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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茗烟两人白着脸进屋时, 面对一屋子落在身上的视线, 冷汗涔涔, 感觉到了头顶比肩泰山的压力, 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们弄丢了宝二爷,晓得今日定是免不了一顿罚。

挨罚还是算好的,就怕宝二爷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的小命拿去陪葬都不够。

发现只有茗烟与墨雨回来了,鱼儿却不见人影。凝望着他们惨白的脸庞,贾母与细心的林黛玉心里同时咯噔一声,意识到了不好。

林黛玉柳眉轻蹙,盘问道:“宝玉呢?怎只你二人回来了?”

“老太太,宝二爷……二爷他走丢了。”茗烟哽咽道, 说完“砰”的一声,和墨雨一同跪在了地上号啕痛哭。

老太太刷的一下站起来, 用力地抓着鸳鸯的手臂,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玉儿, 我的玉儿……他们方才说我的玉儿怎么了?”

她的玉儿丢了?

贾母眼前一阵阵发黑, 差点失去了意识。

“祖母!”林黛玉瞧着情形不妙,忙从绣墩起身, 两步赶到老太太身边, 抱住她给她支撑的力量。“您可千万要撑住, 宝玉在外头一定很惊慌, 必是在等着您去找他呢?”

琥珀见林黛玉与鸳鸯扶着贾母有些吃力, 急忙过去帮忙,扶着老太太坐好,旋即柳眉一竖,转身厉声质问茗烟二人。“好好地一个人,怎就弄丢了?”

跪地上的两人偷偷抬眼瞟了下王熙凤,欲言又止。

林黛玉玲珑心窍,瞥见了他们的小动作,已猜到鱼儿丢失之事八九和贾琏有关。

她压下心口翻滚的忧虑与火气,开口追问:“琏二哥人呢,怎么他也不在?”

茗烟支支吾吾地半晌,方嗫嚅道出真相。“琏二爷中途说有要事去办,丢下一句话带着老太太给的银票就没影了。我们想去阻拦,没成功,不想一转身,宝二爷也不见了。”

“这个混账东西!什么不好学,偏学他老子阳奉阴违!”老太太一怒,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到了王熙凤跟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重要事,竟比老婆子我还有他兄弟还重要。要是回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老太太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目光如刀,刮得王熙凤肌肤火辣辣的疼。

谁让她与贾琏是同体夫妻呢?也难怪贾母会迁怒于她。

贾惜春是个冷心的,贾迎春是个怯弱的,贾探春是棵墙头草。面对浓浓火药味的现场,三人同做壁上花,谁也不敢顶着贾母的滔天怒火,去替王熙凤求情。

身上穿着的是王熙凤最爱的一套衣裙,此时让茶水溅湿了裙摆,假如今日弄脏了她裙子的是一个下人,使不得就要发怒撵出府去了。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是王熙凤的顶头大山贾母,王熙凤是半个字的不满都不敢表达出来。

王熙凤面白如纸,双唇失去了颜色,上下打着颤,是怕更是怒。

老太太不清楚贾琏所谓的要事,难道她这个枕边人还能猜不出来?那贪声逐色的东西能有什么正经事?必是去外面楼子拈花惹草了!

王熙凤心里气到不行,生撕了贾琏的心都有了。

王熙凤跪下向贾母请罪,“老祖宗息怒,待那混账东西回来,您如何问罪都行,如今最紧要的是派人将宝玉找回来。”

王熙凤的话倒是提醒了一心顾着生气的贾母,她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看向鸳鸯道:“去,从我私库里将那紫檀锦盒抱出来,带着我的帖子,去请顺天府尹调派人手帮忙寻人。”

嘱咐完毕鸳鸯,贾母侧目望向赖嬷嬷。“召集府里全部的人手,统统给我出去找人。”

顿了顿,老太太锋利如刀的目光移动到了跪在下首的茗烟和墨雨。“你们两个也一同出去帮忙,待找回了宝玉再治你们看顾不利之罪。”

指令一条一条下达下去,待将要交代的都说完了,兀自强撑着的老太太,身子一软,立即力竭瘫坐在了椅子上,引得林黛玉等一众女眷又是一阵忧心。

鸳鸯领了命令,抱着紫檀锦盒匆匆跑出了贾母院子,拐弯刚踏入回廊,便撞到了一同归来的鱼儿与贾环。

鸳鸯眼里只看得见鱼儿,确认眼前之人非虚幻,顿时喜极而泣,二话不说就拉着鱼儿进了院子去同大伙儿分享好消息。

“老太太,宝二爷安全回来了!”

鸳鸯一路跑一路高声呼喊,人未至声先到,屋里的女眷听到了动静,不顾形象冲了出来。

鱼儿扫了眼屋子里出来的女眷们,目露疑惑。“你们怎么都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老太太别过头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摸了摸鱼儿的脸道:“没事儿,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笼罩在心上的阴云散开,日丽风和,众人围在鱼儿周围,接二连三都笑开了脸。

鱼儿没有得到解释,随即听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此时打量着鱼儿的林黛玉,眼尖地发现早上挑给他佩戴的玉佩不见了,不禁问了句。“对了,你的玉佩呢?”

鱼儿一听,马上晃了晃手上糖葫芦少了一半的稻草棒子。“用来换冰糖葫芦了!”

“……”该死的奸商!

贾母和林黛玉一个阵营的人,心里暗骂“哄骗”鱼儿之人,同时老太太也决定将教导鱼儿之事提上日程,免得出门被人骗了还傻乎乎地帮着人家数钱。

不同于老太太满心的为孙儿考虑,贾探春表面是一派的面带浅笑,心里就表现的完全相反了,嗤笑之际,满满的都是对鱼儿的嫌弃。

傻子就是傻子,就算她一个闺阁女子不了解外头的物价,亦是十分清楚一块顶好的羊脂玉,换这点子冰糖葫芦,亏破了天。

撇开一张脸面,身上看不到一丝优点,老太太也是糊涂了,放着顶顶聪颖孝顺的兰儿不理会,偏要把一个傻子当命根子似的,护着,疼着。

还是太太有先见之明,养了有天资过人的兰儿在身边。

不过,爹不疼娘不爱的,若他日老太太归天了,她这位宝二哥的日子可就到头咯。

鱼儿看不出某些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甜甜笑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甜味儿。他分别取下两串糖葫芦,亲手喂给了老太太和林黛玉吃。

“祖母你吃,妹妹你也吃。”

一老一少两女胸口的火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内心因鱼儿的举动又软又暖。

尽管只是一串不值钱的冰糖葫芦,可见鱼儿吝啬到只与贾母和林黛玉分享了。贾探春忍了忍,没忍住绞了绞帕子,心下埋怨鱼儿没有兄妹之爱。

当然,最令贾探春意难平的是,鱼儿亲昵地唤着林黛玉妹妹,却不怎么搭理她这个同父同姓贾的亲妹妹。

她也不想想,鱼儿的态度两极化岂是没有原因的?他“痴傻”的那些年里,贾探春是如何的冷漠视之,而林黛玉又是如何的细心照看的,如今她反倒怪起别人来了,也是好笑。

这时,贾探春发现了藏在鱼儿身后的贾环,仿似找到了出气口,想也不想就皱眉呵斥。“你怎么在这里?这个时辰不该是在族学读书吗?”

贾探春的呵斥声,吵醒了团成小团,窝在鱼儿衣襟里睡觉的小奶猫。

小东西给女子尖锐的声音刺激,从衣襟里滚了出来,咻的一下攀爬到了鱼儿的头上。

四只软乎乎、毛绒绒的梅花爪爪,紧紧抱着鱼儿束发的玉冠,蹲在了他的头顶,朝着贾探春龇牙咧嘴,凶巴巴的,像随时扑上去用小爪子挠人。

贾探春吓了一大跳,忌惮小奶猫扑来挠她的脸,微微后退了一步,拉着贴身丫鬟侍书挡在了身前。

车轮碾压着银雪地,在银白之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灰线,很快便让呼啸而过的冬风席卷而起的雪花覆盖。

道观内外栽种了许多松树,碎雪落在枝丫树叶上渐渐凝结成了银白色的冰坨,远远望去,一簇簇的枝丫,像极了鱼儿藏品中的雪珊瑚丛。

贾母携带鱼儿去见贾敬是临时决定的,而且未免夜长梦过,去的也有些急,没有提前遣人来通知。

等到人都进了道观,小道士匆忙跑来禀告,贾敬才收到了贾母来访的消息。

贾敬昨夜得了一个新丹方,窝在丹房里盯着炼丹炉,等待丹药炼好出炉了,天将将亮了,他方去歇息。

这一睡,便到了午后,几乎是刚醒来,鱼儿就到了。

在贾敬眼里,任何事都比不上他所谓的修道成仙,一般人来扰他清修,贾敬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见面,哪怕他儿子贾珍来了也是一样的待遇。

但是,今日前来的是贾母,是他的长辈。而且,这会儿他空闲着也不忙炼丹,于是便让小道士请了两人过来。

贾敬弃官从道,终日沉迷修道炼丹,胡乱服食丹药,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一年到头,宁荣两府所有的人,包括老太他,也只有在祭祖之日,方能见贾敬一面。

仔细一算,贾母也快近一年没见过他了。

鱼儿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瘦削到吓人的中年男人。

他的嘴唇边缘发紫,眼珠子充血发红,皮肤青黄,脸色比重病之人还差,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像被烈日晒烤掉了生命力的植物,一看就是胡乱吃多乱七八糟的丹药,毒素积攒多了,堆积在身体里造成的。

如果,贾敬再不停止食用他的那些“神丹妙药”,那么恐怕离爆体身亡之日不远了。

鱼儿一边上下打量着贾敬,一边分析他的身体大概情况。

贾母头戴帷帽,进了屋,打发了外人,也没取下。隔了一层加厚的纱布,贾敬看不清她的正脸,捻了捻胡子,神色很是困惑。

看出了贾敬的疑惑,贾母解释说:“今日一觉醒来,脸上起了红疹子,有些不太方便。”

一开始贾母本想道明鱼儿的秘密给贾敬知的,但后来又仔细想了想,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让那几些丫头、姨娘等人知悉实属无奈。

好在她屋里的下人,这几年打发走了不少,连赖嬷嬷一家子,贾母都不大爱叫来伺候了。如今日日跟在她和两个玉儿身边的,都是经过考验,忠心可鉴的,他们能守得住秘密,贾母更是信得过他们。只有赵姨娘需要调教一番。

贾敬虽然也姓贾,但终究和鱼儿只是堂伯侄关系,中间隔了一层。

因此老太太出门前,临时改变了主意。还特地让鸳鸯用布料包裹密实了头发,在脸上画上了皱纹,不放心又戴了加厚的帷帽,遮掩她的改变。

一番动作下来,等到贾母感觉安全了,才招呼着人出门。

来前,贾母和鱼儿来了一次长谈。将来拜访贾敬的目的,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等一系列的问题,一点儿一点儿揉碎了和鱼儿解释。

从鱼儿本身来讲,他当然不惧怕贾母所言的那些顾忌,但是他不免要为贾母和林黛玉考虑。是以,对于贾母提出的做法,他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由于打过了招呼,此时鱼儿听了贾母用来糊弄贾敬的借口,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贾敬腹诽道:起了红疹,不在府里好好养着,大冷天的出门,来他这道观做什么?

贾敬的想法就差写在脸上了,鱼儿一眼看透。

“是我听说了敬伯父会炼丹,心急着来找你学习。因着昨日出府差点走丢,祖母不放心,又听说伯父您一般不常见客,所以她老人家才亲自陪同我一道过来见您。”

这也是贾母和他提前商量好的说法。

贾敬皱了皱眉,不解问:“这位是……”

自鱼儿“傻了”,贾母就没带他出去见过人,幼童时期开始到今日和贾敬多年不见,贾敬认不出人也正常。

贾母笑呵呵地说:“这是你宝玉侄儿,这孩子前两日痴症才好。”

再不理外事,贾敬对鱼儿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听罢面带惊讶端详了他一会儿,淡淡问道: “是何方杏林圣手治好的?”

贾母并不因他的冷淡而气恼,因为她十分清楚贾敬除了修道,对其他事统统热情不高。

只要她证明了玉儿乃是仙人转世的身份,热衷于修道成仙的贾敬,定然恨不得日日供着玉儿。

不过,她并无此打算。

鱼儿摇了摇头,脸上摆出练习了半天才达到贾母标准的神秘笑容。“不是大夫治愈的。”

贾敬随口一说:“和大夫无关,难道是吃了仙丹?”

贾母见机插口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一听和丹药相关,贾敬马上来了兴趣,满身的疲靡的气息顿时消散,精神大涨,连面色看着都好了许多。

老太太神秘兮兮地忽悠贾敬,鱼儿见三言两语贾敬就上当了,差点没忍住笑场。

还好贾母发现了端倪,暗中踢了鱼儿一下,他马上又端起了严肃脸。

贾敬没察觉祖孙俩的小动作,炙热的视线不断地扫射着鱼儿。

鱼儿照着安排好的剧本继续演下去。“想必敬伯父也是清楚我这痴症的由来吧。”

贾敬信奉神道,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得道成仙,外边传闻贾政受了天罚,正中他心头大忌。想起传闻,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对贾政的厌恶。

“谣言罢了,其实并非如此。”

鱼儿拿出事先和贾母商量好的,对外一致的说法应付贾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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