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淇如今在丰家,倒的确像个主子一般的待遇,整天的任务主要就是三件事——睡觉、吃饭、上茅房,仆人随叫随到,要什么东西,只要是有,尽量都能满足。如此地住了几日,云淇反倒觉得有点儿害怕了,虽然丰维卿长得慈眉善目,一副仁慈敦厚的样子,可天下哪里有这样白吃白喝的好事?云淇心中越来越觉得疑惑,可是一时又找不出什么破绽。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胳膊可以挥动自如,只是腿还有些不利索,但是也不妨碍走路。所以,没事的时候,他也会在花园转转,而且像他的伯父云乔一样,他尤其喜欢早晨的花园。
早晨的花园,是一园子的安静,不仅蜂蝶安静,花草安静,置身这样的环境中,人心更是安静。只要人的心静下来,那整个世界也就静了下来。花骨朵高昂着头,尖尖地刺向天空,仿佛马上要一飞冲天。旁边有的花已经开放,花瓣上还或挂或托着晶莹的露珠,像珍珠一样闪烁着喜人的光芒。微风吹来,花枝摆动,露珠也摇摇欲坠,仿佛要从花瓣上坠落,虽然没有手臂,可也努力晃动着,不想滚下去,好像要多在花瓣上走几步,将这色彩都裹进体内,然后一起滴到地上,无声地渗进大地的肌肤,去点染出更多更绚丽的色彩。

闭上眼睛,此刻的安静,仿佛能将人带入一种潇洒自如的仙境。云淇忽然想起了近段时间的遭遇,如今静静地站在花园中,回想着宛如梦境的奇遇,觉得是那么的丰富多彩,像这花园中的色彩一般。有褐色的泥土,有翠绿的叶子,有粉红的蓓蕾,有雪白的花朵,有火红的绽放,有紫色的羞愧。花朵因为多彩,才被人们喜欢,人生因为丰富,才被世俗乐道。可是,人们总是喜欢在经历之后,去评价当初的精彩,而真正经历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不去抱怨老天的不公。云淇想到自己在牢中的苦闷,想起自己吃饭没有钱的羞愧,想起自己要饭的艰辛,想起自己在破屋中的无奈,想起自己被狗追的尴尬,想起自己被人打的愤恨,想起许多许多。然而,面对着这安静的花朵和绿叶,一切的回忆都在慢慢脱去它曾经苦痛的外衣,渐渐换上了人们心中喜欢的衣着。

云淇正在畅想的时候,忽然听见墙角有动静,他警觉地问道:“谁?”

听到云淇的声音后,墙角的声音停住了。云淇蹑手蹑脚地朝墙角走去。

“啊!”还没有走到墙角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人头,大叫了一声,同时做了个鬼脸。

“啊呀!”云淇的确被吓了一跳,实在没有防备会有人这样,连忙用手往下抚着心,小声说了句“吓死我了。”

这时,墙角站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小姐丰荷,一个是丫鬟丰姿。

“大白天的,又是个大男人,有什么害怕的。哈哈!原来是属兔子的——胆子小啊。”丰姿看着云淇惊魂未定的样子,先哈哈笑了起来,粉红的脸颊盛满了欢悦。

“休得无理。”丰荷害羞的低着头,不敢直视云淇,用手拽了拽丰姿。

“不知两位如何称呼?在下云淇。”云淇向她俩抱拳施了个礼,微笑着问,同时,偷偷低下头,想看看丰荷的样貌。

丰姿看见云淇的样子,忽然站到丰荷前面,挡住了云淇的视线,“我是丫鬟丰姿,这是我们小姐丰荷。”

“在下冒犯了!”云淇看到丰荷的举动,微微低下了头。

“何止冒饭,还冒菜,冒汤,冒米面呢!”丰姿捂着嘴笑起来。

丰荷戳了丰姿一下,“不得无礼。”虽是这样说着,丰荷从丰姿的身后,偷偷探出头来,注视着云淇。果然长得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举止儒雅,态度从容,面容却与其兄有颇多相似。云淇一抬头,目光正好与丰荷的眼神相撞,倒真是一个粉红佳人,发似墨染,肤如凝脂,黛眉远山,桃花秋水,鼻梁挺直,樱桃丹嘴。丰荷见状,脸刷就红了,随即把脸扭在一边,并伸手去摘旁边的绿叶。云淇也觉得颇为尴尬,急忙抬头望了望天空。

丰姿看到这样的情形,嘻嘻地用手捂着嘴笑了起来,丰荷用小拳头打了丰姿一下,并小声的装作训斥道:“你这个死丫头,笑什么!”

“原来你就是老爷救回来的云淇啊!”丰姿豪爽地伸手拍了一下云淇的肩膀,吓得云淇直往后退。“哈哈!”丰姿又笑了起来。丰荷在后面拽着丰姿的衣服,使劲拉了几下。

“噢!”丰姿半天才明白过来,“云淇,你在这儿继续赏花吧。我和小姐有事先回去了。”说着,丰荷朝云淇低了低头,脸也不抬的就走了,丰姿赶紧追了上去。

云淇正准备说话的时候,两个女子已经转身走了。

回到房里,丰荷端起茶杯连喝了几口水。

“怎么样,小姐?”丰姿看着丰荷红扑扑的脸颊,比那花园的花朵还娇艳欲滴,“起了个大早,终于遇到俊俏的男子了吧?”

“瞎说什么?你就没有一句正经的话。”丰荷坐下来,用手摸着心,发现还快速地跳动着,“你说,他确实长得和我哥挺像的。只是,他远比我哥要沉稳儒雅,一点也不张狂,有一种内在的优雅气质散发出来,就像这茶一般,越品越有味道。”丰荷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憧憬。

丰姿蹲到丰荷的面前,托着下巴,两眼直直地望着丰荷。丰荷回过神来,发现眼前动作夸张的丰姿,“干什么?死丫头,吓我一跳。”

“我看现在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而是‘翩翩君子,淑女好逑’了。哈哈!”丰姿笑了起来,“你不过才看了人家两眼,但也只能算作偷偷的啊!人家总共对你说了不到十个字。你却讲出那么一大段话,好像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样。”

听到丰姿的话,丰荷的脸更红了,她也不争辩,站起身来,从床上拿起枕头,就朝丰姿打去。丰姿当然是绕着屋子跑了。

云淇站在花园中,依然看着五彩缤纷的花朵,看着看着,眼神就呆住了,脑子止不住地想起方才的情景,想起丰荷的若即若离的眼神,也忽然忘了要看哪一朵花了。

“云少爷?”

云淇畅想的画面,被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卷了起来。云淇扭头,发现是丰收在叫他,忙笑着问:“丰管家有什么事情吗?

“老爷在书房等您,请您去一趟。”

云淇也没有问什么事,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到了书房后,丰维卿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看书,丰收轻轻禀告了一声,丰维卿立即从书中出来,满面大笑地站起来迎接云淇。

“快坐快坐!”丰维卿极其热情地说。

云淇坐了下来,也面带笑容地望着欣喜非常的丰维卿,看上去,他的确是一个和善可亲的长者。

“在寒舍住的还习惯吧?”丰维卿眼睛紧紧地盯着云淇,像关注着一件稀世珍宝。

“住的舒适,心情也舒爽,和您的谈聊也很舒怀,一切都很舒心,感觉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叨扰贵府这么多日,晚生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丰老爷如楚成王一样款待于我,我也不是晋文公,不能退避三舍。不知该作何回报。”云淇住了这么多日,实在觉得并不安堵如故。他想等着伤好了差不多,就辞别,如果丰维卿不放,就留下书信不辞而别。

“云壮士见外了。”丰维卿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还是一个饱学之士啊。”其实,云淇养伤的这段时间以来,丰维卿确实没有和云淇好好聊过,对云淇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

“晚辈布鼓雷门而已。丰老爷见多识广,谙达世情,大巧若拙,虚怀若谷,晚辈万不及一。”云淇也不知道丰维卿究竟想问些什么,只好与他虚与委蛇。

“当初老夫以为你是个乞索儿,没有想到原来是个落魄的英雄,要不是平素常怀济世救人之心,险些冒犯了你。老夫见你气度不凡,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弟,心中颇为喜欢,有意收你为义子,不知意下如何?”丰维卿用征求的眼神望着云淇。

这一句,实在是个突然的打击。云淇万没有想到丰维卿会这样问。他倒是从下人那儿知道一点丰家的信息:这个丰维卿如今年近半百,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叫丰毅钧,听说和一件杀人案有关,目前被关在大牢里,前途未卜。“莫非他是想收我做螟蛉之子?”云淇心里想着,“难道我要直接拒绝吗?如果不拒绝,莫非要在这里呆一辈子,为他养老送终吗?”

“这……”云淇颇觉有些为难,他如今谈兴索然,可看看丰维卿却谈锋正健,“丰老爷美意,晚生实在受宠若惊,恐怕……”

“哈哈!”丰维卿大笑了起来,朗朗的笑声环绕着屋子,让人觉得气氛倒是很融洽,“怕是你误会了。我实在喜欢你这个年青人,可是我偌大年纪,与你义结金兰怕是不合适。我并非收你做螟蛉之子,替我养老送终。老夫阅人无数,看得出你是不甘雌伏之人,久有凌云志向,我怎么能阻遏你前进呢?不过,以后到了卫国,把老夫这里当自己的家,也算一门亲戚,岂不是好事?”

听着丰维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淇倒不知该怎么拒绝了。

“既然你没有什么异议,我看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丰维卿看着正在犹豫的云淇。

“要不再容我考虑一下?”云淇小心地看着丰维卿,却发现丰维卿的脸色忽然有些不悦,远不是方才安恬的笑容了。他心想:“如果我拒绝的话,此事传扬出去,别人会不会说我云淇不识好歹呢?”

“好吧!”云淇想了想,身体还没有好,万一得罪了丰维卿,出去之后,怎么去云梦山呢?于是咬了咬牙,就答应了下来,反正他想着,身体好了之后,就迅速离开。卫国这么个弹丸之地,他是不会在这里建功立业的。

“好!”丰维卿如愿以偿地拍了一下手,“果然是豪爽之人。我即刻让人挑选良辰吉日,延请亲朋好友,当众认下你这个龙凤才俊。这也是我丰某人三生有幸啊!”

丰维卿简直有点欣喜若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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