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相遥望夜空,一只信鸽自远方而来,落在窗栏上。他解开管中的信条打开细看,双眉深锁。
“相公——”佟夫人敲开了门,见烛影晃动,自家夫君坐在案前,也不知在发什么呆。佟夫人瞥见烛台不知烧着什么,留下一点点碎末,她也没关心,而是转身把手里的信递给夫君:“我给闺女的家书写好了,明天可要切记莫要落下,送进宫里去喔。”

佟相轻点头:“入夜风凉,夫人早些歇息吧。”

佟夫人笑眯眯地环着他的手臂:“这么冷的天,再忙的活也得等明天办啊,相公还是不要熬夜了,我们一同回房去吧。”

就知她不是特地送信过来,分明就是来催夫君回屋暖床的。佟相默了默,收起那封家书站了起来:“好吧。”

佟夫人踩着兴高采烈的步伐,拉着夫君往寝室去。恰巧佟明容来了,见到此情此景,心知被阿娘带走的阿爹今夜是回不来了,原本夜半议事也十分识趣就此取消。

与此同时,一句‘朱妃有喜’将凤仪宫人打得措手不及,我僵直身子,纵使屋里再是温暖,心底也是寒的。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了,虽然前世早已经历过一次,可当真正再次听见此事,心里仍是骤然一紧,难以自持。

几番压抑之下,我终是下床来到皇帝身边。他没有看我,而是盯着跪拜于地上的一众宫人,料想该是情难自禁、欣喜若狂吧?收了这么多的妃子,总算出来一个怀上龙子的人,岂不普天同庆?

我将袖中的五指攥紧,低低道一声:“恭喜皇上。”

他转身看我,我忍不住错开他的视线:“想来赤霓宫的人是难掩激动之情,在如此冬夜赶来报喜实属不易。朱妃怀得龙子,可谓举国大喜事啊……皇上莫要耽搁了时辰,快些去看看她吧。”

“皇后,朕……”

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是因为难得皇后我入宫多年,今夜你总算想到要来临幸我,结果却突然冒出这样的大喜事了,所以懵了吧?还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听见这种消息对皇后我很打脸吗?我告诉你,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一点都不觉得震惊,一点也不打脸。

呵呵。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欢喜些:“顺道替臣妾向朱妃道一声恭喜,这可就拜托您了。”

反正明天,我就要成为整个皇宫最大的笑柄了,让她们都去笑吧,我不在乎。

我笑着提醒他:“莫要让朱妃久等,快些去吧。”我伸手去接海公公递过来的大氅,想要亲手为他系上。我的手刚触碰他的身体,就被他紧紧扣住。

被抓住的手腕生疼,我却觉得麻木。他声音沙哑:“皇后,有一件事朕非说不可。”

我垂首掩去心中自嘲:“皇上,有什么事比得上龙子重要?”

“朱妃在等你,你走吧。”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这一礼仿佛耗费很长的时间,腿有些麻,身体发虚,整颗脑袋一会儿轻一会儿涨。

“朕明白了。”直到他终于收回手,披上貂皮大氅,踏出门槛。“外边冷,皇后不必相送。”

自始至终,我没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凤仪宫外,听见御辇起驾的声音,我腿脚一软,就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等我回神,小桃红为我披上大氅,三宝公公围着我,满脸忧心忡忡。

“我没事。”我忍不住说了句,想要站起来又觉得使不上力,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呆,倏而出神,倏而又忍不住嘀咕:“我真没事。”

“就是……”就是有点受伤,有点难过,有点想哭。

*

朱妃有孕一事迅速传遍宫里宫外,后宫人人妒之,朝上却是人人赞叹。

大祁如今除了少数年老一辈的元氏王族,皇上可谓唯今仅剩的年轻血脉,他的子嗣将与王族兴衰息息相关,无论是哪一位妃子诞下的子嗣都是极其珍贵。

这么多年以来后宫无一所出,私下曾有不少人认为是中宫皇后做的手脚。只因皇后并不受宠,不愿眼睁睁看见其他妃子诞下龙嗣,导致其他宠妃无法怀孕这一谣言,一度颇受非议。

只不过皇上自始至终没有表态,朝中又有佟相把持,文武百官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如今朱妃怀有龙种,她出身又好,一旦诞下龙子,将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

赤霓宫中,朱妃的心情数度飞扬。她孕事刚刚步入第四十天,起初绿桐叮嘱她不要过早的暴露,可这样的喜事她哪里憋得住不说?那天若不是听说皇上要去宠幸皇后,她兴许还能憋着不说忍上好长一时间。

不说也说了,如今她在宫里宫外受尽赞捧,人人对她敬畏巴结,皇上得知消息当即连夜赶过来对她嘘寒问暖呵护备至,这一切都令她倍感自得与快意,即使眼前这是令她厌恶的彤婕妤,见了勉强不觉得碍眼。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彤婕妤满脸笑意,一边道贺一边命金桔将自制的几罐酸果脯呈上:“这是妾身家乡特有的酸果脯,听闻怀孕的女子特别喜欢酸的东西,不知娘娘您可喜欢,但愿能给您解馋。”

朱妃慢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倒是她身边颇受宠的心腹宫女白芍一见,弯起笑眼,接过那一罐罐的果脯递向自家娘娘:“娘娘您快看,这些果干好特别,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种水果制成的果脯,色泽诱人,奴婢着实有些馋呢。”

朱妃本是爱理不理,要不是白芍将那些东西递过来,她指不定会去碰。只不过就近一闻,这一罐罐果脯透着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真挺对味。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见白芍已经捏了一块递到嘴边,朱妃忍不住想尝一尝。

恰巧此时绿桐端来了安胎药,她一见此情此景,双眉倏时拢起。

“娘娘,您的安胎药好了。”绿桐身为朱妃身边首席大宫女,在赤霓宫拥有绝对的权力和份量。她一进来,白芍虽是满心厌恶以及不甘,但也不得不悄悄退至一边,让出位置。

朱妃刚接过的果脯,就被绿桐不着痕迹地以汤药取而代之。绿桐一边叮咛朱妃小心烫,一边将那些果脯推回桌上:“娘娘,如今不比从前,吃穿用度绝不可轻率。这些果脯看着好,可这宫里头的东西再好也不能随便放口中,还是交由司膳坊,待检验过了再吃吧。”

彤婕妤笑脸一僵,绿桐淡然扫她一眼:“婕妤娘娘莫要多心,奴婢并非说您的果脯不好,只是如今我家娘娘腹中怀的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看着,人人得而重视,奴婢只怕有所差池,届时莫说奴婢等人,就是娘娘您也将受到牵连。”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彤婕妤也只能勉强笑说:“绿桐心细,确实有理。”

朱妃被绿桐唬得一愣一愣,摸了摸尚且还是扁平的肚子,心里有些发虚,原本还想抱怨这安胎药难喝来着,这回也乖乖把一碗灌进肚子里。

彤婕妤失了面子,一时尴尬无比,坐了片刻便说告退。

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纵使彤婕妤心中有千百万个害人的心,也断不可能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下手。绿桐的一番话不过是警告,也是在表达了对她的不信任。

彤婕妤刚踏出赤霓宫,立刻沉下脸。若说这赤霓宫朱妃最令人感到憎恶,那么这绿桐便最令人感到棘手。她费尽心思讨好朱妃,千方百计拉拢朱妃身边的白芍,眼看稍有成果,却往往被绿桐这死丫头所破坏。

据说绿桐这名宫女是跟随朱妃陪嫁入宫而来,朱妃这些年能在宫中站稳脚根,全赖她出谋献策冷静应对。这种人实在麻烦,她既不像白芍那般好哄,又抓不住任何弱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最重要的是,绿桐对她一直存在成见,虽然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处处防备她。这明面上都已经直接拿话堵她,背地里不知要在朱妃面前嚼多少舌根挑拨离间,实在让她无从下手、寸步难行。

金桔边走边打抱不平:“这绿桐太过份了,当众落娘娘您的面子,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彤婕妤心中冷笑,她又何尝不知?所以她才会绕道转而与白芍联手,绿桐这女人太不识趣,将来若要对朱妃下手,绿桐绝不能留。

见彤婕妤不言不语,金桔又忍不住将心中忧虑吐出:“娘娘,您看这朱妃平日就已是那么目中无人,如今又怀了龙种,将来这后宫岂不是再无人能制约得了她?”

金桔的话未尝不是彤婕妤的一个心病。自从朱妃有喜,宫里头不少人都认为她弃皇后巴结朱妃实在颇有几分先见之明,可谁人知道她在朱妃跟前的尊严比狗还不如?朱妃如此眼高于顶肆无忌惮,假以时日诞下龙子,只怕连皇后也只能忍气吞声受她的窝囊气。

只恨她眼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她耗尽心力掏心掏肺,为什么皇上却迟迟不为她正名?到了这个份上,小说不该都是让女主角步步荣华登上后座的吗?难道还有什么事把他给绊住?

彤婕妤暗暗咬牙,也许她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一直以来她妄想凡事可以循序渐进地慢慢来,心怕自己操之过急会在皇上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她如今在后宫处处受制寸步难行,连那朱妃都已经怀有身孕,她已经不能再等了。

不管皇上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总之她得先为自己博个声名,给皇上制造机会晋升自己!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