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 沈肆跟程乐天没有一丝血缘关系。但他随母亲何兰馨一起来到了程家, 也是程乐天看着长大的。
程乐天严谨强势,抛开这些, 他却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尤其是在商场, 可谓叱咤风云、一呼百应。沈肆虽然谈不了上进, 但也从他身上学习了不少东西。又兼了亲生父亲不在身边,他对他多了几分父亲般的依恋。他们是亦师亦父亦友的关系, 一夕间失去这个重要的楷模,心里岂会好受?

他在程老的仪容前哭到哽咽, 倒让人看得唏嘘不已。

而除去他,另一个哭到哽咽的就是虞昭宁了。

“对不起, 对不起,程爷爷,是我的错……”她跪在遗像前, 心里默默忏悔。何琪陪在她身边,扶住她将倒未倒的身体。

她的伤心一是真伤心,二是真内疚。程老晕厥、中风,是被她气出来的。如果不是她送走程慕耶, 违背了程老的意愿,也许他不会猝然病逝。这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负罪感让她呼吸不过来,身体病情也恶化了。

虞昭宁在程老的葬礼上昏倒, 自此, 身体每况愈下。两天后, 被送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唐安和跟程慕耶去送她,机场上,她光着头,面色惨白,瘦骨嶙峋。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连笑也无力。

“我会好好照顾慕耶的,我会陪在她身边。”

世事无常,转瞬间旦夕祸福要人命。

唐安和学会了珍惜,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万分坚定:“放心吧,好好照顾自己,等这边事情处理好了,我就和慕耶一起去看你。”

程慕耶亦点头:“安和说的没错,你在美国好好配合医生治疗。等程氏集团这边安定了,我就去看你。”

程氏集团易主,难免风云动荡。程慕耶这两天都坐镇程氏,扞卫程氏的江山。

虞昭宁面对她们的安慰,苍白的面容显出一抹笑。这个笑温柔而悲悯,充满了脆弱和无力。她苍白的唇动了动,轻声说:“我不怕死。木头,我不怕死。”

程慕耶不想听到“死”的字眼,皱眉道:“傻丫头,不要胡说。”

虞昭宁只是笑,笑着看她和唐安和,笑着摇头:“木头,我会很好的。”

她会很好,生或者死,都会很好。

虞昭宁把手腕的一串紫檀木佛珠拿下来,套在了程慕耶素白的手腕上,她笑得温柔,眉眼里似有星光闪烁:“木头,我将与你同在。”

程慕耶扭过头,眼泪倏然坠落。这个傻丫头啊……

唐安和趴在她肩膀上,抱住她颤抖的身躯。

这场离开,也许是生离,也许是死别。

虞昭宁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进了机场,她的父母紧跟着,与他们挥泪告别。

程慕耶想要跟上去,被保安拦下来。唐安和拽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很凉,她一点点握紧,想要温暖她。

“他们都离我而去了。安和,我只有你了。”

程慕耶抱住她,低声哽咽。

唐安和伸手回抱住她:“慕耶,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祸福相依,属于她的爱情春天将会驱逐所有严寒。

她们坐车返回时,经过市中心,看到高高的显示屏上播放着娱乐圈新闻。

“影后唐安和彻底“过气”,经纪人宋绮罗另攀高枝。”

“巨星顾子潇联手宋绮罗成立新安工作室。”

从前属于她的东西,亲情、事业,正在一点点被夺去。

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

这盛名、这光环,是紧箍咒,越挣扎只会越痛苦。

唐安和决定跟顾子潇摊牌。她约她在一家高档咖啡厅,里面没有播放钢琴曲,而是一名穿着水绿色旗袍模样打扮的女子在弹古筝。她年纪不大,二九年华的少女,容颜姣好,肤色白皙,留着一头黑长直,文文静静、秀秀气气、亭亭玉立,像极了她曾经竭力伪装出的样子。

每个人都是演员。天生的演员。

唐安和瞧着她,像是在瞧着过去的自己。

那少女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看过来时,微微惊了下,弹错了一个音符。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美丽的插曲。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唐安和笑起来,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微笑。

世间还有这样的笑容就好。

顾子潇进来时,一身红色包臀裙,妖冶性感如披盛光,引得咖啡馆的人纷纷看过来。几个胆大的女孩子围上去红着脸追要签名。她倒也没推辞,从手提包里拿出笔,刷刷写了好一会。

等那些女孩子心满意足地坐回了位子,顾子潇扭臀摆腰地走过来,彼时唐安和已经喝完了一杯咖啡。

“影后大人的心情不错啊。”

顾子潇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一开口,就敌意满满。

唐安和见她如此,奇异地心平气和了。也许,是成长了,也许是看开了。她觉得顾子潇像是一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随时准备着愚蠢可笑的攻击。

没趣。

唐安和招呼侍者重新上了一杯咖啡,微微笑着:“我想知道你和绮罗姐的事情。”

她直入主题,顾子潇目露惊讶,转瞬又恢复了冷笑:“你以为呢?我和她恋爱?”

“我姐从没喜欢过人。她的性取向也不是女人。”

“这可说不定。没遇到程慕耶前,你不还是对着郑烨各种花痴献殷勤?”

年少无知的纯粹感情被人当做笑柄。

唐安和目光冷了片刻,又恢复了淡然:“既然不想谈我姐的事,那就谈谈我们吧。自你进了娱乐圈,就一直跟我不对付。虽说我们扮演着相似的人设,但也不至于次次对我满怀敌意。所以,顾子潇,我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她以前也回忆过两人的相处,但实在找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她本以为这是女人间的小心思,但如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这预感是对的。

顾子潇听了她的话,握紧了面前的咖啡杯,红唇微动,冷意四散:“还以为你那脑子是浆糊,看来还有些智商。”

唐安和嘴唇动了动,忍下了她这些言语攻击。

顾子潇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小口,又搁下了。她看着对面的人,眉眼干净单纯,越发觉得可恨。她握起拳,目光越发冷冽,隐忍道:“我不是独生女。我有个哥哥。一母同胞,最亲最好的哥哥。”

唐安和心一凉,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子潇眼圈红了,低声说:“他是你的忠实粉丝。很忠实,很忠实,忠实到省吃俭用去买你代言的产品,不分昼夜坐14个小时去参加你的粉丝见面会。”

“他、他怎么了?”

“他十八岁时过生日,为了参加你的一场粉丝见面会,路上出了车祸。因为怕错过入场,闯了红灯,被飞驰的车撞了十米远。”

唐安和忽地捂住了眼,颤声道:“他、他死了?”

顾子潇摇头,眸子凄寒又悲凉:“生不如死。”

“他、他怎样了?”

顾子潇伸手捂住眼,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淌,一滴滴晕染在桌面。

“他只有十八岁,风华正茂。但失去了双腿,所有的希望一夕粉碎。”

唐安和说不出话来。这内情突然剥开来,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顾子潇继续说:“那段时间太阴暗了,他只有靠着给你写信来支撑自己活下去。他写了二十封信,剥开自己的伤口,说明自己的惨状发到了你的邮箱。他希望,不,他求你能看他一眼,万分迫切。但你没有。你只在他第二十封信后回复了:神经病!”她说着,忽然抬起一双泪眼,眸子猩红,蓄着满满的恨意:“这三个字是催命符!你要了他的命!”

“我、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大可无愧于心,继续光芒万丈地活着。”

“我没有——”

“我并不怨恨哥哥喜欢你、为你出了意外。我只是恨你不该那么心狠,在面对一个绝境中的人的求助,可以视而不见。你将一颗赤子心伤得鲜血淋漓。你不配做一个明星,不配承受别人热烈追逐的目光。”

于是,她出现了。

甫一进了娱乐圈,就走着她的人设。她要夺走她的所有光环,她要将她拉入凡尘,她要她永不翻身。她改微博名时,她有了机会,故意引导舆论。她商场遇到粉丝袭胸,亦是她的安排。甚至那次被猎狗袭击,也是她的谋划。甚至这次爆出同性绯闻,也是她的杰作。她就是要她被大众厌弃。

唐安和也隐隐明白了,恍然大悟地喃喃:“都是你做的?”

顾子潇冷笑:“你罪有应得。”

面对一条生命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唐安和竟说不出辩驳的话。她微怔地问:“我姐呢?让她离开我成为你的经纪人,也是你的计划之一?”

顾子潇唇角勾起冷笑的弧度,声音蓦然冰冷:“她和我本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点唐安和不敢苟同,皱眉道:“你在利用她?”

顾子潇冷冷笑了,抿了一口咖啡,嘲弄道:“指不定谁在利用谁呢?”

她们都是工于心计的人,真心?什么玩意儿?别管她有没有,问宋绮罗要真心,她绝对是脑子里装了屎。

唐安和听她这语气,有些愤懑,又有些无可奈何。宋绮罗不是愚蠢之人,既然跟她混在一起,必然有自己的打算。她有何置喙的资格?

说到底,是自己让她失望了。

果然如程慕耶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安和不想搀和她们俩的事情,也不想再跟顾子潇冤冤相报下去,遂解释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她话到半路,又忍住了。那时候,她的私人邮箱是姨母在打理,如果顾子潇的哥哥发来了邮件,必然是姨母经手。而那回复——却也符合姨母说话做事的风格。而姨母是宋绮罗的母亲……罢了,如今纠结于这些恩怨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不起。”唐安和站起来,躬了身,拿起一边的挎包往外走。没走两步,又停步,转身问她:“他、他真的……”

顾子潇喝着咖啡的动作一顿,半晌才回:“死了。都死了。”

车祸一年后,他的哥哥吞安眠药自杀了。

医生抢救了八个小时,也没有抢救回来。

而她的父母突逢噩耗,也没两年就相继离开了。

她的家就这么散了。

所谓怨恨就这么燃烧了……

唐安和听到她的话,重重叹息了一声,又迈开了步子。她往咖啡外走时,经过了那个弹古筝的少女身边。她抬起头看她,黑亮眼眸,顾盼多情,煞是好看。她朝她笑了笑,干净又单纯。她也回以一笑,莫名地感觉到心中柔软了很多。

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唐安和走出咖啡馆时,外面晴空朗朗,和煦的风轻拂人面。

程慕耶的车子恰好停下来,她打开车门,伸出手来,微微一笑:“安和,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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