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卢盈真沉声道,“婉昭仪是委屈,但身为妃嫔,再委屈也不能满口胡言乱语,你先回宫吧,本宫也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等查清楚了,自然委屈的该抚慰,横行霸道的该惩罚。”
裴婉修自觉这次没什么大错,相反何雨深动手打平级嫔妃就是不对,当下就拭去了泪水,起身告退。

果然没等多久,后宫里就传出何雨深面壁思过七日,罚抄《女则》的消息,另一边裴婉修却得了两匹御赐缎子的安慰。这一战,裴婉修可谓是大获全胜,从来她对上何雨深都只有吃亏的份,今日的扬眉吐气的让她都觉不出脸上的疼了。

彼时雨深仍在凝碧池旁,听闻消息,冷冷清清地一笑,就与青栀告辞,自去回宫领罚。

青栀不免生出一些恻隐之心,对岚秋说:“雅昭仪这人看着傲是傲些,可也没算计过别人,宫里面这样,当真要把好人生生逼成坏人了。”

岚秋大约是看得多了,倒很镇静,脸上是肃然的神色,“雅昭仪先前得宠,这已经算是挡了许多人的路了,何况怀孕生子,那更让人急红了眼,有人迫害实在正常。奴婢冷眼看着,却想提醒小主,宫里没有长久的朋友,何况雅昭仪为人所不能容,小主若是同她走得太近并不大好。另一则小主也要慎言,这宫里锦衣玉食,富贵已极,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去处呢。”

青栀颔首,拍拍岚秋的臂膀,“多谢你提醒我,这话整个宫里只有你敢同我说,我会更加注意言行。不过我与她这些时候走得近,一是皇上嘱托,二是我心里实在可怜她痛失孩子又失宠,以后仍会保持距离的。”

岚秋这才微笑,“小主心里有谱,奴婢也就放心了。”

后宫里的风波争论不会断,卫景昭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但却没有置喙皇贵妃的决定,这样的态度简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雅昭仪彻底失宠了。

到得黄昏十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太后用过晚膳,把一天后宫里发生的事听过一遍,也晓得了雅昭仪婉昭仪的龃龉,相对于青栀的恻隐,太后倒是高兴,对一旁的春羽说道:“宫里本也就该这样,若是对谁宠得过多,总会激起怨恨,何况雅昭仪那桀骜的脾气,同这后宫根本不相宜。”

春羽侍奉太后更衣,心里未必也这么想,嘴上却说:“可不是,太后一早就这么说,果然现在皇上也受不了她这个脾气了。”

太后是真心不喜欢雅昭仪,自然越看越讨厌,愈发觉得她做什么都是错,“昭仪已经是从二品,何氏无子无女,一生止步于此就差不多了。倒是正二品妃位现在空悬,裴氏也是个咋咋呼呼的,倒是宋氏不错,安静贤惠,又生了启和,找个机会把她推上去,这后宫里高位娘娘也就齐齐整整了。”

春羽笑着安抚,“您老人家也太操心了,其实现在后宫前朝都平静,您在万寿宫里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多好。”

太后故意说:“这是连春羽也嫌弃哀家了,觉得哀家管事太多了?”

春羽陪伴太后几十年,这样的玩笑还是开得起,“奴婢可不敢,但太后的身体一直是皇上最记挂的事,太后只要安好,后宫也就稳了。”

“我生的儿子我知道,”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朝政上那些事,皇儿处理得多半游刃有余,但他不懂女人的心,也不知道女人狠起来,那是比男人还要厉害的。皇儿是明君,不能被后宫拖累了,哀家得帮他好好看着。”

“这就是您的一番慈母之心了。”春羽把太后扶到塌上躺着,慢慢给她锤着腿。

太后的眼中现出精明之色,“董玉棠也要让她身边的人好好看着,小打小闹没什么所谓,但她是扶不上台面的高脚鸡,一辈子不可坐到一宫主位,最多到得从三品婕妤也就罢了。”

“是,奴婢都记在心里,会让人盯紧了。”

“另外姜选侍的那一胎,让宝络时常去看看,伺候的人手也多敲打敲打,皇上既然更看重孟才人的孩子,咱们就费点心,把姜氏的肚子看好了。”

春羽一一答应着,后宫里可能许多人都不知道,太后虽然许久不管事的模样,实则阖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全在她老人家的掌握之中。

到了三月二十这一天,满京城里洋溢着欢快热闹的气息,京里的百姓都知道,这一天是良辰吉日,皇上钦点了一桩婚姻,乃是大将军府的二儿子慕怀风,要娶平王爷的小女芷郡主为妻了。

这可是难得的热闹,因太后做媒、皇上御赐,排场是怎么富贵华丽怎么来。将军府上下忙忙碌碌,生怕怠慢了皇家。

而宫里面,卫芷吟将从这里出嫁,正由全福嬷嬷拿大红色的丝线开脸。平王一家子在头一天晚上便从外面的宅子进宫,在宫中住了一晚。平王妃则从早上开始,就止不住地落泪,抱住女儿不愿放手,毕竟孩子嫁出去后,他们也要动身回渝州了,从此一年之内见一次面,还不知道那将军府里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卫芷吟却是和母亲相反,是个很有气性的姑娘,她昂着首安慰道:“母妃放心,凭女儿的品貌与身份,在将军府一定会如鱼得水,女儿也会常常进宫探望太后和祥惠太妃,有这两位娘娘做后盾,女儿绝不会吃亏。”说到这里,她白净的脸悄然红了红,“何况女儿看,那个慕怀风,像是个不错的好人儿。”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平王妃渐渐说服自己放下心中的难受,安心看着女儿出嫁。

吉时已到,芷郡主那火红的嫁妆蜿蜒十余里,从皇宫里出来,一路浩浩荡荡地往将军府去。慕怀风亦是一袭红衣,喜庆而明朗,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方带着迎亲的队伍,让许多闺阁女儿在看到他清俊的面庞后都心碎不已。

而对于慕怀风来说,不知何几,他梦里面也有这样的场景,但花轿和花轿里的那个人,却是从尚书府过来,她的眉眼是那样宜喜宜嗔。

可出门前父母的焦灼和恭敬,往来的传话太监,将军府上下的屏气凝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击碎了他的梦想,明白而直接地告诉他,婚事是皇上定的,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因为这象征着皇家的体面。

花轿压着时辰稳稳当当地到了将军府,为了辟邪且寓意早生贵子而洒遍花轿的谷豆在轿檐上滴溜溜地转,在新娘子下轿前,喜娘又撒了一道谷豆。漫天的豆雨里,凤冠霞帔的卫芷吟从轿子里出来,怀风先看到的,是一双白嫩纤细的手,一颗颗小巧的指甲上染了凤仙花的红,缓慢而优雅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卫芷吟愣了愣,怀风的手掌固然宽厚,却有几分疏离的凉意。

然而不及她多想,过火盆、送亲人,卫芷吟在红盖头下只能看到一小方空间,被喜娘领着忙的团团转,而后到了正堂,卫芷吟知道,这是要拜天地了。

拜天地乃是一段婚礼中最热闹的时候,随着礼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唱喏,芷吟小心翼翼地磕下头去,然而到了夫妻对拜那一节,对面的慕怀风,却明显顿了一顿。当即人群里就开起来玩笑,“快看,快看,新郎官害羞了!”

室内哄堂大笑,芷吟在盖头下面隐隐看见,怀风重重一拜,直颤得她的心动了一动。

自此以后,再没有任何过往了,连怀想她,也没有资格。

新娘子入洞房后,怀风又恢复了平常的脸色,邀请大家入席吃喜宴,同赐婚那天一样,他拿着酒壶酒杯来者不拒。慕怀清作为哥哥,陪着弟弟与达官显贵往来,见弟弟一杯杯的酒往肚子里灌,就有些担心,趁没人过来的间隙小声说:“不然把酒换做白水?我也没法帮你挡酒,这么喝下去也不是个道理。”

“不,不用。”怀风已经半醉,却拒绝了哥哥的好意,“喝,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要多喝些!”

怀清还要再劝,又有人过来敬酒,只得把话憋回去,怀风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换来一片叫好声。

不论远远的地方怎么吵闹又怎么放爆竹,卫芷吟一直在新房里正襟危坐,端着皇家的威严岿然不动,连一旁的全福嬷嬷都暗暗敬佩新娘的好教养。

也不知是不是前厅里太热闹,宾客来得太多,过了许久许久,一身酒气的慕怀风才被人扶过来。小厮擦着汗对嬷嬷小声说:“小少爷有些醉得厉害,还请嬷嬷和几位婢女姐姐好生服侍着。”

嬷嬷赶紧唤了人来,把新郎官扶到床沿上坐着。

好在怀风虽然醉的厉害,还有一定的意识,他坐在卫芷吟的身边,就闻见脂粉的香气阵阵扑到鼻子里。自然这些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香是香了些,却不恶俗,但怀风心里却“咯噔”一下,很是清醒了几分——至少,面前的这个人,绝不是身有幽香的栀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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