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唐太宗因得罪泾河龙王,三魂六魄具出,浑浑噩噩间来到森罗地狱鬼门关,走过三生路,踏上奈何桥。
只见奈何桥下河水湍急,鬼气森森,无数恶鬼孽魂在其中挣扎。

一时之间,哀鸿遍河,鬼吼阵阵。

唐太宗本想闭眼前行,眼前却突然划过一道金光。

他诧异望去,只见奈何桥的栏杆上绑着一条细细的金线,那根金线一直垂到忘川之中。

因太过好奇,他竟一时忘了此地恐怖,太宗扒着栏杆,顺着金线往下看,只见金线澄亮,三丈之内无鬼魂敢犯。

若是有穷凶极恶的鬼魂随着忘川水不小心荡到金线三丈内,皆会露出惊恐的神情,手刨脚蹬急红了眼,也要拼命远离那根金线。

唐太宗越发好奇,信手捻起这道金线,微微向上提起。

初提这道金线,只觉得重达万钧,后来却越提越轻。

他提着这道金线,双目紧盯水面。

等到手里轻飘飘几乎感觉不到重物的时候,水面突然一阵翻滚,金光陡然大盛。

恶鬼凶魂嚎叫的更加厉害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就想往岸上跑,可他们统统都是被打入忘川中受苦的,受到河水制约,根本爬不上去。

于是,他们哭号的越发凄惨了。

正在这时,水面突然破开,似乎有什么钻了出来。

好像是个人!

唐太宗急急忙忙又将金线往上拉扯了一段,只见金线另一端正绑在那人右手手腕上。

随着他的拉扯,那人也被他扯上了桥。

那人在空中飘飘荡荡,轻若鸿毛,不久,才缓缓落到桥面上。

唐太宗稳了稳心神,凑近两步。

只见那是个光头和尚,生的是唇红齿白,清朗雅俊,亦男亦女,莲白肌肤散发出道道金光,直刺得人不敢直视。

太宗用袖子遮住眼,心中纳罕。

不知道此人前世做了多少善事,积了多少功德,受了多少佛荫,才有了这么一身金光护体。

只可惜魂入黄粱,若不然此人必将有一番大造化,这样的得道高僧若是能结交一二也好。

太宗思量着,适应这金光后,才缓缓放下袖子。

他挪动脚步,微微靠近了些。

一阵白莲清香徐徐飘来,一下子洗涤了此地污浊的鬼气,太宗只吸了两口就觉得神清气爽,就连魂魄也仿佛轻了几分。

再看那人眉间一点朱砂痣,天赐佛眼,当真如菩萨座下的宠儿,佛祖坛前的慧根。

唐太宗刚想要唤醒这位天赐佛缘之人,却见那和尚羽睫轻颤,竟慢慢睁开眼。

那双眼眸黑白分明,清透如水,纯澈如鹿。

“阿弥陀佛。”和尚还躺在地上,就朝他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太宗真心诚意道:“圣僧为何会在此处?圣僧功德如此圆满,若是圆寂也当往西天极乐去,为何会落到此处无间地狱中来?”

“贫僧当不得如此称呼,再说僧人为何不可入地狱?地藏王菩萨曾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小僧不才,也愿如此。”

正在此时,奈何桥连同忘川河竟同时震动,像是地藏王菩萨听到了她的话,在回应她。

太宗赞叹:“果然是圣僧,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圣僧?”

“小僧俗家姓陈,乳名唐唐,因饥荒逃难混进金山寺,方丈慈悲,收留了我,为我取法名玄奘。我自幼便有梦中游仙之能,只要在睡梦中,小僧便能畅游三界。”

“圣僧竟有此神通。”

陈唐唐沉默。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唯一有所隐瞒的是——她其实是个女人。

反正他也没有问,这也不算是打诳语。

至于为什么她是个女人,却在满是男人的寺院中没有暴露出来?

只能说,金山寺里那只白蛇妖太过神通广大,给她施的神通竟无人看破。

陈唐唐打量起面前这个男人,男人身上缠了一条两根手指宽的小金龙,金龙龙鳞光亮,龙角秀美,大眼睛羞涩地打量着她。

这样的人必是帝王命格。

“观贵人气度,是当今天子?”

唐太宗久居上位,天子之心深不可测,今日不知为何,一见这和尚,便欣喜不已,这可能便是佛家所说的缘分吧。

陈唐唐低头看了一眼。

那条小金龙正偷偷地用自己的尾巴去勾她的脚,一见她正盯着自己竟害羞的闭上了眼睛,金光闪闪的鳞片上也像是抹上了一层胭脂红。

她动物缘也委实太好了些。

就像那条傲慢的白蛇,她当初逃难时看它冻僵在路上,就将它揣到了怀里,心想着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拾点柴火烤了这条蛇,吃入腹中。

谁知道她还没找到地方,那条蛇便先活了过来。

她本以为此命休矣,没想到那条蛇竟然口吐人言,说要她以身暖他,要报答她。

妈呀,她要吃了它,它还要报答她,当真以为她傻不成?

她坚决不干。

谁知道那条蛇竟像是赖上了她,非要追着她报恩,还喜欢用尾巴缠着她,对,就跟这条金龙一样。

陈唐唐不动声色地将这条金灿灿的尾巴蹬了下去。

就在她走神的这段功夫,唐太宗已经絮絮叨叨将自己落入森罗地狱的始末说了出来,简单来说就是——泾河龙王惹了大麻烦,非要找他帮忙擦屁股,他没办成,就受了这鬼龙王的打击报复,落入这森罗地狱中。

“凡人在此间随意行走会沾染鬼气,于性命有碍。”

唐太宗大惊失色。

小金龙孜孜不倦地要往她身上攀,陈唐唐又踹了它一脚。

“咔嚓”一声脆响。

陈唐唐低头一看,好嘛,她不小心将金龙脑袋上的小角踹裂了。

这龙角也太劣质了吧?

小金龙睁大了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她,“吧嗒”一声,豆大的泪水砸在了地上。

陈唐唐移开视线,却见唐太宗有些为难道:“圣僧何故一直躺在地上不肯起呢?”

哎?

哎哎?

太宗见陈唐唐一脸迷茫的样子,也很吃惊:“莫非圣僧没有注意到?”

她就说怎么感觉背后凉凉的。

“咳。”陈唐唐慢悠悠地爬了起来。

“地上凉快,我凉快凉快。”

太宗:“……”

陈唐唐站直身子,却发现这位天子还是比自己高。

“阿弥陀佛,请陛下低头。”

太宗面露疑惑,但因为她满身的金光,模样纯善,还是顺从的弯腰低头。

陈唐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天子的脑袋,摸起来的手感果然棒极了。

“圣僧?”

陈唐唐用每次哄施主添些香油钱的温柔治愈声音道:“别动,我把身上的金光送给陛下一些,好让陛下在阴间行走时,不受鬼气浸染。”

太宗面露和柔之色:“多谢圣僧,他日朕必将报答圣僧。”

“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贫僧也不过是与陛下有缘罢了。”

陈唐唐又忍不住捋了两下天子龙首。

盘在太宗身上的小金龙,偷偷红了眼,它突然张口,咬住了陈唐唐的无名指。

陈唐唐“嘶”的一声,甩开了手。

小金龙下巴抵在太宗的头顶,苦兮兮地望着她。

“圣僧怎么了?是不是传送金光对圣僧的身体有碍?”太宗急切询问。

陈唐唐看着无名指上被咬出的红印儿,暗想:果然天子的脑袋是摸不得的,瞧,这不就遭报应了?

“无妨,无妨,是贫僧这场梦快要醒了,陛下无需担心,有贫僧的金光护身,陛下定然无碍。”

太宗满心都是感激,看圣僧小小年纪又心地纯善,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戒备感到羞愧。

陈唐唐的双手合拢,笑得一脸可亲可爱:“森罗地狱中的十殿阎君公正严明,陛下向阎君们说明情况,他们定然会放陛下还阳的。”

太宗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圣僧的手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谁知道圣僧竟如临大敌一般,后撤一步。

“圣僧?”

陈唐唐瞥了一眼正蜷缩在太宗手腕上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小金龙,忙道:“呀,贫僧此梦就要醒了,陛下与贫僧有缘,自会再见。”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拍拍屁股离开。

她若是回头看一眼,便能发现,太宗跟他身上的小金龙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

一人一龙皆恋恋不舍地盯着她的背影。

陈唐唐闭上眼睛,等待着熟悉的感觉袭来。

身子由轻变重……重!

这也太重了吧?都快喘不上气了,难道她最近又胖了?

这时,一股灼热甜香的热气抚上她的脖颈。

陈唐唐一个哆嗦,立刻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一个白衣柔艳的男子,他脸若白玉,唇若桃花,眉眼上挑,含春夹媚,不笑时端庄含情,微笑时百媚千娇。

他单手支着脸颊,轻薄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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