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茶几前,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发出嘚嘚嘚的声响。
我的对面坐着莘月,她卧床久病,神色憔悴,病容怏怏,但凡有点同情心的看她这模样也要心生恻隐。

“莘月呀,本宫看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床上歇着吧。”我这番话确实是发自内心,说的挺诚恳的。

她这模样好似风一吹就倒,我真怕她坐着坐着突然喷我一脸血,那得多吓人。

莘月莞尔道:“妾身近日已经好多了,多谢娘娘关心。”

可你这脸色看着不像好多了啊。这病容化得怪瘆人的,瞧她这神色举止看着就病得不轻。我感叹一声,有机会一定要跟莘月讨教一下这装病的技巧。

如果不是那日无意间发现莘月密会那个人,端看她这模样,我实在想不到她这全是装的。

好演技!

今日我除了来探望她,其实心里还兜着别的事。

莘月当日密会的那名男子,从她们当日对话可以看出,这人极有可能正是当初借守营将军的身份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目在尚在逃脱追捕的那名刺客。

莘月不仅知他是谁,还与他关系匪浅,他之所以能顺利躲避追捕,从营地一路躲到皇宫,正是因为有莘月从中帮助的缘故。

看来不仅佑嘉皇帝,连我也估算错了。整件刺杀事件根本与二哥无关。换言之,原来一直以来我都冤枉二哥了!不仅二哥背了黑锅,我佟家简直生生咽了这只死猫,无辜透了好吗!

我暗暗磨牙,现在就想拿整个辛香国开刀了。要不是他们、要不是他们……好吧,就算没有他们,佑嘉皇帝一样猜忌我佟家,一样恨不得把整个佟家掀了。

我稍稍淡定,这件事始终跟辛香国有关,这样我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莘月存在对我而言的价值。

若她所在的辛香国背后带来的比我原有的麻烦更多,那我怎能再将她留在这里?不论如今她国势如何,左右衡量,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把她遣回国去。

我瞥过她惨淡的面容,一时又觉得不忍。

她背负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走的路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她比我想象的坚强,也比我想象的要狠。

其实如果有选择,也许她就不会走最险峻的路,可她有自己不得不做的理由,所以她迫不得己,要逼自己走得更绝。

我从前觉得她之所以那么坚定地追随二哥,是对爱的追求。她对自己狠,爱得如此盲目,也许正是没有退路,才会爱得义无反顾。

当日她奋身救我,我曾在心中暗许,往后一定要好好待她。若我让她遣返辛香国,是否就切断了她唯一的希望?

她也许会恨我。

我支腮,真的好心塞。

我也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就算恨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莘月。”我瞅着她,目光幽幽,“当日秋狝夜宴之事,你可还怨本宫?”

她端茶的手一顿,羽睫轻垂,掩去琥珀般清澈的双瞳。

“娘娘这番问话,妾身不知如何回答。”

我轻笑一声,坦然对她说:“其实这个答案不问也能知晓的。本宫当日确实是利用了你,你若怨怪本宫,也是情理之中。”

她并不答话。也是,我若有心坑她,这种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对。只不过我却不是来坑她的,我是来刷好感的。

“这深宫啊,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本宫也不例外。当得这个皇后,身在其位,太高,容易迷惘,容易堕魔。本宫在这位子上坐得太久,早已失了本心,真是可怕。明明对这样的自己产生畏惧,却一昧地继续沦陷。心变得冷了,日渐凋零,就如这树一般。”我侧身斜倚,目光落在窗外,有些出神。窗外的树叶早已飘零干净,仅剩光颓的枝丫。“什么都没了,人也就变得凉薄残酷。”

我收起视线回在她身上,唇边勾着轻浅的笑:“你大可不必如此忌惮,本宫还不至于冷情到忘恩负义。那日受袭你救了本宫,本宫心里一直记得。”

莘月摇头:“妾身看你遇险,不救,是为不义,妾身做不到。当日若没有陛下那一箭,妾身也只是徒劳。”

她螓首微垂,露出光洁的脖颈:“更何况,娘娘您当日舍身为妾身挡那一剑。只此,妾身才真应该感恩戴德。”

见她不敢承我的情,我一笑而过:“今日所说,不过陈述事实。我不求你谅解,不论你信或不信,但愿你能明白,本宫是由衷地感激于你。”

莘月闪过复杂之色,神情怔忡,默默低头不语。

她长居深宫,一时半会想要凿开她的心可没那么容易,我也没那么本事。只不过我觉得莘月其实已经不像秋狝之时对我那么戒备,也许当日我替她挡了一剑,确实有那么一点打动她的心。

这世道多少还是公平的,我豁出去攒了皮肉伤,好歹还能收获一点莘月的真心。哪像对佑嘉皇帝,我拿整条命赔给他,他还不领情。

我闲适地啜了口茶,静静地等着。算算时间,说了那么久的话,药效差不多也快上来了。

莘月怔怔地捧着杯,努力地睁着眼,直到实在撑不住,她才悠悠开口:“妾身有些乏,不如……”不如怎样,她已经说不出来了,整个人几乎就是往里倒。

我探身一看,已经人事不省了。

“呵呵……”我发出一声诡异的怪笑,神情一变,猛地往外喊人:“不好了,来人啊!公主晕倒了!”

经我这一喊,候在屋子外头的小桃红小锯子和莘月的贴身宫女赶忙冲进来。那几名宫女约莫是知莘月生病的内情,见莘月真的昏迷不醒,神情微妙。

我扶抱着莘月,唤来小锯子:“赶紧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通通叫过来!”

小锯子得令,正要出去找人,莘月宫里头的人连忙拦住他:“奴婢知道平日给公主看病的是哪位太医,由奴婢去就好。”她也不等我开口,一个人急哄哄地狂奔而出。

我命小桃红扶着莘月,立刻冷下脸,怒道:“你们一个个平日是怎么照顾公主的?!本宫只是偶尔来探望她,她就生生晕倒在本宫眼前。万一公主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了!”

莘月宫里的人一个个神情古怪,面面相觑,垂头任我训话。

“平日照顾公主的究竟是哪位太医?!治了这么久也不见起色,留他何用?!”我没给她们解释的机会,继续喷:“不行,这一宫子的人都是靠不住的,本宫决定将公主带回凤仪宫去,由本宫亲自照料公主!”

一宫子的人立刻变了脸色,跪倒一片:“奴婢知错,皇后娘娘饶恕!”

“若公主清醒,她定不敢担扰娘娘您的。”

“奴婢等这次一定会好好照看着公主的。”

这满屋的人跟哭丧似的,我不耐烦地甩给小桃红一个眼色,小桃红立刻板起脸,冷冰冰地斥责:“皇后娘娘心意已决,饶是你们并非祁国人,也不得违抗,全部闪过!”

这些人匍匐在地一顿哭求,我愣是当没看见,命人将莘月抬往我凤仪宫,大摇大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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