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该找住的地方了。大街上虽然宽敞,但晚上也凉。云淇转了几条街,才发现一个破屋子,于是高兴地进去了。
“谁?”

云淇进去之后,发现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撞翻了什么东西,呼呼啦啦地发出声响,然后就听见有人问,这才知道里面原来有人。

“我!”云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碗盛来山河重?”黑暗中居然发出这样一句文雅的话。

“估计又是该死的暗语。”云淇在心里自觉倒霉的骂道。仔细琢磨这句话,再想想这破烂的房屋,多半是乞人的说词。云淇快速转动脑子,忽然想出一句,“两腿跪出天地宽。”

“嗯?”黑暗中的人一蒙,不知道谁忽然发出这样一声疑问。紧接着就有声音传了出来,“既然不是道上的朋友,就请离开吧。这里是乞人的家,潮湿肮脏,虫蚊滋生,蛇鼠横行,恐怕不适合您,您还是找个干净地方落脚吧。”

“我就是乞人啊,不过是新来的。”云淇大声说道:“原来这里是我的家啊!那真是太好了。”

破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云淇也不说话,对方也保持了沉默。云淇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在黑暗中呆的时间长了,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已经能隐约看出屋里的大概了。云淇摸到一根棍子握在手里,准备迎接着未知的命运。这时,却忽然亮起了灯光,一个人端着豆大的灯,走到了云淇面前,“跟我来。”

云淇看着端灯的人,好像有点儿眼熟,忽然想起来,好像就是下午抢钱乞人旁边的那个。不过,显然他没有认出来云淇,不要说他,就是云淇自己,现在也未必能认的出来自己。

云淇跟着灯光来到一个破旧的倾斜的案子前,旁边坐着一位乞人,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放在案子上,一副唯我独尊的姿态。他的身边站着几个乞人。云淇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坐着的正是抢他钱的乞人。云淇一看,觉得情况不妙,把头发往中间拉了拉,尽量挡住自己的脸。

“你是哪的人啊?”坐着的乞人拉长了声调,显出一副老大的派头。

“禀大哥,原本是齐国的,后来家里遭了灾,投靠亲戚到了楚国,可是住了没有几年,亲戚又遇难了,于是又流落到魏国,在魏国又惹了人,又到了韩国,原本以为可以安稳下了,谁知道又碰见打仗,这才来到了卫国。”云淇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路线倒是正确的,事情也不能算错。

“哎呀!”坐着的乞人故意笑着说:“你小子不赖呀,快把天下走了个遍。我不管你去过哪些地儿,以前是什么人家。今天既然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儿上,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办事儿。从现在开始,以后三个月要的饭和钱一半儿要交给我,至于以后嘛,看你的表现了。要是遇到同道中人找你的麻烦,你可以来找我,就说是‘傻五’的人,一般都会买我的面儿。好了,现在跪下。让每一个人往你头上、脸上或身上吐几口吐沫,提醒你忘记以前的经历,接受如今卑微的现实。然后你朝每个人磕三个响头,就算正式加入我乞索儿门儿了。本门以先到为大,我是这里的大哥,这些都是你的前辈。”

“吐吐沫?”云淇听到这话,感觉晚上吃的饭就想往上涌,觉得十分恶心。他借着灯光看了一下,周围坐着快三十人了,每个人吐一口,岂不是跟洗澡差不多了。在地上打个滚,抹点儿泥,倒没有什么,可是乞人成年累月也不漱口,这样的吐到身上,怎么能受得了呢?想到这里,云淇忽然觉得这个差事自己不太适合。

“我什么时候说要加入你们的什么门儿什么窗户了。我只是想在这儿借宿一晚而已。”云淇辩解了起来。

“等等,大哥?”端灯的乞人打断了云淇的话,走到云淇跟前,撩开了云淇的头发,仔细看着云淇,可是黑乎乎的,也看不真切。“找点水来。”

“做什么?”傻五问。

“大哥!我听这个人的声音,好像就是下午和您顶撞的那个人。不过,他现在脸上黑乎乎的,我看不清楚。”端灯乞人拉住了云淇的手,“来人,把他拽住!”话音一落,旁边的几个乞人走上前来,要架住云淇。

云淇一看这样的情形,知道这个破屋是睡不成了,“不用了!我就是下午的那个人,怎么了?”

端灯的乞人听到云淇如此说,朝两边的乞人摆了摆手,他们退到了乞人老大的旁边。

“你虽然下午冲撞了我,但是我不怪你。因为当时你还没有落魄到现在的地步。我既然做了这里的大哥,就有大哥的胸怀。你现在赶紧跪下来认错,我还能原谅你,不然,我一句话,你在这里既要不成饭,也呆不下去。”

“哈哈!”云淇没有料到一个乞丐居然有这样的口气,忍不住轻蔑地笑了起来,“我就是不跪呢?”

正在僵持的时候,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手中抱着一个孩子,边走边哭喊着“大哥!大哥!”。云淇扭头一看,灯光正照在来人的脸上,“是你?你不是在客栈前面为孩子治病讨钱的那个人吗?”

来人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了,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云淇,抱着孩子径直走到傻五面前,“扑通”就跪下了,“大哥!孩子死了。孩子死了。”

傻五先是一惊,转而有些气愤地唉了声,之后摆摆手,把头扭在一边,无奈地说道:“出去埋了吧。现在连大人都快饿死了,哪里还能管得着孩子。今天让你去客栈前讨钱,我可是求了好多人的。我已经尽力了,烧埋的钱,按例从门里出,你可以三天不去要饭,在家调整一下吧。”

云淇这时往前走了走,“我不是给了你那么多钱,应该是够看病的呀。难道得了什么大病?”

抱小孩的乞人回过头,看见云淇,这才认了出来,他把孩子放到一边,不住地磕头,“谢谢您的大恩大德!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云淇连忙俯身扶起了他,他抬头看看云淇,说道:“我得了您的钱,就赶紧抱着孩子去看大夫了。大夫看我是个乞人,开始不给看,我把钱给了他,他还问我是不是偷的抢的,我说是讨来的,他还不相信地看着我。我跪在地上求了好久,他才收下了钱。他给孩子把了把脉,说是快不行了,这些钱也救不了他的命,不想给孩子看病。我看着孩子气息尚稳,就一直跪在地上央求,他答应了,不过让我在门后蹲着,他给其他几个人看完了病,才给我的孩子扎了几针。我眼看着孩子睁开了眼睛,还和我说了几句话,我以为孩子好了。他说是回光返照,让我给孩子准备后事吧。果然,没过多久孩子就死了。”说着,他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可恶的大夫!”云淇听后,怒火燃烧起来,狠咬着牙,忍不住骂了一声。

乞人说完之后,也不理会云淇,也不理会傻五,抱着孩子出门去了,走了没有几步,忽然听到他大笑了几声,笑声传进破屋,越发显得屋里的寂静和阴森;笑声传进云淇的耳朵,直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像在冰窖里一样冷。紧接着,又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傻五摆了摆手,一个乞人跑出去了。

“既然你对他有恩,我也不能不讲道义。你跪下来向大家行个礼吧,我们就不吐你了,好歹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够难为你了。”傻五此时的声音也温和了不少,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哀伤。

云淇二话没说,跪下来,朝着周围的人分别行了礼。行完礼之后,傻五给云淇指了位置,就把灯熄灭了。众乞人都躺下睡了。

云淇也躺了下来,一股一股的怪味不住地往他鼻子里钻,他用手捏着鼻子,张着嘴呼吸着。透着房顶上的洞,他看到了闪烁的星星,这脏乱的地方的上空,居然也有如此诗意的夜色,只可惜他太累了,思绪还没有开始,就进入了梦乡。

正睡得迷糊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推晃,云淇极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个脏乎乎的脸,乱蓬蓬的头发,参差不齐的黄牙,刺鼻乱心的气味,云淇差点大叫起来。可是,他很快便想了起来,自己已经沦为乞人了。不过,他并没有自卑,好歹伍子胥当年也要过饭呢。

“云兄弟,昨晚睡的怎么样?”傻五笑呵呵地问。

云淇揉了揉脖子,敷衍道:“还行。”

“那是!睡得太香了,呼噜声一阵一阵,跟打雷一样。我都怕劈着我。”端灯的那个乞丐也笑嘻嘻的。

“我才不打呼噜呢。”云淇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自己睡觉打呼噜,再说,打呼噜或许会影响他们休息。

“好了,好了。该出去了。”傻五摆了摆手,打着圆场。

云淇忽然感觉自己的肚子疼得厉害,急忙上厕所了,谁知道,原来是拉肚子。也许是昨晚吃的那些有些发霉的东西的缘故。拉了几次,蹲得云淇腿都麻了,浑身没有力气。

云淇感觉好些了之后,也上街去了。只是向来没有干过这样的营生,虽然把脸抹黑了,可还是觉得极没有面子。他本来想着早上饱吃一顿就出发,一边要饭一边去云梦山也不错,也没有行李了,也不用担心钱被偷了,遇到兵就装瘸,遇到人就落泪。可是转了一大圈子,啥收获也没有,肚子更饿了。正在垂头丧气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似乎有一个面饼。云淇两眼忽然放出了希望的光,用尽最后积攒的力气朝前跑去,倒果然是个面饼,云淇兴奋地捡了起来,正准备大咬一口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什么动静。不回头则已,一回头,见到一只呲牙咧嘴的狗正疯狂地奔跑过来。“妈呀!”云淇看到这样的情况,握紧了面饼,撒腿就跑。云淇在前面跑,狗在后面追。云淇拉得都快虚脱了,如今哪里能跑过一只狗呢?眼见狗就要追上云淇了。云淇见前面有个胡同,就拐了进去,谁知道太慌张,也没有看清楚,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把对方重重地撞翻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