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云淇走了进来。谢田增等忙打招呼,并将刚才的事简单说了。
“看来凤英的提醒没有错,丁聚仁果然在堤上动了手脚。”谢田增慢慢捋着胡子,微微点了点头,“不过,丁家人多势众,虽然现在丁聚仁不在朝中当官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权势还是在的。而且,他是白了尾巴尖的狐狸——老奸巨猾,就算我们有一万个心眼儿,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俗话常说‘民不与官斗’,虽然他现在没有了官职,可他儿子有,我们也还是离他远远的为好。再说了,村子里如今一点儿风声也没有,说明丁聚仁做的事,大家也都不知道。我们犯不着以卵击石。”

听了谢田增的话,丁聚佶沉思了一会儿,反问道:“难道就凭小孩子嘴里的话就信了?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云淇想了想,说道:“都说童言无忌,有时小孩子的话反而最可信。小孩子哪里能知道南堤北堤的事,还不是大人说话时听来的,以为得了什么资本,来伙伴面前炫耀,却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刘凤英随即道:“我觉得云少爷说的很对。”

丁聚佶看了看刘凤英,没有反驳她,反而接着问:“你们今天怎么了?怎么听了小孩子一句话,都当作真的了。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就一口咬定是丁聚仁干的,是不是太武断了?”

“老弟!无论真假,分析总是不错的,当然假的更好。如果万一是真的,我们要谨慎从事,不然的话,不仅不能把丁聚仁扳倒,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只要乡亲们没有什么议论,这就行了。都是公家的事,不该较真的时候千万不能较真。”谢田增看着丁聚佶,语重心长地劝道。

云淇看着丁聚佶愤怒的眼神,闭口不言了。

丁聚佶听后,轻蔑地瞥了一眼,鼻子里冷冷地“哼”出一声,“他是妲己的子孙赴宴——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放心,我绝不会让这样的小人得逞,一定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出原形,让他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给吐出来。我就不信,我坚持的是正义,居然能败给他这样一个清源村中的败类?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

“哎呀!”听完这话,刘凤英直急得跺脚,“可千万为这个家想一想吧。你上有老母,中有弱妻,下有幼子,一家人都指望你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指望谁啊?”说着,刘凤英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一个大活人,又是王大人任命的修堤负责人,丁聚仁纵然狗胆包天,他不把我放在眼里,难道还敢把王大人也不放在眼里?况且万一事情是真的,乡亲们能饶了他吗?到时候,是他倒霉,不是我。你一个妇道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该操心的不要乱操心。”说着,丁聚佶伸手去帮刘凤英拭泪,刘凤英生气地将他的手推开了,说道:“什么王大人,王小人的,难道官官相护的道理你也不知道吗?难道你没有听说,这次那个什么王大人修堤是丁聚仁的恩师举荐的吗?他们有这样的关系,到时候,说不定还联合起来对付你呢。要知道‘地大大不过天,井深深不过海’,那个王大人还不知道从中拿了好处没有呢。”

听到这里,丁聚佶忽然急了,举起手,准备打刘凤英,“不准你污蔑王大人!你再这样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可是,他的手举在空中,却迟迟不落下。

谢田增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下去了,只好上前去拦住了丁聚佶的手,“看看,就你们这样的脑子和水平,还和人家丁聚仁斗。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就只一个兔孙儿子说了两句话,你们就窝里反了,这哪里还用丁聚仁动手,你们自己动手就把自己消灭了。这才是打了兔子喂狗——便宜让他得了。”

丁聚佶看着微笑着的谢田增,将手放了下来。刘凤英将眼泪拭干,将头一侧,瞪着丁聚佶,镇静地说:“好!你们老爷们的事,你们商量。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不该管,我现在去洗衣服。”说完,刘凤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大哥,你看……”丁聚佶尴尬地用手指着已经出去的刘凤英,苦笑地看着谢田增。

“你也真是的,为了什么边际都没有的事,惹她干什么?女人家毕竟心眼儿小,一心都在这个家上,她说的话也没有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不指望你指望谁?你说出跟丁聚仁一决雌雄的话,猪都知道我们村里还没有可以和他抗衡的人,偏你是个愣头青!不过,说归说,可不能头脑一热,把家都不要了。”谢田增笑着拍拍丁聚佶的肩膀,“凡事得从长计议。”

“我知道了。我就是一时气愤,才说出刚才的话。我是什么脾气,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丁聚佶嘿嘿笑了。

谢田增看到丁聚佶一贯的笑容,也放心了。“好了,既然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千万不要做出鲁莽的事。”

“我知道了,大哥!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能真得什么都不顾。什么正义,什么为国为民,都是脱裤子放屁,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呢!”丁聚佶忽然一脸的不屑,他转而对云淇道:“让云少爷见笑了。”

云淇微笑道:“您太客气了。不过,据这几天的耳闻,丁聚仁确实圆滑,这河堤上一定有问题,具体我也不懂,您不妨偷偷挖一挖河堤,深一些,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过,其实挖了也是白挖,估计丁聚仁已经都安排好了。”

谢田增点了点头。

夜幕渐渐降临了。

丁聚佶说找丁大人有事,从家里出来了,趁家里人不注意,顺手拿了一把锸。他在村里绕了半圈,发现没有人注意,然后径直朝南堤走去。

这一段时间,老百姓白天都在修堤,虽然王鲁让催得不紧,可是工程浩大,不是朝夕之功,大家已经干了三个月了,身体也实在累得够呛。因此,回到家后,吃过饭,也很少有出门的,大概就是倒头睡下了。

丁聚佶来到南堤,发现静悄悄的。月光如水,无私地倾泻下来,照得周围的水泛着白光,时而还有清风吹来,荡起涟漪。周围的林木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仿佛仙境一般。虫鸣热闹地传入耳中,越发衬托得静了。远处居然还传来猫头鹰飘飘渺渺的叫声,让人听后,禁不住毛骨悚然,给这典雅的堤上美景增添了几许恐怖。

丁聚佶哪里有闲功夫欣赏这安详的景致,他紧紧握着锸,弯身下了河堤,来到河堤的侧面,开始掏挖河堤。“当!”锸碰到了石头上,他又换到其他地方,“当”,又碰到了石头上,他又往前走了好几丈,然后又下锸,“当”,又是石头。

“咦?”丁聚佶来回扭头,看了看长长的河堤,顿时疑惑了,小声自言自语道:“难道丁聚仁没有挪用石料?不该呀?”他又往前走了好几丈,用锸去挖土,没有多深,又碰到了石头上,而且在附近捣捣,也是石头。“妈的!这可就奇了怪了!丁狐狸不该这么大公无私啊?”

丁聚佶又往旁边多走了几丈,怀着忐忑的心情,下了锸,这次倒是挖了好几下,都没有碰见石头。“龟孙!我就知道你个老狐狸肯定有问题!”丁聚佶高兴地笑了起来,本来倦怠的身体忽然来了力气,于是使劲铲着土。谁知道,正使劲下锸的时候,“当”的一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刺耳的声音差点儿没有把心脏震破,这一下,倒震得丁聚佶胳膊有点儿发麻。“娘的!”丁聚佶心里顿时升腾起巨大的厌恶和恼恨,他又把锸往石头旁边试了试,依然是坚硬的石头。“龟孙!这个老狐狸!”丁聚佶生气地把锸抽了回来,立在身边,拄着锸休息,眼朝四周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儿没有摔倒。

只见远处的河堤上有一个白颜色的人影在晃动,虽然有月光,但是因为离得远,看得并不分明。丁聚佶顿时觉得一阵凉风侵来,像刚从水里出来,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个冷战。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揉揉眼睛。可是揉过之后,看得反倒更加明白了,的确是个白影在晃,绝对不是人在走。

“娘的!老狐狸没抓住,倒真是碰见鬼了!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一个阴间的孤魂野鬼,怎么来侵袭我一个阳间的人。况且我做事光明磊落,即便今天偷偷来挖河堤,也是为了全村百姓。我有惩强除恶之心,天地神灵都会庇佑,看你能奈我何?”丁聚佶紧握着锸,使劲将锸扔上了河堤,然后爬了上去。

他随即捡起了锸,握得紧紧的,看看白色的影子,居然还缥缈地晃动着。“娘的!老子今天就看看你的真面目是什么?”说着,丁聚佶扛着锸,疾步朝白影走去。

走了几十丈远,丁聚佶发现白影依然远远地缥缈着。“娘的!果然是个鬼,怕见老子。跑个屁呀跑!”丁聚佶扭头看看,还能看见村里的亮光,心里顿时觉得温暖了不少。他虽然想着,可是脚步并没有停。追着追着,眼见白影越来越小,忽然就不见了。

“娘的!”丁聚佶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可是他心有不甘,继续朝前走着。来到白影消失的地方,他仔细看着周围,倒是没有什么痕迹。不过,他抬头一看,忽然觉得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原来这里往南不远,就是他家的地。

这时,他忽然冷静了起来。仔细思索着白影出现的事,思索着为什么到了他家地里却忽然不见了。“难道是要给我送信吗?”

想到这里,丁聚佶下了河堤,举锸朝河堤挖去,挖了好几锸,忽然又听见“当”的一声。他已经习惯了,继续往石头周围挖,这次倒发现,石头周围都是土,即便有石头,也不大。挖了一会儿,就掏出一个大洞来。

“娘的!果然是个老狐狸。”丁聚佶兴奋地骂了一句,然后转向附近的地方挖,居然也一样,虽然有石头,也是零星的小石头,不一会儿,也挖出一个洞来。两炷香的功夫,他在十几丈长的河堤上挖出了六个洞。这次,他彻底明白了。丁聚仁果然是将石料换了。南堤的石料根本不够,两边修得倒很坚固,中间这一段就以次充好了。石料有数,南堤少,那一定用到北堤了。

“娘的!真是个老狐狸!累死你大爷了。”丁聚佶把锸竖了起来,使劲扶着,已经累得浑身是汗了。不过,他心里倒是很轻松,看看周围依然是温柔的月光,倒觉得有些诗情画意,可惜太累了。他扛着锸,朝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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