后再按照自己重新编排的顺序放回箱子中。

朴秉政、倪小婉和李云帆都看着唐千林。

许久,唐千林问道:“和016专列上那些死者一样吗?”

“不怎么一样,但类似。”朴秉政道,“这次的确是被烧死的,烧成了黑炭,但是屋内没有被焚烧的痕迹。”

李云帆立即道:“那就证明,陈尸的地方不是第一现场,他们是被烧死后,才搬到那里去的。”

朴秉政摇头:“不知道,等回去了,你们亲自勘查现场后,再下结论吧。”

回去的路上,四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在自己的包厢内睡着,唐千林、倪小婉和李云帆三人翻来覆去分析着案件,而朴秉政则坐在那一支烟又一支烟地抽着。

他在后悔,他无比后悔接受了本庄信义的调遣,也无比后悔按照本庄信义所说的去做,如果他不调来满洲,也许现在还在朝鲜总督府调查着朝鲜义烈团的相关反日活动,虽然同样危险,但至少在他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如今他不仅无法控制自己,也无法控制秘搜课内的其他人,他仅仅只是三宅恭次摆在秘搜课内的一个象征。

他不敢去查李云帆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因为他不确定三宅恭次对李云帆是什么态度,是要招安?还是要合理利用?

所以,他只能将赌注押在看似目的相对单纯的唐千林身上,寄希望唐千林能做点什么,自己可以沾光,从而解除三宅恭次对自己的死亡威胁。

不,死并不可怕,他恨不得现在就给自己来一枪,最可怕的是被送进那支恶魔部队中成为实验品。

朴秉政不敢闭眼,因为他双眼一旦闭上,脑海中就会出现自己曾经在那个朝鲜村落中目睹的一切,还会出现幻想出来,自己被带进那支部队后所遭受的各种折磨的情景。

专列抵达哈尔滨火车站的时候,唐千林已经站在车厢门口了,倪小婉和李云帆也走了过来。

唐千林问:“朴秉政呢?”

李云帆朝着里面看了一眼:“估计没醒,我们自己去吧,反正有人接咱们。”

车厢门打开之后,站台上已经停了两辆保安局的轿车,轿车外站着严阵以待的特务们,见他们下车,立即打开车门。

当唐千林走到车门前的时候,却看到关北鹤坐在里面。

“鄙人关北鹤,哈尔滨地方保安局局长。”关北鹤笑眯眯地看着唐千林,“唐先生上车吧,云帆,你和这位小姐坐后面那辆车。”

李云帆点头道:“是。”

唐千林坐进去,拉上车门后,关北鹤吩咐司机:“去案发地点。”

汽车启动,直到驶出火车站之后,关北鹤才朝着唐千林伸出手去:“久仰呀,早就想拜会您了,可惜没那个机会。”

唐千林握了握关北鹤的手:“客气。”

关北鹤看向车头前方:“唐先生,在去案发地点之前,我有两件事得告诉你,希望对你的调查有所帮助。”

唐千林看着关北鹤道:“关局长太客气了,我还得谢谢您的指点呢。”

关北鹤笑道:“我和死者关新月是亲戚。”

唐千林一愣,关北鹤又看着他道:“远亲,有时候会来往,毕竟有共同的利益。”

唐千林不语,听关北鹤继续说下去。

关北鹤又道:“我听大哥说了,你去找过他,问了他一些专业意见,所以,我知道,你和他认识,有过一次接触。”

唐千林不否认:“对,我的确找过他,和他详谈过。”

关北鹤道:“我大哥呢,私底下有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也许你在调查中会发现,还会发现,这些买卖和我有关系。”

关北鹤说着,满脸笑容地看着唐千林。

唐千林只是道:“就算有关系我想也应该与案子没关联吧。”

关北鹤干笑了两声:“是呀,按照正常的程序,咱俩都应该是这案子里首先被调查的对象,换做十来天之前,我或许还很担心,因为那时候,云帆有共党嫌疑,后来查清楚了,不是云帆,是钱斯年贼喊捉贼,而云帆呢,又算是我的得意门生,我一手提拔的他,所以,他要真的是共党,那我也脱不了干系。”

唐千林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

“还有,你是云帆招募进来的,他出了事,你也麻烦,对吧?”关北鹤脸上依然保持着那种可怕的微笑,“我大哥私下做的呢,是军火买卖。”

唐千林点头:“哦,军火买卖……”

关北鹤道:“是呀,在满洲国这可是重罪。”

唐千林道:“您的意思是,关前辈做军火买卖,完全是因为有您的庇护,他呢会按期给您缴纳保护费?”

关北鹤笑道:“唉呀,唐老弟呀,你真是直接,不像我这么拐弯抹角,你知道吗?如果你在保安局里供职呀……”

说到这,关北鹤又干笑了两声:“你早就死好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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