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本来是小心翼翼的人,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这种事,一时慌乱就口不择言,“娘娘自己不也来到这儿了吗?那么请问娘娘是为什么来?嫔妾方才就解释是来摘桂花,可娘娘偏不信。”
这话刚好戳到婉嫔的心窝,霎时间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很是好看,她堂堂二公主的生母,竟然要靠截宠来与皇上相遇,说出去阖宫里都要笑话,“好好好,本宫看孟美人是与傅婉仪在一起久了,不仅学了个狐媚勾人,还学了个口舌伶俐。”

念云听提到了傅青栀,这才势弱,小声说:“嫔妾不敢。”但说什么都不肯再向婉嫔行万福了。

婉嫔扬声道:“一个小小的从七品美人,仗着新进宫的一个月翻了几回牌子,又有傅婉仪这种依靠,就敢同本宫一个正三品的嫔顶嘴,孟美人,你胆子不小啊。”

孟念云的手在两侧紧紧握着,埋头不再说话。

婉嫔见她不敢吱声,冷笑着吩咐:“茗儿,孟美人不敬上位宫嫔,按后宫的制度,该怎么罚她?”

茗儿恭恭敬敬地道:“回娘娘的话,按制该掌嘴十下,以儆效尤,然而明天就是皇贵妃生辰,若是掌了嘴,肿着脸去拜寿,怕是皇贵妃要问呢。”

“既然脸会肿,明天不去也罢,免得怪模怪样冲撞了皇贵妃。茗儿,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裴婉修好整以暇地说。

茗儿应了声“是”,到念云跟前儿道:“奴婢的手不知轻重,还请孟美人您好生受着。”

孟念云浑身发抖,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偏偏茗儿又续了一句,“孟美人,受刑的时候得跪着,宫里的嬷嬷没教您么?或者您的意思是还得让奴婢扶您跪下?”

念云猛然抬头,双目盈着泪,却大声说:“嫔妾没罪,为何要受刑。”

裴婉修一笑,在宫里许多年的不得意化做的恶毒全写在脸上,“禁宫里大声喧哗,罪加一等,掌嘴二十。”

茗儿素来和主子横行霸道惯了,此刻也笑着去按孟念云的肩膀,“小主,要奴婢说您就跪下吧,好好受了刑,我们主子也没空和您在这儿啰嗦。”

“婉嫔这个阵仗,恐怕要越过朕去了!”

冷冷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响起,跟着就是赵公公的一句“皇上驾到”,裴婉修大惊,赶忙转过身去行礼,“参见皇上。”念云却好似听见天籁,强撑着的眼泪瞬间滚滚而落。

卫景昭大步过来,先扶起后面的孟念云,示意她拿帕子擦干净泪水,才淡淡地对婉嫔主仆说:“平身吧。”

裴婉修责骂着孟念云,就忘记了得到的消息是皇上这几日常来此处,她平日里虽然张扬跋扈,却从没有闹到皇帝跟前,这一副嘴脸都是小心收着的。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卫景昭这回是让赵和别出声,隐在桂花树间看完了全程。

裴婉修哪里知道这么多,只能定了心把戏演下去,立刻就换了张泫然欲泣的神情,低声道:“皇上可来了,现在连一个从七品的美人,都可以随意,随意欺负臣妾了。”

卫景昭皱了皱眉,婉嫔于他来说,是二十出头时挺喜欢的一个女人,那时婉嫔风情万种,又与其他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张扬的劲儿里透出一种可爱。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又有雅容华这种雅致清高的人入了他的眼,就渐渐冷落了婉嫔。

也是从裴婉修怀二公主开始,就变得患得患失,想争宠方法又用得不对,惹起了卫景昭的厌烦,故而诞下二公主封嫔,也只是随意从名字里挑了个字当封号,不曾想这之后裴婉修变本加厉,在宫里愈发能折腾。

“朕倒没有看到孟美人欺负你,而是你一上来就乱挑孟美人的错处,”念及二公主,卫景昭不愿太狠厉,却也不能让她继续兴风作浪,“身在嫔位,却将‘狐媚’二字随时挂在嘴边,成不成个体统?”

裴婉修受不住这话,当即就跪下,用帕子擦着眼角,“皇上,是臣妾不尊重,还请皇上恕罪。可宫里的花儿朵儿本就有定数,孟美人想要,问内务府送一些就是了,她却专程来这边亲自采摘,不就是为了碰见皇上么?臣妾实在看不过眼如此争宠,这才说了几句。”

卫景昭眯了眯眼,想起一事问道:“朕这段时候来这里赏桂花的事儿,婉嫔好像知道得很清楚?不知是谁透给你的?”

裴婉修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告状竟告到了自己身上,打听圣驾并不是本分宫嫔该做的事,皇帝也忌讳身边的人同嫔妃有太多联系,这一回裴婉修支支吾吾,半晌才道:“臣妾也是偶然听见。”

卫景昭背过手去,肃然道:“你也是奔三十的人了,好些事情该做不该做自己要清楚,要时时记着你身上系着敏恪的脸面,起来罢。”

裴婉修默默站起,已经不敢继续挑拨离间,只低头静静听着。

“身在嫔位,你端着一份体面,就没人敢给你不尊重,这半个月你且在甘泉宫好好想想,除却皇贵妃的芳诞,其余时候不准出门。”

“皇上!”裴婉修不能置信,这是变相地禁了她的足,只是看在敏恪的面子上说的好听些,半个月,她本来就已经不受宠,若再不露露脸,恐怕皇帝都要忘记她了。

然而卫景昭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脾气,静了静沉声道:“回去罢。”

裴婉修恨恨地看了孟念云一眼,由茗儿扶着起来,刚要告退,卫景昭忽然出声,“朕知道你这个宫女茗儿,在甘泉宫算半个主子,你伴君多年喜欢用谁朕不愿计较,但你也该好好教导着,别成日里兴风作浪。”

裴婉修也就罢了,茗儿何时见过这等天威,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当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皇上恕罪。

孟念云没想到皇上一直在旁边,眼前一个皇上一个嫔,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只能一言不发。谁知皇上看也不看茗儿一眼,反过来对她道:“走罢,朕送你回玲珑轩。”

念云虽然与卫景昭见过很多面了,卫景昭也对她很是温柔,这一次能为了她责罚婉嫔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大顺的臣子惧怕宠妾灭妻的罪名,皇上也不例外,后宫唯有秩序井然,方能太平,她与婉嫔差了那么多级,这次卫景昭却站在她这边。

孟念云有些感动,这宫里除了傅青栀,唯有皇上待她好。

一路上卫景昭都与孟念云温柔地讲话,还安慰她说:“你今日受委屈了,等晚些朕让赵和摘些完好的桂花送到玲珑轩,就不必你再跑一趟这么远了。”

念云脸上全是开心与动容,红晕留在皎洁的面庞上一直不曾褪去,小声呢喃着:“嫔妾,嫔妾谢皇上恩典。”

卫景昭笑道:“这算什么恩典,你好好的,来日还有更多谢恩的时候呢。”

早在孟念云初初侍寝的时候,卫景昭就很有几分喜爱,他周边的女子多半出身高贵,很懂礼节又十分知趣,几个御女采女出身倒是低,却战战兢兢很没有意思,有个姜御女看着不错,面容却长得凌厉,为卫景昭所不喜。

孟念云不一样,第一回侍寝,瞧着也是小心怯懦的样子,还一不小心砸碎了茶杯,卫景昭故意板着脸责骂,明明都吓得不行的小人儿,还没忘记说一句:“皇上,您,您往旁边挪一挪,万一被碎片扎到了怎么办。”

虽然婉嫔口口声声说孟念云以摘桂花为借口靠近皇上,卫景昭心里还是清楚的,凭孟念云那点子人脉,去哪里探听皇上的行踪,纵然有个傅青栀和她交好,也没见这一个月锦绣宫西配殿的人有什么动静。

眼下卫景昭在朝堂之上诸事顺遂,早不是刚登基那阵子的张扬少年,女子小鸟依人更显得他手握乾坤,此刻就很喜欢孟念云这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婉嫔好歹是卫景昭数年的枕边人,她嫌弃孟念云,也是因为她看得有几分明白。

这一天皇上去了玲珑轩就没再出来,连晚膳都是传过去陪孟念云一起用,随着婉嫔被禁足的事儿传遍后宫,孟美人似乎成了皇上的新宠,风头虽不及雅容华,在新人里也一时无两。

青栀很高兴,她先前就猜测或者念云这样的女子会得皇上喜欢,如此二人在宫里相互扶持也会轻松一些。而青栀现在心里最记挂的,是推大皇子落水的那个人。

按道理说卫景昭的手段雷厉风行,只需清点出曾去过钟灵湖周遭的人就能逐一排查,可这都一天了,竟也没有什么动静。

而明天就是皇贵妃的芳诞,听说皇上特特从京城里找来有名气的戏班子,为卢盈真庆生,大半天折腾下来,就更不会查皇子落水之事了。

青栀有些感慨,若是寻常人家孩子落水,父母都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拼了性命也得讨个说法。轮到天家,锦衣玉食是有了,可为了后宫表面上的安定和史书的记载,永远不能大肆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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