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青栀很警觉,她一直记得自己要服侍皇帝上早朝,一晚上的浅眠,这会子皇帝胳膊稍稍动了动,她就醒了过来,“皇上,早朝时辰到了么?”
卫景昭点了点她的鼻子,起身道:“嗯,赵和待会儿就要来催了,朕原本不想叫醒你,可爱妃睡眠真浅,朕不过轻轻动下。”

青栀甜甜一笑,“皇上有这个心,嫔妾很高兴,只是嫔妾伺候皇上上朝后还要去拜见贵妃娘娘,还是早些起来的好。”

大早上才起床,谁不愿意见到和和美美的笑容,卫景昭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又思忖自己先前不晋傅青栀位份的决定是不是有些错了,只是他终归是皇帝,说的话都讲究一个金口玉言,这种事不过心里稍稍过一下,很快就不再想。

赵和估摸着时辰,领着一班太监宫女进去伺候,不曾想傅昭华很利索,皇上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赵和敛眉顺眼地等着皇上晋封昭华的旨意,谁知皇上却说:“你去把上次进贡的苏绣银丝月华锦裙,还有那一整套的羊脂玉头面整理好,另找一些新奇的物什,清点一下,晚些送到昭华那儿去。”

赵和心里奇怪,说皇上宠爱傅昭华吧,连晋位都没有,但是说不宠爱,这几样东西分明又都是上品,然赵和这么多年跟着皇上,早就养成做人留一线的习惯,“恭喜昭华,这几样都是皇上的爱物,那月华锦裙更是天下无双。”

青栀的一双眼柔波流转,盈盈拜下,“嫔妾谢过皇上。”

卫景昭眼中也似有情谊,眼前的美人既然在晋位一事上好好担了委屈,他便不介意在别处好好疼惜一番,于是温和地道:“几样东西都是文雅高贵,很适合你,今晚家宴便穿新衣裳,让朕看看。”

青栀答应着,行着礼说“恭送皇上”,卫景昭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赵和去了。

长舒一口气,这一晚总算顺顺当当地过去,没出什么差错,在皇帝心里似乎亦留下不错的印象。

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青栀感觉到身上前所未有的酸痛。岚秋从门外进来,“小主,皇上让人吩咐的软轿已在门前备好,咱们这就回去吧?”

青栀颔首,“嗯,快些回去,我换一身衣裳后还要去觐见皇贵妃。”

岚秋很体贴,虽然没有晋封的旨意,但她好奇也不会问,而是更加尽心尽力地伺候,到了锦绣宫西配殿,青栀换好衣衫,对岚秋说:“你守了一夜,一定累了,这会儿好好睡一觉,晚上你还得陪我去家宴,现在让梳月小顺子陪我就好。”

岚秋有些担心,“梳月是很稳重,但深宫内苑,梳月不太熟悉,为免出错,还是奴婢陪您去吧。”

青栀知道岚秋很照顾她,正是心里感激她适才的体贴和照顾,才实心诚意地想让她好好补一补眠,于是安抚道:“没事,我单独去拜见皇贵妃,娘娘气度高华,又有小顺子领路,我不至于有什么闪失,你去休息吧。”

岚秋福了福,眼里是几分感动:“是,奴婢听命。”

衍庆宫兰林殿内,卢盈真已经起来,听凌香说了皇上并没有将青栀封为从四品婉仪,嘴角已经有些弯起来,又听说青栀已经在殿外等着请安,和凌香道:“她倒是很识礼,让进来吧。”

小顺子留在门外,梳月陪青栀在正殿等了一阵子,卢盈真才悠悠过来,口中说:“让昭华久等了。”

傅青栀忙行礼,“嫔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因这并非首次拜见,只需平常的礼节就可,皇贵妃也没有为难,很温和地问:“昨天侍奉皇上,今日又这样早起来,可还适应么?”

“回皇贵妃的话,伺候皇上与给娘娘请安,是嫔妾应做的本分。”

卢盈真赞赏似的点点头,“本宫一向知道你知书识礼,这是你的好处,好好收着,别丢了。如今你已是皇上的女人,自然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切不可有妒忌之心,凡事要为皇上着想。”

青栀离座,梳月忙跟着她一起深深福下,恭敬地道:“嫔妾谨记皇贵妃娘娘教诲。”

卢盈真得体地浅笑,“本宫也不多留你了。”

“是,嫔妾告退。”果然如傅青栀所想,一个身处高位的主子,是根本不会与一个“不受宠”的小小昭华计较的,虽说今日重阳宴上免不了要被人冷嘲热讽几句,也好过被有权之人针对。

梳月再稳重也到底有几分孩子气,出来衍庆宫就笑,和青栀小顺子说:“奴婢没想到皇贵妃娘娘这样和善客气。”

小顺子这些天已经和梳月熟络起来,闻言也笑说:“看姑娘这样子,一切顺顺当当,奴才也就放心了。”

主仆三人都是相近的年龄,一路谈谈笑笑心情也愉悦,一时已经能看到锦绣宫的宫门,远远地还瞧见有一队侍卫正往这边巡逻过来,这是常有的事,这些天青栀已经习惯,侍卫来去很快,青栀便往旁边让了让。

打头的侍卫见是生面孔,不敢胡乱喊人,只心里猜测是才入宫的嫔妃,垂首行礼,说道:“见过小主。”

青栀点了点头,平和道:“请不必多礼。”

这话之后也没别的话可说,侍卫带着人便从她身边走过,青栀蓦然睁大了眼,人群里一眼望见了一向不愿禁锢在皇城、扬言要金戈铁马上战场的慕怀风,此时也是定定地望着她,一双眼似有万语千言,可不能说一句话。

两人很快错肩而过,梳月也看到了慕小公子,讶然无比,心里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家小姐与慕小公子有旧情,但小姐不知是放下了还是如何,一向不曾提及,如今骤然相见,虽只是一瞬,梳月也觉得小姐浑身的气息都变了。

青栀很快回过神,她不论如何不能在宫道上控制不住心神,何况身边还有个吕由顺,看着是忠心,也保不齐是不是别人埋的钉子,她又抬步,往锦绣宫沉稳地走去。

岚秋尚在休息,回来后小顺子也道小主辛苦,趁着离午膳还有会儿可以在贵妃榻歪一歪,就退下了,而梳月这才向小主说:“那,那是慕小公子吗?”

心爱的人是特别的存在,青栀怎能认不出来,梳月这话问的很奇怪,但也是一种暗暗提醒。青栀道:“不论是不是,都与我们没有干系。”

梳月缓缓低下头,小声说:“是。”

然而青栀心里还是被震了一震,慕怀风是何样少年又有何样的家世,他怎该是屈居在宫里当侍卫的人,青栀不敢去深想。

慕怀风自那日离了傅家,心里一直沉重,那么巧第二日就从父亲那里得知当今圣上想从世家子弟里挑选御前侍卫,慕敛的意思是大儿子体弱,小儿子却是可造之材,如今太平盛世,若能在御前行走也是锻炼。

谁知皇上答应见一见怀风时,怀风耿直地答道:“世家子弟多蒙父辈荫蔽,臣却想从最根本的做起,若是做得好,受圣上赏识,是臣的本事,若做的不好,臣也没有脸面行走御前。”

慕敛低声道“放肆”,卫景昭倒颇有几分欣赏眼前有骨气的男儿,既然慕怀风都这么说了,他也乐得成全,“既如此,你便先随着刘渊做些事罢。”

刘渊乃是禁军统领,因和慕敛都是武将出身,虽不曾深交,亦有种惺惺相惜之感,见到慕怀风就喊了声“贤侄”。

本来内宫巡防都是由一名队长领几个普通侍卫,慕怀风这样的出身,全不必做这样的事,但他执意从最根本做起,刘渊无奈,依着他给了个侍卫的职。

在禁宫几天,锦绣宫那边倒没少去,可不知是不是时间对不上,心中的人一次也没出现过。

昨夜他听一同值班的侍卫说皇帝今儿翻得是刚入宫的那个傅昭华的牌子,那侍卫小道消息灵通,还问他:“听闻这位傅昭华容貌惊人,怀风,你哥哥不是娶了她姐姐么,想必你们也见过面,当真有这么好看?”

侍卫间平日里一起共事,巡防后宫实在无聊,又都是兄弟般对待,虽然他是大将军之子,也没人排外,有些趣闻就一起说来听听,慕怀风知道这话没恶意,但于他而言却是字字诛心。

“男女有别,我与小主只有小时候还见过面,但小主名满京城,这话多半不假。”

长夜漫漫,天上的星子或耀眼或黯淡地闪烁,慕怀风彻夜未眠,他知道就在这片天空下,青栀在兰林殿中,要侍奉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怀风的拳头慢慢紧握,入宫做侍卫并非长久之计,青栀如今还未在后宫站稳,所以有人在内宫照应是好事,但等到以后,自己必须要加倍地努力,有本事指点江山社稷,才能一生一世保护她。

今日能和青栀见上一面是意外之喜,重阳晚宴快到了,宫里巡防也着紧些,虽然只是短短一眼,就能无数倍加重少年人心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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