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厚着脸在贾母那坐到晚上, 用了晚膳才磨磨蹭蹭地回屋。
烛光下, 贾探春阴着脸, 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多长时间。

赵姨娘推门而入,陡然见她阴沉沉的模样,险些还以为撞鬼了,吓了一大跳。

贾探春多年一心讨好王夫人,后来得了王夫人的许可,搬去了她院落住了下来。

自打那时候起,赵姨娘若是想见这个女儿一面,还须贾探春过来方可见到。

虽然娘俩每回见面总要吵架,但赵姨娘见她过来看自己,心中仍是挺高兴的。

然而那一瞬的好心情,在看清了贾探春的冷脸时, 赵姨娘的心也冷了。

赵姨娘就近坐在了木雕绣墩上, 撇了撇嘴,故意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咱们探春姑娘吗?不去讨好你家太太, 来我这腌臜地儿作甚?您也不嫌脏了自个儿的爱鞋。”

听了赵姨娘的话,心情本就不妙的贾探春心中愈发气闷, 也顾不得惊讶她的变化,扬手扫落桌上的白瓷茶器,刷的一下起身。

她语气尖锐地说:“可当不起姨娘的一声‘您’!”

赵姨娘皮笑肉不笑, 虚伪地说道:“连太太身边的得意人探春姑娘都担不起, 这院里还有谁担得起。说吧, 姑娘屈尊来我这小地方所为何事?”

贾元春让她刺的红了眼,拽着手帕的两手直哆嗦。

“你得了老太太赏下的灵丹,自己躲屋里开心不就好了吗?何必见了人就炫耀,逢人就说什么府里老太太有,你有,偏太太没有之类的话,让府里下人心里笑话太太。你可知消息传到太太耳朵,太太那样好脾气的人,都让你气得吃不下饭了。”

“见天儿的只顾自己一张嘴快活,可曾为我考虑过。你这样说了,要我在太太面前怎样做人。”

贾探春觉得心里的火还没发出来,越看她宛如二八少女的脸越不喜,再度埋怨了一句。“还有,姨娘你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顶着这样一张年轻妖妖艳艳的脸,也不觉得别扭?”

这叫什么话,年纪再大她也是个女人,爱美怎么了?赵姨娘那叫一个气呀,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你既然嫌弃我这个姨娘,我又何必为你考虑。还说我呢,天天不是为贾兰绣这个就是缝那个,也不见你关心过环儿,林姑娘待他都比你这个亲姐姐好。”

缓了一口气儿,她又道:“再说了,我就喜欢妖妖艳艳的,老太太都没别扭呢,我别扭什么。你有意见看不过眼,自可同老太太说去。”

赵姨娘语气尖酸刻薄,噎的贾探春哑口无言,她还真不敢对老太太有意见。

赵姨娘瞧见她红了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哟,这才两句话的功夫,探春姑娘还委屈上了。怎的,我还说错了不成,您不就日日夜夜盼着想着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吗?”

“得得,说不得,惹不起,您请早回吧,我要休息了,明儿还要赶早去陪老太太呢。”

赵姨娘故意打了一个哈欠,端茶送客。

贾探春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实在不想看见赵姨娘那副惹自己不快的嘴脸,正要摔门而出,贾环就抱着几个锦盒过来了。

贾环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放下怀里的东西,发现贾探春也在,索性将带给她的礼物捧了过去。

“这是我和二哥哥特地买来给你的,你打开来瞧瞧喜不喜欢。”

他一心想着把心意送到贾探春手上,没发现屋里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贾探春怒瞪了他一眼,一巴掌拍掉贾环递过来的两个锦盒,双脚踩过落地的锦盒,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两个锦盒里装着的,分别是一对玛瑙耳坠和易碎的琉璃首饰。玛瑙比较硬还好,那琉璃首饰却是贾环花光了贾母赏的银钱,才买到了这么一件。猛地一摔盒子开了,琉璃砸地上也碎了。

贾环蹲下来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琉璃碎片,尽管不再对贾探春怀有期待,仍然免不了心伤。

赵姨娘搂着他,劝道:“她眼里只有她的太太和兰儿,没咱两娘俩。我的儿,可别再为那冷情冷心的白眼狼操心了,省得伤自个儿的心。”

“你这东西,送给街上的乞丐,也好过给她摔砸。”

贾环一言不发,将给赵姨娘的那一份礼物给了她,扭头就回去了贾母院子。

于此同时,鱼儿特地为贾母和林黛玉带回来的小玩意,也相继到了她们手中。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里面包含着的是鱼儿的一片心意,两人抱着锦盒心花怒放,舍不得用,珍而重之地珍藏了起来。

当然,鱼儿也没忘记身边四个衷心的丫鬟。

收了礼,四人心里头欢喜,甚至好心情揽了下边儿小丫头的活计,亲自将属于王熙凤和迎春、惜春那份礼送了到了各人手中。

王熙凤捧着礼盒目送茜雪离去,待人走远了,回屋便揪着贾琏的耳朵开启了训人模式。

王熙凤戳着贾琏的心口,发泄心中的不满。“连宝玉出去都懂得给我带礼,瞧瞧人家,再看看你这个做丈夫的,你心不心亏啊!”

贾琏边躲着她,边哎哎叫着。“哎哟,你下手轻点,我身上的伤可是刚好呢,可别把我戳坏了。”

这个宝玉,讨女人欢心都讨到他媳妇身上了,狡猾,可恶。别是因为那日丢下他,肚子去楼子里玩,故意使坏来报复自己的吧!

不提还好,一说王熙凤又记起了他逛楼子一事,一时心塞,于是愈发地使劲掐起他来。

当迎春和惜春,见到鱼儿身边的得力丫头晴雯和麝月,连夜亲自送东西过来时,亦是感到异常惊喜。

二哥哥痴症好了后,面儿上看起来,待她们姐妹不冷不热的,本以为二哥哥不喜欢她们,却不想,原来还是挂念着她们的。

如此一想,迎春与惜春脸上都露出了一个笑容,揣着好心情沉沉睡去。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

因昨儿得了鱼儿的礼,王熙凤、贾迎春与贾惜春都来了贾母处,所有人都到场了,唯独不见贾探春的人影。

一开始王熙凤几人还猜测,鱼儿还记着那日与贾探春闹的矛盾,故意漏了她的。可后来从晴雯嘴里一打听,方知道贾探春的那份是托了贾环带过去的,顿时一屋子人的心情就微妙了。

为了使得气氛不那么冷凝,王熙凤提出去花园赏梅论诗,贾母不欲凑年轻人的热闹,笑着让她们几个去玩。

一行人这才让丫鬟们带上了笔墨纸砚,去了水榭里作诗绘画。

众人热热闹闹的,中途林黛玉见一株梅花开得别具风姿,喜爱之情油然而生,绘下了以后,知道鱼儿喜欢,遂让人折了去送给他。

因为无论是灵丹,还是昨夜的礼物,鱼儿都没能想起王夫人那份,她那住处持续低压。贾探春压力太大,出来走走。

她路过水榭时,恰好听见了林黛玉的一席话,陡然想起昨晚赵姨娘比较两人的话语,没忍住刺了林黛玉一句。“瞧瞧林妹妹这股子关心劲儿,不看年纪的还以为是宝二哥的亲娘呢?”

好端端的,大伙儿都不明白林黛玉怎么碍了她的眼。在这种情况下,众女纷纷蹙起了柳眉,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林黛玉不禁也恼了。

王熙凤见状,为了讨好老太太,立刻站出来为林黛玉撑腰。

她意味深长地笑着,“可不是比那做亲娘的还好吗,非但如此,林妹妹对环儿亦是比那做亲姐的还亲呢。”她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王熙凤后半句话和赵姨娘的抱怨完美重合,贾探春刹那变脸,张了张嘴,没吐出字儿,突然转身愤愤然离去。

贾迎春蹙起了柳眉,“她今儿个怎如此大的火气?全失了以往的稳重。”

林黛玉撇过头,恼道:“谁知道她撞了什么邪。”

“好了好了,都犯不着为她坏了好心情。好妹妹们都忘了她来过吧,咱们继续玩咱们的。”

有王熙凤调和气氛,几人不再提贾探春,很快便忘记了刚才带来的不快。

“宝二爷基本功结实,都赶得上入行几十年的行家了,咱们明日便结合手势、眼神、台步正式学唱吧,不知二爷想要先学哪一出戏?”

无论多激烈的练习都不会疼痛的嗓子,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身姿,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非人领悟能力,只需教导示范一次,便可学会……

柳容和方词身为鱼儿的戏曲教导者,一日日看着他从一窍不通走到现在,见证了鱼儿身上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奇迹,哪怕早已心中有数,却仍然免不了惊叹。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了鱼儿的天分,他们也不敢相信时世上会有如此天资过人之人。两人时常怀疑鱼儿不是上苍钟爱之人,便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柳容两人都收起了心中的轻视,同时也彻底改变了对鱼儿的看法,珍而重之,将鱼儿当成国宝看待,早已忘记了初见鱼儿之时,关于鱼儿随便玩玩,坚持不下去,顶多学个皮毛之类的评价。

鱼儿听了柳容的话心中止不住的欢喜,含笑而立,青丝衣摆随风飞舞的模样,如当空皓月,若云间松柏。

方词柳容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艳和一丝丝可惜。

这份天资,这般长相,入行定是成为令天下疯狂,受千万人追捧的名角。

只可惜,宝二爷生在公侯之家,出身尊贵,他们恐怕难以看到他登台,引发大轰动的那一日了。

此时暗自可惜的两人都不知道,鱼儿身上还有一个能力没有显露出来,如若鱼儿当真唱了出口,他的人鱼之音便会被动的发动。

不知到那时,眼下的二人,又是何种心情?

略微沉思,鱼儿压下了心里的蠢蠢欲动,摇头否决了柳容的提议。“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最近恐怕没多少时间,还是过段时日得了空再学吧。”

柳容和方词没有问鱼儿口中的重要事是什么,只是点头以示听鱼儿安排。

从学戏处离开,鱼儿便去了书房。

看见先生正在为贾环讲课,他立刻放轻脚步,在不惊动两人的情况下,走到属于自己的桌椅前坐下,研磨执笔,准备练字。

鱼儿练字,贾环看书,然两人都显得心不在焉的。

先生觉察了两个学生的走神,握着书都过去,用书背在两人头顶,一人敲了一下。“你们两个,昨天出去玩野了是吧?”

摸了摸脑袋,鱼儿和贾环异口同声否认。“才不是呢。”

鱼儿放下羊毫,两手捧着脸,乌溜溜的桃花眼看着先生。“我们昨日去了外城,见了好多冻死的百姓,回来以后,心中总想着为受雪灾之害的人们做点什么。”

这可不是用来为自己脱身的借口,而是鱼儿心中真正所想。

方才他之所以走神,正是因为在苦恼着要怎么修改丹方,炼出使人寒冬温暖却不伤身的丹药。

鱼儿也不是没想过,用鳞片里的金山银山购买御寒之物捐赠。

可他已不是初来时候什么也不懂、不考虑的人鱼了,整个国家受灾者不计其数,帝皇清空国库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若他真要以个人能力那么做了,反倒要给荣国府招灾了。

是以,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让鱼儿扔掉了,最后专心考虑起修改丹方的可行性。

当然,在丹药出来之前,他亦会捐赠受灾者急需的物资,只不过量要适度,不能过于显眼让人起疑。

“你们有心了。”先生扬起了一道欣慰的笑容,“先休息一会儿吧。”

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只是这荣国府的情况也太过古怪了,他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老太太这边是一国的,大房和二房又分别是一国。说是三国鼎立,可老太太一方明显占据上风,又有二房夫妻不和,内部分裂。

这般情形,真闹不明白,三方是如何维持下来的。

鱼儿趴在桌上,侧头看着贾环问道:“环儿,你心情不好?”

贾环摇了摇头,起身走过来,将鱼儿给贾探春的耳坠还给他。“你收回去吧,人家不稀罕咱们的东西。”

鱼儿明白了贾环不开心的原因,开口劝慰道:“不稀罕,咱们下次不给她买就是了,你也别不开心了。”

突然,贾母身边的鸳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宝二爷,环三爷,宫里来人了!”

贾环瞬间忘了难过,看向鱼儿,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丹药!”

看来是献给宫里的倒要惊动了帝皇,宣人入宫了。

鱼儿与贾环相携而去,却不知丹药进了宫,还经历了一段曲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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