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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唐唐垂着眼,似乎并不为那两件宝物动心。

连那三位大臣都忍不住对陈唐唐改观——不为外物动心, 禅心坚定,是个好和尚。

实际上, 不是陈唐唐不想抬头, 而是那个进来的和尚太耀眼的, 就像是太阳一样, 肉眼又怎么能直视太阳呢?

从那和尚进来到现在,她连那和尚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看在宝物的面上, 唐王温声问:“大师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要献给朕吗?”

癞和尚道:“我手中这个是锦斓袈~裟和九环锡杖,若是穿上了我这袈~裟, 不入沉沦, 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 不遇虎狼之穴;而这锡杖更是能上能打神仙, 下能打妖魔……”

这和尚嘴里“叭叭叭”说个不停,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充分了解这两样东西的好处。

唐王和三位大臣都忍不住动心,唯有陈唐唐一动不动。

三位大臣互相使眼色——“看来这位和尚确实是一位心性纯善的高僧”。

“这位大师为何不看我这宝物?莫非不入你眼?还是大师手里有更好的?”

不, 纯粹是贫僧每年接触到这类贩卖宝器的贩子不知凡几, 初识还会惊叹,后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宝器, 纯粹都是骗子而已。

陈唐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贫僧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贫僧只要靠自己就好。”

还是金光最好用。

唐王感慨:“朕见过不少僧人,圣僧果然是圣僧。”

“圣僧……”那癞和尚轻笑一声。

唐王蹙眉。

宰相萧瑀忍不住催促:“你这和尚还不快快将这两个宝物献给陛下。”

癞和尚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人可真奇怪,谁说我要将这宝物献给陛下了?”

“你!”

“哎,萧大人莫急。”魏征拉住萧瑀。

萧瑀板着脸厌恶道:“你这和尚真是贪得无厌,你究竟要提什么要求,本官可提醒你,这可是在圣上面前。”

癞和尚笑了,轻快道:“原先不是跟大人说过这两样宝物的价钱。”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唐王严肃地看着萧瑀。

萧瑀恭恭敬敬道:“陛下,臣在路上见到此僧,此僧说……”

“说什么?”

“说、说……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着实要价太高了。”

唐王若有所思地看了陈唐唐一眼:“若是这两样宝物真有他所说的那般神奇,这个价钱倒也不是不行。”

“陛下!”

唐王举起手,制止他继续说话。

“这样吧,朕并非是那等强取豪夺的君王,朕给你七千两银子,你把这两样宝物交给朕。”

那癞和尚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贫僧是这么说过,不过世间一切都在变,说出的话又怎么可能不变呢?”

“你说什么!你竟敢在陛下面前无礼!”

那癞和尚丝毫没被萧瑀吓到,甚至连对着陛下都是一种傲然下视的态度。

“呵呵,贫僧并未做什么,只是不想将这两件宝物卖给陛下而已。”

“大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下的东西也都该是陛下的。”

“不对吧?贫僧刚才才听陛下说不是那等强取豪夺的帝王,莫非宰相大人想要让陛下成为昏君?”

“你!”萧瑀脸色发白,匆忙看了陛下一眼,又立刻垂下头。

陈唐唐默不作声,只看着那条小金龙无比顺服地用自己的下巴蹭着她的手臂,只是身体稍稍避开了那癞和尚的方向。

“圣僧?”唐王轻声唤她。

陈唐唐抬头,又被那和尚闪了一眼,她闭着眼道:“贫僧在。”

唐王端详着陈唐唐,不知道是不是有了那个癞和尚作为对照,陈唐唐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长得好,心地也好,果然外来的和尚不如家里的和尚。

“圣僧看看那宝物可符合心意?”

若是圣僧喜欢,朕即便做一回昏君也要将那两样东西强留下来。

嗯,朕有心要献宝物给圣僧,又怎么能说是昏君呢?这三界的东西就应该供圣僧随意享用才是。

那癞和尚笑得和蔼可亲,似乎听到了陛下的心里话,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宝物?”陈唐唐喃喃。

光太耀眼了,啥也没看着,话说这癞和尚到底是何等身份竟然有这么强的金光?

“大师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贫僧的袈~裟和锡杖呢?”那癞和尚也出言相问。

还不是因为你太耀眼了。

“阿弥陀佛,贫僧不想看,也不想要。”

癞和尚扬起笑容,宫殿里的君臣发现——这和尚此时竟看上去顺眼了不少。

“那可真不巧,贫僧这袈~裟和锡杖都是要送给你的。”

“送给贫僧?”陈唐唐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却见一阵金芒大盛,眼前的人转眼就变成了一位端坐在莲花台上的白衣男子,那男人手拿玉净瓶和杨柳枝,对着她温柔地点了点头。

君臣四人看到这神乎其神的一幕都惊呆了。

“莫非是菩萨?”唐王惊呼。

那观音菩萨微微颔首,手指朝陈唐唐的方向轻轻一点,陈唐唐的身上立刻穿上了那件锦斓袈~裟,流光滑过锦袍,让她整个人如沐星辉,亮眼的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又一弹指,那柄锡杖也出现在了陈唐唐的怀中。

陈唐唐原本以为那锡杖会很重,谁知道拿到手里竟然轻飘飘的。

观音菩萨朝她微笑了一下,金光竟弱了些,也使得陈唐唐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无法言说的脸,甚至无法辨明性别,只让觉得无比安心,又无比惊艳,好比胭脂雪,雪山莲,莲中蕊,蕊间香。

这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观音菩萨一挥袖子,屋子里立即出现金光闪闪的几行字——

“大唐有盛世,西方藏妙经。西行数万里,可得此真经。奥妙佛经在,超鬼亦渡人。取得真经者,唯有此妙僧。”

陈唐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为何事拦住贫僧?”

郑玉郎收回扇子,另一只手拎着那壶酒,笑道:“让大师受惊了,是这样的,我观大师面熟,大师是否是金山寺的玄奘法师?”

“正是贫僧。”

他笑容加大,越发和蔼可亲起来:“在下是一名居士,久闻大师佛法高深,想要去金山寺听大师讲经,可金山寺的僧人却说大师云游去了,我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大师。”

“不知道大师是往何处去?”

陈唐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男人可真是够善变的,不是你非得要方丈让贫僧陪你去长安的吗?转个头就忘了?以为换张脸贫僧就认不出来了?

郑玉郎微笑,手中的折扇不自觉地蹭过胸前的衣襟。

他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要将金蝉引向长安,让他开始西行之路,这件事若是做好了,可是一件大功德。

陈唐唐默不作声地看着郑玉郎将之前的借口又说了一遍,非要跟她一同去长安。

陈唐唐点头:“阿弥陀佛。”反正贫僧本来就是要跟着你去的。

郑玉郎眼角一挑,畅快的笑了起来,显得十分洒脱。

“大师果然不一般,我倒是有些喜欢大师了。”

说着,他一口咬住酒壶瓶塞,“啵”的一声打开,仰头,手一翻,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洒下的酒液落在他的洁白的衣襟上,迅速晕开,微湿的衣料贴在他的肌肤上,他也不理会。

他大笑着,用袖子蹭了蹭嘴角,颇有一种名士的不羁之态。

酒香和柳叶的香气拂来,撩开她的幕纱。

原本正在喝酒的郑玉郎,正好瞧见她的相貌,不免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温柔了。

陈唐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此郑郎非彼郑郎,原本的郑居士温柔守礼,哪里像眼前这个洒脱不羁。

“居士也不得饮酒。”

郑玉郎拿酒坛的手一僵,随即靠近她,将手肘抵在她的肩膀上,扭过头,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大师就当没看见不好吗?那么多条清规戒律又不是人人都能守的,我稍微破一个两个佛祖也看不见。”

陈唐唐淡淡道:“你焉知佛祖不在?”

背后一阵凉风吹过,郑玉郎忍不住抖了抖。

该不会真的被看见了吧?

郑玉郎看看手里的酒,表情万般不舍。

他一直被那个人关在身体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一片虚无的黑暗,要不是那人最看好的分~身办砸了任务,也不至于要让他出马了。

反正百年都不一定出来一次,能够出来一次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郑玉郎“嘿嘿”一笑,手臂自动自发地揽住了陈唐唐的脖子。

“好和尚,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人生得意之时不过须臾,我自然要尽情欢愉了。”

“我平生也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喝喝酒,来你尝一口,这可是我临走前从玉……呃,拿出来的,可是人间得不到的仙酿。”

“阿弥陀佛,贫僧要守清规戒律。”

郑玉郎眉眼带笑,显得格外腻人,他软着语气道:“好嘛,喝一口嘛,就喝一口,这一口能让你强身健体,长命百岁呢。”

“阿弥陀……”

陈唐唐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拎着酒坛,将坛嘴抵在她嫣红的下唇。

陈唐唐低垂眉眼,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般,美酒美色都无法动其心。

郑玉郎“唉”的一声,头枕着他瘦弱的肩膀,眼睛盯着他的下唇——被坛嘴压着的下唇微微发白,没一会又因为充血泛红,像是玛瑙樱桃般,不由得让他痴了。

“小和尚,你真的不喝一口吗?”

陈唐唐不说话。

他哑声道:“多可惜啊。”

他仿佛喝醉了,用脸颊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肩膀,隐隐有白莲香气从她的幕笠之下传来,拂动在缥缈的轻纱中,诱人沉醉。

他的脸红通通的,痴痴地凝望着她隐藏在轻纱后的面容。

好想闻一闻啊,金蝉身上的味道似乎比酒香更加诱人。

郑玉郎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脸贴近,越靠越近,几乎都要贴到她的脖颈上了。

陈唐唐看准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准备做件好事,让他好好醒醒酒。

可是,她还没有行动,就看到一大帮官兵围住了他们两人。

陈唐唐一脸无辜,但绝不先开口。

郑玉郎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含含糊糊问:“怎么了?”

“国丧期间饮酒作乐,快把他抓下去。”领头的士兵指着郑玉郎道。

郑玉郎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哎?”

话还没说完,这些官兵便一拥而上,要将他擒下。

他若是被这等普通凡人捉住,那还真是丢人。

郑玉郎想也没想,转手抓住陈唐唐的手腕,脚下运起神通,带着陈唐唐溜之大吉。

几个官兵撞在了一起,只觉得眼前吹起一阵风,结果人就不见了。

“妖、妖怪啊!”也不知道谁大喊一声,闹得满城哄哄泱泱。

陈唐唐又被人当作风筝一样——风紧扯呼地带着跑。

郑玉郎带着她在这座城里溜了几圈,又抱着她直接跳进了一座高高的围墙里。

他靠在墙上,捂住她的嘴,闭上眼,仔细聆听方圆几里的动静。

等他做完这一切,才发现怀里的小和尚竟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话。

该不会被他给捂死了吧?

郑玉郎的脸上露出苦兮兮的表情,虽然,据说金蝉前几世西行之路都不太顺畅,但也没有像这回一样,刚出寺都还没接任务就被他不小心弄死了的。

完了,完了。

郑玉郎急的心里冒火,忙把软绵绵的陈唐唐放在地上,手中施展印法,想要将陈唐唐从阎罗那里抢回来。

她头上的幕笠也在奔跑中丢失了,现在她的眉眼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郑玉郎一边施展印法,一边忍不住想:凡间之人总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现在看来纯粹是胡说八道,这个小和尚穿的是布料普通、经纬稀疏的僧衣,甚至还是个光头,可这仍不妨碍他是个美人,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这些可以用来掩饰脸部缺陷的头发,才更能凸显出他五官的精致完美。

眉如黛,唇如朱,一本正经的禁欲模样……

这样的僧人让他这个有所缺陷的分~身心里痒痒的,好想将这个不染尘世俗埃的人也拉入泥潭。

郑玉郎看了一眼金蝉眉间的朱砂痣,这大概是他脸部最艳丽之处了,然而,就是这点,像是画龙点睛一般,将他整个人都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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