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防盗, 没买够,不要问我为啥是防盗不要暴躁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西屋外,顾建国穿着中山装, 焦急地转悠着,千层底的棉鞋踩得白雪上是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一个穿着土黄布衣, 头上包着蓝布的妇人在旁边劝:“放心好了, 头一胎, 生起来都费劲,熬过这一次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屋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啼哭声,紧接着门开了, 他们忙扑过去问:“怎么样了?”

稳婆赵婆子叹了口气,听那意思, 这一胎是这户人家头一胎, 想必是盼着个大胖小子的, 她这费了半天劲, 接生了个丫头片子,多少有点没脸说。

“是个丫头,不过挺好, 脸上红通通的, 估计以后是个白净人儿, 难看不了。”

谁曾想, 这话说完, 顾建国就呆在那里了, 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旁边的妇人面露惊喜:“哟,是个闺女啊!”

赵婆子看这光景,心里更加明镜亮,想着这妇人看样子是个嫂子吧?妯娌间难免比较,听说人家生了个闺女,这都不带遮掩的,竟然当面乐成这模样?至于那爹,一听是丫头,都气得没话说了。

谁知道一愣神的功夫,那顾建国从迷瞪中醒过来了,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太好了,是个闺女!赶紧的,赶紧的,二嫂你告诉咱娘去!”

“生了闺女?”都不用去报信了,正屋里的顾老太推门出来,满面欣慰和期待。

“对,娘,生了个闺女!”

那二嫂已经冲过去,扶住了顾老太:“这下子,可如了娘的意。”

说话间,东边屋里又出来两位妇人,一个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娃娃,另一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我这刚煮好,赶紧给老五媳妇喝了吧。”

“快快,端过去。”

顾建国已经等不得那么多,拍了拍头上的雪,在台阶前跺了跺脚,径自钻进去看他媳妇和孩子了。

反倒是把个赵婆子晾在那里,弄了个一脸懵,心说这是咋啦,怎么生个丫头片子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假的,敢情是真高兴?

整个人都是懵着的,一直到被塞了一包鸡蛋共五个,心里暖烘烘的高兴着走出这家宅子,才醒悟过来。

沾大便宜了,五个鸡蛋,这是多稀罕的东西。

不过是接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竟然给五个鸡蛋,这出手可是真大方啊!

胡同口有揣着袖子的孙六家媳妇正要拾掇起板凳进门,见到赵婆子,便招呼说:“婶儿,这是给老顾家才接生了啊,是闺女还是小子?”

赵婆子记得这孙六媳妇,恰是自家村里的闺女嫁过来的,便道:

“是个闺女。”

那孙六媳妇一听,忍不住笑了:“这顾老太可算是如了愿了!”

“如愿?”

孙六家媳妇看赵婆子不懂,便招呼赵婆子来大门洞子里站着,解释说:“你可不知道这老顾家,顾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闺女,人家心里盼着闺女呢。等到这五个儿子都结婚生了孩子,又是个顶个的小子,全都带把儿的!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家得了两小子,排排站一共八个小子,弄得顾老太太心烦着呢。人家早就放下话来,说是谁家生个闺女,就把她家老头子的军功奖章留给谁家!”

至此,赵婆子总算明白了:“还有这种稀罕事儿!”

说着间,见孙六家媳妇那眼儿往自己怀里瞅,连忙揣了揣兜里的鸡蛋藏紧实了:“这家老头子还有军功奖章?”

心里却是想,日子过得挺好的一家人。

孙六家媳妇道:“可不是么,顾老爷子是当兵的,抗美援朝,立过二等功,后来给牺牲了。你进门没看到,人家家门口墙上还贴着烈士家属的牌子呢!”

“哎呦,我刚进门好像看到个黄底红字的牌子,那敢情就是?”她是个睁眼瞎,光看这有个牌子,哪里认得字啊。

“对了!就是那个,人家家里是得抚恤金的,又生了五个儿子,老大得了他爹烈士的好,在县里当干部,其他四个儿子都是好劳力,媳妇也都是过日子好手,是咱大北庄子头一份地过得好!”

说着间,不免再次瞅了瞅赵老婆子怀里,只见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也是婶你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如果是隔壁,怕是没什么好东西!”

当下拿眼儿瞅了瞅胡同里头,也就是老顾家隔壁。

隔壁那是老萧家,先头没了一个媳妇,留下姐弟两个孩子,如今又娶了东边刘家的闺女,也是今天生孩子。

赵婆子心中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庆幸,告别了孙六家媳妇,再次摸了摸自己得的五个鸡蛋,暗暗想着回去可得藏好了,蹒跚着离开了。

而在老顾家,顾建国望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两手无措,正不知道怎么下手呢。

软趴趴的小奶娃,那么小的脑袋,上面一层儿黑绒绒的胎发,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小鼻子小嘴儿娇嫩得很,这可怎么抱?可别一下子抱坏了。

这个时候顾老太并三个儿媳妇都围过来了,三媳妇冯菊花捧着那晚红糖鸡蛋正喂给老五媳妇童韵喝。

二媳妇陈秀云一把将小奶娃抱起:“看看咱家这闺女,模样长得真不赖,一看以后就是个俊的。”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噗的笑出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生的,咱家童韵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闭着眼睛都能出出俊闺女!”

说着间,二媳妇抱着小奶娃给了顾老太:“娘,你看,这鼻子这嘴儿,像你!”

顾老太听着这话,倒是被大媳妇给逗乐了。

“你这嘴啊,可真甜,哪能像我呢,童韵模样长得好,像她才好!”

旁边刚刚生了闺女的童韵,在自家三嫂服侍下喝了那红糖鸡蛋,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疲惫地笑着说:

“娘,二嫂说得是,我瞧着像娘,我也盼着能像娘呢。”

童韵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这个婆婆,别看就是个小山村里的普通婆婆,可是那气度,那见识,都不是一般人啊。

别说普通农村人,就是她这个下乡的知情和婆婆说说话,都不免佩服她那见识和睿智。

而论起相貌来,别看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可那身段,还有那皮肤,乍一看,别人顶多以为是四十多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儿。

要不说她这个下乡知青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自家男人,童韵想着,这或许是和自家男人有个这样的娘有关系。常年受熏陶,就比一般村里人有见识,模样长得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

顾老太听到这话,倒知道儿媳妇说得是真心话。

她早年逃难来到大北子庄,嫁给了顾建国他爹,之后便一直扎根在这里,后来顾建国他们的爹抗美援朝没了,成了烈士家属,大队上照顾她,也是真需要一个文化人儿,她就当了大队小学的老师。

育人子弟十几年,在村里也是很受敬重的。最近几年,世面上不□□定,各种闹腾,可大队里的人还是尊敬她,大队长陈胜利小命都是顾老太救的,自然更不能把顾老太怎么样。

于是在那热火朝天的几年里,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顾老太和小学老师,倒是没出什么事。

至于底下五个儿媳妇,她最待见的自然是小儿媳妇。

城里下乡的知青,上过高中的,文化人儿,和她说话能说得来。不过也幸好,其他几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也不计较这个,依然相处得和睦。

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五个儿子都有了孩子,心心念念的小闺女儿也生下来,抱在怀里软嫩嫩的,自然是心满意足,越看越喜欢,看得心都要化开了。

“这孩子像谁,都可以,左右爹娘都不是那难看的人,总差不了。我也没其他指望,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日子顺顺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话,就见怀里的小闺女儿那湿漉漉的眼睫毛忽闪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小眼儿如今还睁不大,不过看那细长眼缝就知道,以后这眼小不了。

当下她更是乐了,恨不得把这小娃儿抱在怀里不撒开:“看这小闺女儿,可真招人疼啊!这辈子,有了我这小宝贝孙女,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旁边几个媳妇和儿子都笑着,围了看那小婴儿,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这一幕,看在旁边四媳妇苏巧红眼里,却是颇有些不自在了。

她进门比童韵早三年,如今老大两岁了,老二才八个月大,都是小子。

她也知道,婆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盼着能有个闺女,所以第二胎的时候,她是满心希望生个闺女,谁知道,又是个带把儿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这一两年再要个,得那军功章,可是偏偏被老五家截了胡。

就算她再生出闺女来,也是第二份,没有第一个那么稀罕了吧?

苏巧红此时看着两个嫂子并婆婆都围着那刚出生的小孩儿打转,不错眼珠地看,便抬起手,故意拧了自家二小子牙狗的屁股蛋儿。

苏巧红其实就是气不过。

她知道婆婆早腻歪了愣头小子,一心想着有个孙女,实打实指望着这一胎能生个女儿,从此后得婆婆喜欢,谁知道,大夏天的生了出来,竟然又是个带把的。

她娘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还一个劲笑呵呵,可把她气坏了。

这老顾家和别人不一样,人家要的是闺女,是闺女啊!

公公那个军功章,她见过,可是个好玩意儿。她早就听说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历史不清白,这几年多亏了公公是个烈士,有个军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证明书,大队上又护着她,这才算是能过安生日子,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巧红可不傻,立马想明白了那军功章的厉害。

想想看,家里大伯哥,不就是靠着当年公公的那点关系,进了县里当工人,之后不知怎么混上去了,竟然成了县里干部吗?如果她生个闺女,得了那军功章,说不定将来又有什么好处就轮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甘心呢,苏巧红不甘心之下,对着儿子屁股蛋儿拧了一把。

可怜的牙狗儿,正傻乎乎地睁着眼瞅着眼前的一切,顺便吸溜着那两串鼻涕,忽然间,屁股蛋疼起来,顿时毫不客气地“哇”咧开嘴大哭一场。

这边顾老太见了,终于抬起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哭起来了?”

苏巧红见婆婆问,忙赔笑;“怕是见到妹妹高兴的。”

顾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个孙子,吩咐说:“别都围这里了,你抱着孩子,帮着你三嫂过去一起做饭吧。”

三媳妇冯菊花听了,忙笑着说:“是,等会兄弟几个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做饭去。”

二媳妇陈秀云见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刚出生的小娃儿,也就出门了;“我赶紧过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鸡喂了去。”

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顾老太和顾建国两口子了。

“你这是头一次生,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问你几个嫂子,让她们帮把手,都一样的。”

“想吃什么,只管和你大嫂说,让她给你做。”

顾老太怀里搂着这新出生的小孙女不舍得放开,一句一句地嘱咐小儿媳妇。

童韵虽说经历了生产之痛疲惫得很,可是看这婆婆怀里那软嫩嫩的小东西,再苦心里也美滋滋的,况且刚吃下的红糖水鸡蛋下肚子,便觉得力气慢慢地回来了。

又听得婆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感动。

“娘,我知道的,有什么不会的,我就问你们,你放心。”

“对对对,娘,你别操心这个。”

正说着,那怀中的小娃儿张开小小的嘴儿,竟然“哇哇哇”地哭出来了。

大家看着这样子,一下子笑了,顾老太连忙把这乖孙女递到小儿媳妇怀里:“怕是饿了吧?”

童韵之前见过几个嫂子喂奶,如今学着样子,给小女儿喂奶。

小家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儿马上紧紧地吸住,之后脑袋一拱一拱的,贪婪地吃起来。

顾老太见此,又看了小娃儿一会,便过去灶房看看媳妇做菜做得怎么样了。

顾老太出去后,顾建国凑过来,瞅着自己小闺女在媳妇怀里吃奶的那样儿,好生辛苦的样子,两只小腿儿都使劲往后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说:“这小丫头,吃个奶累成这样,爹帮你吃好不好?”

这话说得童韵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别没个正经的,你还是赶紧去烫土是正经!”

顾建国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妇,看着媳妇那清凌凌的眼儿扫过来,顿时服软了:“好,我这就去,给我闺女烫土去。”

在这农村里,才出生的小娃儿都是装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谓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没腿儿,上面肩膀处像个坎肩儿,有个系带可以系上。所谓的土,那都是从河里拉来的细沙土,用马尾罗筛过一遍后,细细软软的,再放到灶火里烧红了,晾到温度正适合小婴儿的时候,装到这个土布袋子里。

这样子小婴儿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细沙土里了,不至于浸坏了娇嫩的小屁股。

顾建国虽然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可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他几个哥哥经常这么干,早学会了。

而童韵看着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带着温和的笑低头看着这吃奶的小女儿,看那才出生就细长的睫毛,还有软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是城里长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轻女,男女都喜欢,偏生遇到个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见的人儿,得个这样的女儿,显然是一家子都宠着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虽说只是村里挣个工分的农民,可人长得模样好,脾气也不错,对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什么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养大,和丈夫安心过日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关心群众生活,婶,在家不?”

灶房里,顾老太应了声,走出来,和那人说话。

童韵细细听着,知道是村里的大队长陈胜利。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婶,今日去县里开会,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说嫂子知道老五媳妇要生了,准备了个东西,让我顺便捎过来,这不,我一回村就赶紧给你带过来了。”

“哟,这不是麦乳精吗?”

陈胜利听了,不由笑了:“一个人如果他不知道学习的重要,他永远也不会变的聪明!怪不得我娘说婶见识多,连麦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着建章哥拿给我,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建章哥还说,嫂子传话,让用水冲着喝,说是没奶的话可以喂小孩儿,有奶的话可以给老五媳妇喝。”

顾老太听着,自然是感激,捧着那麦乳精道:“胜利,这大雪天的,可麻烦你了,帮我捎回来。”

陈胜利哈哈一笑:“婶啊,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胜利,看你这忙乎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婶,你们吃吧,我得赶紧回家。”

童韵这边听着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语录的陈胜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这年头,在家里说话还能随便点,一旦出了门,就得张嘴先一句语录,陈胜利这是大队长,刚从县里出来,估计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正想着,就见婆婆又进来了,进门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顿了顿,这才迈进来,抱着两罐子麦乳精放在了炕边的柜子上。

“我瞧着你这里也有奶,一天三顿自己补着吃吧。这个麦乳精是个好东西,营养着呢,比红糖鸡蛋还补。”

童韵其实见过麦乳精,以前别人来看她爹,送过。当时她还尝过,知道甜丝丝的奶香,好吃。

不过那当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医院被降职,这些事都距离她很遥远了。

“娘,我这奶还好,我瞧着牙狗儿现在断奶了,小孩子正需要营养,不能光喝米汤,你拿一罐子给他去吧?”

牙狗儿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个月。

“得,放你这里你就吃,给牙狗干什么,就牙狗那小牙齿,都长起来了,随便吃什么不是吃。”

顾老太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是却不容反驳的。

在这家里,她平时也不爱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没人敢说什么,如今这话定下来,童韵也不好说什么了,想想,也就受了。

“这个东西,怕是不容易得,赶明儿有机会去县里,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大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子,原应该的,你就放宽心享受吧,多产奶,把我这小宝贝孙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顾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孙女那么娇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这得好好呵护,咋呵护呢,小孙女那么小,当然只能喂了儿媳妇,好让儿媳妇给小孙女多产奶,产好奶。

她这边烧着火,那边可是支着耳朵全听到了。

麦乳精,那是好东西,一般人都弄不到,就是在县委里的大伯哥都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

整整两罐子呢!

于是苏巧红就盘算着,一罐子送到刚生了娃的童韵那里,另一罐子应该送到自己这边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麦乳精后,那个美滋滋的样子,再想着把那麦乳精挖一些送回娘家,自己娘还有嫂子看着自己那目光, 苏巧红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又开始转悠着,当然了,不能给多,就拿个小瓷碗装一点让娘家嫂子尝尝就行了。

苏巧红就这么盘算着,连给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时候如何给他们说这麦乳精多么多么金贵,多么多么的营养,这些说辞都想好了。

可是谁知道,盼到最后,那两罐子麦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妇房里。

竟然一罐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苏巧红开始还有些不信,后来支起耳朵再细听,果然就是,全都送过去了!

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锅里贴饼子。

“娘说了,给老五媳妇的干饼子里掺点白面,要不然咱这红薯干饼子太费牙,月子里吃坏了牙,这辈子都遭罪。”

说着间,三嫂子利索地把刚贴好的几个带白面的干饼子单独放到旁边一个小箩里。

苏巧红心里的那个气,终于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面,便开始对冯菊花撺掇了。

“三嫂,你听到了吗,刚才大伯哥托大队长送来了两罐子麦乳精。听那意思,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

冯菊花贴好了饼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锅,听到这话,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是啊,好像是个好东西!”

苏巧红本来那句话是想挑事的,谁知道遇到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竟然根本不接这个茬,当下也是无语了,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傻的?

不过想想,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顾家,顾老太是顶头老大,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底下几个儿子没有不听的。没办法,人家见识广,又是小学的老师,拿着队里的工分,折算成钱那也是一个月十六七块钱!

有钱有辈分,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巧红可不敢去找婆婆说,到时候婆婆一个眼神瞟过来,淡淡地来一句:还有没有规矩?

她就受不了了。

苏巧红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说,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开口一定是:娘一个人把我们哥五个拉拔大不容易……

苏巧红当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陈秀云说。

要知道陈秀云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陈胜利,那都是跟着自家婆婆学认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着长大的,一个个把婆婆看得比亲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这陈秀云嫁过来老顾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组,婆婆就是营帐里的元帅专管发号施令的,陈秀云就是按冲锋陷阵的将军,那真叫一个指哪打哪!

苏巧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发现自己谁也不敢去找,最后只能找上了这老好人冯菊花。

冯菊花这个人吧,脾气好,人也随和,平时笑模笑样的,但是小儿子黑蛋才一周岁,难保心里就没个想法。

还是能试一试的。

于是苏巧红瞅着冯菊花,长叹了口气:“我瞧着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么看怎么心疼,三嫂你也该去问问娘,看看能不能允一点麦乳精,好给咱黑蛋补补。要不然别说你这当娘的,就是我这当婶婶的,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这么一番话,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冯菊花给说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随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瘦啊!再说了,一个臭小子,要喝什么麦乳精?忒糟蹋东西了!”

说完这个,径自出去了。

苏巧红坐在那里“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最后苏巧红呸地冲着灶火吐了口:“这就是个傻子,稀里糊涂的,净被二嫂和娘哄着了!什么叫臭小子糟蹋东西,小子才好呢!臭丫头片子吃这么好,那才是糟蹋东西!”

******

童韵不知道在灶膛前才发生的这事儿,不过她也在盘算着五斗橱里的这两罐子麦乳精。一开始的时候娘放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够,委屈了自家这小家伙。可如今两天过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这下子总算舒了口气。

“这两罐子麦乳精,是个营养东西,补得很,留一罐子在我这里,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里去吧。她受了一辈子苦,每天去学校里也费嗓子,让她老人家好好补补吧。”

“咱娘说了,留这里给你补身子。”

童韵望着丈夫,摇头叹:“我这里每天一碗红糖水鸡蛋吃着呢,哪吃得了两罐子麦乳精?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尔吃一碗解解馋补补身子罢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说了,娘对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闺女,咱娘更是摆明了要向着。咱娘向着咱,上面几个嫂子都是大度的,不会计较这点子事,可是你也应该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会往心里去。她家牙狗儿又小,才八个月大,未必不惦记着这点吃食。如今你拿着放到咱娘屋里,随便咱娘怎么吃用,或者几个孙子过去她屋,她给冲一碗,这事看着好看。”

顾建国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妇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儿,到底还是抱起一罐子:“还是你想得周全,那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里,等赶明儿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鱼给你补身子。”

说着间,顾建国也就过去正屋了。

老顾家这院子还是解放前顾建国他爹在的时候盖的,想着家里孩子多,老长一溜儿,四边都是屋子。如今顾老太太独个住在大北屋里,老二顾建军和老三顾建民住在东边各一间,老四顾建党和老五顾建国住在西边各一间。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二嫂扫干净了,顾建国迈进正屋,只见他娘正在那里把报纸往墙上糊。

报纸是大队长陈胜利那里得来的废报纸,沾了面糊粘在墙上,围着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韵说,她奶挺足的,这个留你屋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喝一碗补补。”

顾老太看着儿子特意抱过来的麦乳精,也就没推辞:“童韵这孩子,素来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里了吧。”

顾建国说着间,将那罐子麦乳精放在靠炕头的五斗橱里,之后又关紧了橱门。

“娘,童韵说,让你给想个名字吧。”

顾老太听了,放下那浆糊刷子: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顾建国摇头:“没呢,这不是想着娘给取个名字。”

顾老太想起那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时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个,眼瞅着你们兄弟又生了八个,十三次啊,没一次如愿的,这次总算是有个闺女了!我想着,也不指望这孩子大富大贵,只盼着她这辈子能顺遂无忧,就像在蜜罐里一样,过个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儿吧?”

“蜜芽?”顾建国想着这两个字,真真是带着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儿,当下点头:“好,那就叫蜜芽儿。”

“至于大名,我倒是想到一个,就叫斐吧。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

“顾斐?”

“对。顾斐,也可通假为绯,寓意为红色。”

顾老太太打心眼里并不喜欢乡间惯常用的娟儿啊秀儿啊花儿的,不过还是要想到如今外面那热火朝天的闹腾,是以退一步,想着还不如叫绯,寓意么,那就是生在红色的红旗下了。

顾建国想了想,最后终于道:“娘,我看,要不然还是叫绯吧,红色,红色好。”

顾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儿子的意思,点头:“嗯,说得对,红色好。就叫顾绯吧。”

于是这名字就定下来了,顾建国又和顾老太太说起这满月酒的事。

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满月酒自然是能省则省,可是给亲戚邻居的红鸡蛋,却是少不了的。所谓的红鸡蛋,就是把家里鸡蛋染红了,分给亲戚朋友,这是给人报喜的意思。

顾老太太听了,却是有些不高兴:“才送个红鸡蛋?也未免太亏待我这小孙女了,怎么也得连带送个喜馍馍!”

顾建国听着有些为难:“娘,这喜馍馍可不好办,家里的精细面也就只剩那点了,怎么一分散,咱后头日子怎么过?”

可是顾老太太却道:“把高粱面掺点精细面,做成喜馍馍,走得好的亲戚朋友都分点。”

她老顾家终于有个宝贝闺女了,怎么也得有点排场。

老太太说话,一锤定音,再没什么让人质疑的余地,顾建国没法,也只好先这么着了。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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