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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孙方哽声说, “我想见见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钟,他也想见见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样出现,他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这一别, 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让阿媛姐活过来亲自指认阿正哥, 对她也很残忍。”阿蛋摇头, “太残忍了。”

南星瞥了极力劝阻的阿蛋一眼,说:“孙媛不会有知觉,虽然像活了, 会指认凶手, 但并不能算真正活了过来。”

邱辞想了想,问:“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仪式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南星始终定在桌上的手指, 往外轻轻划去, 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了。

孙媛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血肉, 有了原本明亮的双眼。

“阿媛。”孙方终于落泪, 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 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还要继续找他们的双亲吗,找到了又怎么跟爸妈交代,说妹妹死了。

饕餮酒杯中的酒水平息下来, 如一条水龙, 在“复活”的孙媛身边回旋。

“孙媛, 谁是杀死你的凶手?”南星沉声发问。

孙媛的脑袋慢慢回转,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转至蒋正时,右手缓缓抬起。

狂躁不已的蒋正见孙媛指着自己,终于安静下来,怔怔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后悔了。

“对不起,阿媛。”

蒋正幡然悔悟,却已经没有用。他为了山洞里的金子起杀心的那一刻,就没用了。

老贺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孙媛的左手也抬了起来,指住了另一个人。

不但是孙方,就连钱老板都意外了。

阿蛋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指,一顿,有些不知所措,挤出笑来:“为什么指着我。”

老贺也不能相信,朝南星问:“出错了?”

南星冷眼一眨,眼神冷得可怕。

钱老板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抓住少年的领子,怒喝:“你也是凶手!你们一起杀了阿媛!”

“我没有,就靠一个死人的指证,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证据在哪!”阿蛋大喊,“松手!”

蒋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晚我只砸了阿媛的脑袋两次,就去山洞了,可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木屋有动静,我以为是阿媛活过来了,才再次下手……当时根本不是阿媛活了,是你从屋里逃走了,是不是?”

“阿媛姐当时没有死!”阿蛋愤怒了,“她只是晕了过去。我喜欢阿媛姐,我爱她,可是她不爱我。阿媛姐……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喜欢蒋正,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跟蒋正好,为什么要在晚上出来,你不知廉耻,活该!”

南星想起阿蛋屋里插小花的位置,跟孙媛房间里插花的位置一样。阿蛋或许偷偷潜入过孙媛的房间,带着疯狂的爱慕者的心思,去偷窥了她的闺房。

钱老板怒了:“所以你杀了她?”

“呵。”阿蛋挑衅地看着他们,说,“我只是去过那个小木屋,可没有证据证明我有杀人。”

“三宝山那座木屋窗户外的脚印你一定有印象。”南星冷然开口,“脚印很小,像女人的鞋码。”

阿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什么脚印?”

“就算你事后回去把脚印给抹掉了,但你处理得太匆忙,木屋外的泥地松软,脚印很深,只要刨掉上面掩盖的泥土,脚印一样在。”

邱辞也露了微微嘲讽的笑意,补充说:“一个脚印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鞋码,还有,鞋底的纹路。”

阿蛋怔住。

如果孙媛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我喜欢你啊,阿媛姐。可是她不喜欢他,她喜欢蒋正,还要跟他离开这里结婚。

那天晚上他看着她跟蒋正出门,他跟了上去,却看见木屋里脑袋被石头砸伤的孙媛。他害怕,可又不甘心。她痛醒过来,让他救她。

他想救的,可是想到她跟蒋正的事,他又不想了。

“阿媛姐,你喜欢我吗?”

她迟疑了。

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旁边还沾血的石头躺在那,像在诱惑他,拿起它,杀了孙媛。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几下,充满了憎恨。

阿蛋跪在地上,久久沉默,没有后悔。

“是她的错。”

阿蛋说着,大笑起来,不像一个少年该有的笑声。有鸟回巢,掠过阴暗的天空,就像当年在网戒所,他奄奄一息时,看见的那只飞鸟。

真自由啊,谁会来接他呢。

没有,他被遗弃了,没有人在乎他。

笑声渐渐停息,失神的阿蛋看着远方晦暗的三宝山,呢喃——

“是,我杀了她。”

意料之外的结果,让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钱老板将阿蛋绑了起来,可就算不绑,阿蛋也跟失了魂一样,痴了。

滔滔不绝的酒水,已经停了下来,没有了波澜的水声,夜晚再一次沉寂下来。

孙媛比之前更虚无了,孙方看着她慢慢放下的手,意识到离别在即。他颤声问:“可以再为她续命吗?我可以交出十辈的眼睛,就算永世变成瞎子,也……”

“不可以。”南星冷声打断,“你如果再不快点道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孙方愣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媛快要消失了。孙方颤颤伸手,在她的头上虚无地轻抚,忍着哽咽低声:“阿媛,我会继续去找爸妈,找回家的路,你先走,哥哥很快就来。”

毫无表情的孙媛没有开口,没有动。

南星早就看惯了这种事,从古董上偷来的命并不能让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回来,她也只能让死人做一件事。如果雇主说,只要指认凶手,那复活的人除了指认凶手,是不会说话的。

孙方也意识到了,他只能痛苦地强撑着手掌的力气,抚摸妹妹的头。

一如小时候,他们站在村口的泥路上等了又等,他摸着妹妹的头,低头告诉她。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阿媛——”

风拂过,一滴泪滴在那再次干涸的饕餮酒盏中,没入杯底。

孙媛彻底消失了。

孙方再也忍不住,蹲地痛哭。

&&&&&

朝阳一如既往地从山峦乘云浮现,照耀着整个宝珠山,明亮又明媚。

一晚没睡的老贺见窗户透了亮光,立刻出来透气,想晒晒太阳,把身体,不,把心晒暖点。他一出来就瞧见钱老板坐在远处,正吸着烟,走近了一瞧,地上全是烟头,起码吸了三包。

他在旁边坐下,抽了他的烟,摸了摸身上没打火机。

钱老板笑了一声,骂了声“真蠢”,掏了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老贺深深吸了一口,和他一起晒着朝阳,好一会才说:“这几天在三宝山扮鬼的人是不是你?”

钱老板吸着烟说:“是,天一黑我就去那,点上几支蜡烛,在那挤着嗓子唱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总觉得,阿媛是被人杀死的,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心虚。”

“为什么要这么做?”老贺又问了一遍,却已经不是问同一件事。

钱老板手里的烟头快烫手指了,他浑然不知,瞧着远山沉默半晌,才说:“我喜欢阿媛。”他说着自嘲一笑,“我知道孙方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油腻的奸商,不会对阿媛好,可我真的很喜欢阿媛。阿媛笑得多好看啊,人又善良。可孙方不许我对阿媛好,还跟我打了一架,这小子揍人真疼。”

老贺没跟着笑,心里莫名沉重:“所以这才是你这两年没有离开宝珠山的原因?”

真正的奸商,在没有利益可赚的时候,早该跑了。他之前就觉得奇怪,像钱老板这种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会留在宝珠山。

钱老板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说:“这宝珠山,我不会待了,没意思。”

老贺默了默,也点点头:“是啊,没意思。”

两人瞧着完全升起的太阳,察觉不到一点暖意。

——真冷。

孙方守了蒋正和阿蛋一夜,他在等天亮,天亮了,他会离开宝珠山,把他们送到警局。

南星过来时,孙方脸上的疲倦比之前更深,丝毫没有因为抓到凶手而有一丝轻松。

南星明白,就算报了仇,孙媛也不会活过来了,外人却会认为凶手已经一命还一命。然而谁要凶手的命,失去亲人的更希望死去的人能回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开心。

老贺见南星从屋里出来,扔了烟跑过去。孙方也站了起来,知道到了交易的最后一步,交出他下辈子的眼睛,下一世,他就要变成一个瞎子了。

不知道妹妹会不会有下一世,他能不能找到她。

南星说:“该交出你的眼睛了。”

“好。”孙方说,“要怎么交易?是……”他突然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旁边的人,老贺。

老贺看了他一眼,笑说:“做交易的人是我,不是你。”

孙方愣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交易?”

“这是我欠你们兄妹的。”老贺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里,藏满了往事,“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她能进来,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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